中川机场那个夜晚
潮州人与外地人交流，用普通话，往往有障碍。这障碍主要的还不是发音不准，而是词汇不当。普通话多为书面语，我们潮人习惯口语，方言口语与书面语常是距离很远。记得一次与同事老陈去北京，与当地人喝茶，老陈热情地介绍我潮工夫茶，说我们喝的工夫茶很厚，对方听了一头雾水。如果他说茶很浓，语音再怎么不准，对方也会明白的。
每次谈及潮州人说普通话闹出的笑话，我就会想起朋友陈秋城的一段经历。他曾多次在茶座上与朋友讲述，总是边讲边哈哈大笑。
陈秋城是古巷镇人，他的学历是进过识字班，不过，后来经过自学。现在是潮州市作家协会的会员了，子女中也有了三位大学本科生。
他的人生经历中有许多传奇故事，这里说其中小小的一件。改革开放之后，他开始创业，曾一度做着大米生意，后来想扩展经营范围。就决定外出寻找商机。1986年桃子成熟的时节，他只身取道广州飞往乌鲁木齐，在街上转转，见一商场在卖芒果干，鲜亮美艳，色神悦人。潮州人称芒果为■，（潮音读思挖7）。他就用咸咸的潮州普通话问：
“■条一斤多少钱？”
对方摇摇头，摆摆手，表示无此货。
“我问你■条一斤多少钱？”秋城加重语气。
对方说：没有甩条。
秋城急了，指着货架上的芒果干条说：“就是这个，怎么没有？”
“哦，你是问芒果干。”
当时，潮州的凉果已经很有市场，秋城也不是想做凉果生意，只是见那货色好，随口问问而已。想想这番对话，只觉好笑。
这种使用方言词汇甚至方言句式翻译成普通话，让对方很难明白你的意思，是所有初次离开潮州外出者常碰到的尴尬。
秋城离开乌鲁木齐，飞往兰州。那天，到达兰州中川机场已是傍晚时分，他决定在机场留宿一晚。鉴于自己的普通话实在太潮州了，他就尽量少开口，自个儿在机场大楼内转转，却见不到有酒店或旅社可入住。转回候机大厅，走出楼前广场，空无一人。送客的机场大巴走了，接客的私人小车走了，他只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和旷野吹来的风声。放眼四望，四周都是沙漠。一轮落日斜照，大漠落日红，显出几多苍凉。一下子心中空荡荡的。这才叫人地生疏。那一刻真的体会到什么叫寂寞！
他忽然灵机一动：打个电话求助，有困难找政府。他到服务台请其代打电话给市政府。没想电话很快接通。一个男子声音传来：“你好，有什么事请讲。”
秋城精神为之一振，急忙说自己是从广东潮州来做生意的，现在在中川机场，无法进城去，要求帮助。并报上自己的姓名。
秋城说当时话说很快，可能有六七成是潮州话直说，没想对方十分热情地说：那好，你等着，我派车去接你。
一颗心终于放下了。过后他才了解到这个中川机场1968年始建，1970年降落第一架飞机是一架伊尔14的中型客机，此后营运的皆为中小型飞机，客货流量不大，难怪没有广州白云机场那样设施齐全，客流如潮的盛况。
太阳没入地平线，暮色四合，还未见到人来，他有点心急，又去打电话，又是那位男声，说早就派车去了，应该到了，是一辆北京吉普，司机姓夏。秋城走出广场，夜色中有部小车，走近去果然是北京吉普。这时，有个人匆匆走来，互问之后，正是夏司机，立即上车进城。
70公里的进城公路，几乎见不到另一部车，到市委大楼，出来一位干部装束的壮年人，上来握手：“：你就是老陈，我叫石观海，你有什么需要请讲。”说话时满脸笑容。秋城觉得这位比自己约大20岁的干部称自己为“老陈”，很是亲切。他被安排到招待所住下，三个人又一同上街吃晚餐。石观海问秋城想食什么。秋城出来十几天了，特别怀念潮州糜，就说：“想食糜。”石观海笑笑说：“这里没有卖稀饭。吃拉面吧，兰州拉面很出名。”
住在招待所，心安神定。白天自己上街转转。有时，夏司机有空，就带他出去，看看黄河第一大桥，看看玉泉山。周日，石观海来接他上街买菜，带他到自己家中，让妻子煮稀饭。席间，说自己是市里管外经贸这条线的，希望秋城介绍广东商家来做生意。欢迎投资，还介绍兰州特产：甘草、党参、百合、杏子干、塑料米等等。
那时，秋城对于这位北方大干部这么热情接待他这位个体户，只从内地人的朴实、厚道上去理解，也想到广东当时领改革开放风气之先，对方为招商引资所以热情相待。这次冒冒失失的兰州之行，没做成生意，却收获了一位大干部与一位乡下个体户的友谊。
回潮州之后，陈秋城一直忘不了石观海。可惜当年自己的普通话太糟糕，几乎不大开口，相互了解不多。经过几年商海滚打，秋城已经能说着流利的普通话了，就决定去拜访老友。
1996年，离开兰州10年之后，他再度踏进兰州石观海之家。这次，石观海夸他普通话不错，并告诉他当年那个热情，完全因为他那一口潮州普通话。
石观海其实是出生于厦门的潮州人，父亲的家在府城北门。小时候在家中也讲潮州话，但后来读书都在外地，北京大学毕业后到西北工作，没有说潮州话的环境，现在只会听不会讲。所以，秋城从中川机场送来家乡口音，他感到特别高兴。
这可真太出陈秋城的意外了，就说你一定要回潮州看看。韩江湘子桥比黄河大铁桥可好看多了。
石观海说：是的是的，老家府城北门的房产证还在我这里呢，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