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人头税”和《排华法案》，这加国华人社区长期以来的心结，再次成为热门话题。虽然经过20多年的多方争取，120年前遗留下来的这一问题，似乎成为了一道难解的多元方程式。

　　一、悬案是怎样形成的？

　　要解开这道方程式，首先要了解“人头税”和《排华法案》的来龙去脉。

　　全加华联太平洋区共同主席、华侨历史学家黎全恩教授指出，加拿大政府在开始时根本没有限制中国人入境，在1885年以前，是华人自由出入时期。随着华人的大量涌入，联邦政府才在卑诗省政府的压力之下，决定以重税限制华工入境。并于1885年7月20日通过《华人入境条例》，从1886年开始，每个华人入境必须缴纳50元“人头税”﹔1900年7月18日，又通过一项入境条例，将“人头税增至100元﹔1903年7月10日，再次调升至500元。

　　黎全恩说，沉重的“人头税”并没有令华人移民减少，每年抵埠的人数反而递增，1901年只有2518人，1903年增至5245人，1913年已经达到7078人。据统计，在1886年至1923年实施“人头税”的37年间，共有8.2369万名华人缴付了“人头税”入境，“人头税”总额达2378.265万元。相当于兴建整条横加铁路的费用。

　　“联邦政府感到人头重税还不能限制华人入境，终于在1923年6月30日通过禁止华人入境的《排华法案》，并由1924年1月1日生效。”黎全恩回忆说，寄居加拿大的华人因此不能申请家属来加，要过独身生活达24年之久。加拿大的华人人口在1931年至1941年间，由4.5519万人，减少到3.4627万人。

　　二、是自愿还是被迫？

　　那么，到底这8万多“人头税”的缴纳者是自愿抑或被迫的呢？

　　父亲和岳父均为当年“人头税”缴交者的前大温中华文化中心主席马清石回忆说，上一辈并没有因为曾经缴交了“人头税”而感到后悔，他们在来加之前已经清楚知道这笔费用，并且是自愿缴交。

　　大温哥华中华文化中心主席马林咏梅表示，她的家翁马堂，也是在1903年以马恒生的名字，向政府缴纳了500元“人头税”，才得以抵达加拿大。她说，虽然不知道家翁当年是如何筹集这笔费用，到加拿大后也是在板厂做粗重的工作，但他并没有后悔和埋怨。当年，由于在加没有亲属，许多华人都是通过“买纸”的方式争着进入加拿大的。马林咏梅说，她家翁与这些人都一样，希望在加拿大追求自己的新生活。虽然在加拿大也是打苦工，但当时无论在世界哪一个角落都要吃苦，在加拿大至少可以避免战乱，有稳定的生活，比在中国或东南亚其它地区安全得多。所以，他们并没有怨恨政府。

　　不过，曾经驾驭摩托车从温哥华到渥太华争取“人头税”索偿的黄金焕表示，他父辈缴交“人头税”显然不是自愿的，为什么中国人对加拿大作出了如此大的贡献，政府还是只针对华人征收“人头税”？平权会代表周明辉认为，由于不交此税，就难以家庭团聚，所以，华人是被迫缴交“人头税”的。

　　三、个人赔偿还是集体赔偿？

　　多年来，华人社区一直以各种不同的方式，为平反“人头税”和《排华法案》而努力奔走，形成了两大主流方案——以全加华联为代表的“集体赔偿”，和以平权会为代表的“个人赔偿”。不过，两个方案引起社区的不同意见，都被指会引起新的不公平现象：“个人赔偿”令现在的纳税人为百多年前政府的错误承担沉重的负担，对后人不公平﹔“集体赔偿”让当年的苦主得不到应有的赔偿，对先人不公平。

　　卑诗史维会会长列国远表示，从一般的索偿原则来看，赔偿一定是给当事人本人，而非第三者。当年，是这些华人缴付了“人头税”，政府要还历史一个公道，就应该向曾经缴交“人头税”的人士及其后人作出个人赔偿。现在政府只向一个社区团体拨款，“是罔顾当年受害者及其家人的感受”，她打譬喻说，好象邻居失火一样，“你自己没有损失，却获取了他人的赔偿金”。这是让人难以接受的。

　　不过，当年曾穿梭于全国各地积极推动全加华联成立的梁伟洪却不认同这种说法，他说，1985年开始，“平权会”及个别人士在各大报章刊登广告，表示可以代表“人头税”缴交者及其后人向联邦政府提出要求“个人赔偿”的“集体诉讼”，替他们讨回数以亿计的“人头税”。吸引了不少人前往登记。当时，侨界并没有什么反应，但随着他们上诉政府的诉讼被驳回，越来越多的人士觉得“个人赔偿”确实欠缺法理根据，因为当年这些华人都是自愿缴交“人头税”的，而且，让今天的纳税人负担百多年前政府移民政府的后果，显然对后人不公平，甚至会引起主流社会对华人社区的反感，触发真正的排华情绪。

　　梁伟洪回忆说，也正因为看到这一点，全加各地不少侨界人士均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凝聚华人社区的主流共识，希望理性、有效地解决这一历史问题。前温哥华中华会馆理事长李仁说，1991年5月18日在多伦多召开全加华人代表大会，代表全国280多个华人社区的500多位代表出席了会议，成为加拿大华人历史上规模最大及最有代表性的会议，与会者达成共识，排除以个人赔偿作为平反的方式。

　　时事评论员枫言则认为，个人赔偿未必就对当年的“苦主”及后人有利。按照一般常理，当年的“人头税”其实是华人与政府在入境问题达成的协议，即华人付出500元，政府给予入境资格。如果今天按平权会的说法，让政府全额退回当年所缴交的“人头税”，一旦政府同意归还，是否意味着当年的协议不再生效？当年入境的华人及其后人是否因此失去在加的合法身份？他们曾经享受过的医疗、教育及其它社会福利是否也要退还？

　　四、谁更有代表性？

　　全加华联及平权会，谁更能代表当年“人头税”的缴交者及其后人，在今天争取权益，似乎是两个社团最大的争议之一。

　　代表华人社区与联邦签约的全加华人联会执行主席陈丙丁表示，全加华人联会于1991年在多伦多召开大会，第一次提出不要求府进行个人赔偿，当时有500多人代200多个社团参加。15年来，每年开会都讨论这个议题，都得到广泛的社区支持，其中包括洪门、中侨、中华文化中心、中华会馆等机构，地区横跨加拿大东西岸，包括多伦多、温哥华、维多利亚、卡尔加里、埃特蒙顿、蒙特利尔、哈里法斯等地。

　　周明辉则表示，20年前，已经有4000多位“人头税”缴纳者及其后人向平权会登记，要求政府作出赔偿，每个登记者都有名有姓，有“人头税”纸号码。所以，他们是代表这些“苦主”的唯一组织。政府没有理由绕过他们而与其它没有代表性的组织达到协议。加和会的朱伟光则表示，20多年来，平权会一直致力争取人权，但全加华联从来没有就人权问题做过什么工作，从他们的网站看来，倒是像文娱团体，所以并不具有代表性。

　　不过，马清石和马林咏梅都质疑平权会的数字。马林咏梅表示，十多年前，她曾经响应电台的呼吁，将家翁的人头税收据拿出来登记，希望为家翁争取赔偿。但这么多年来，她和家人已经明白这是不现实的，现在他们已经放弃了这一要求，希望用冷静、理性的方法解决问题。马清石也说，他的父亲和岳父也是听到广告后登记的，并且分别捐出了200元和50元给平权会作为争取的活动经费。但他们心里并不是对政府不满，只是抱着“人有我有”的心态登记。

　　对于平权会声称代表4000“人头税”缴交者，是否具有足够的代表性呢？马清石则不表同意，他说，平权会只代表一小部分人，因为他们占8.2369万名“人头税”缴交者总数不足5%。马清石举例说，光马氏公所曾缴交“人头税”的会员就不止4000人了。

　　洪门加拿大总支部部主委郑炯光表示，洪门已有142年历史，当年缴“人头税”的华裔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会员，他的父亲也是其中之一。他们的主张是，不要求个人赔偿，但政府须承认人头税是个错误，设立基金会作教育用途。

　　黎全恩表示，根据维多利亚大学与西门菲沙大学在1997年所做的调查，并不是所有人头税缴交者或其家人都要求政府作出个人赔偿的。当年接受调查的187位人头苦主及其后人中，只有1/3赞成“政府作出个人金钱赔偿”﹔1/3反对﹔1/3没意见。所有830位受访者，在“对人头税追讨应该如何进行”这个问题上，1/3人认为“往事已往”，忘记过去，致力将加国发展为真正的多元文化社会﹔1/3赞成成立“种族关系基金会”﹔1/3则没有意见。只有4%要求与联邦政府对立。

　　梁伟洪认为，收了政府不少资助的“平权会”并不是本着“公义”替这些“人头税”缴交者及其后人打官司。当时有个别律师刊登小广告，以收取小量费用，替“人头税”缴纳者争取赔偿作为宣传。也就是说，他们与一般律师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受人钱财，替人消灾”，将“人头税”案件作为其中一项生意来做而已，并没有多少“正义”可言。“平权会”更可能是以“人头税”事件作为争取联邦政府更多资助的一个筹码而已。

　　五、是终结还是开始？

　　11月24日，陈丙丁用“历史翻开新一页”形容联邦政府与全加华联协议的签订，他为联邦政府承认历史上对华人的不平等待遇、承认华人在历史上对国家的贡献感到自豪。

　　李仁也希望以此协议解开长期压在华人社区身上的心结。全加华联太平洋分区共同主席林重强也表示，华人社区应该向前看，寻求解决历史问题的方法，而不是作不切实际的纠缠。他希望以此为契机，令困扰华人社区20多年的“人头税”一案告一段落。

　　不过，平权会等组织却认为这只是一个开始，他们对协议的签订表示愤怒。周明辉表示，要向联邦法院申请禁制令，以阻止协议的通过。他表示，签订协议，不等于这个事件已经结束，而是另一场抗争的开始。他表示，陈卓愉改变初衷，从原来对索赔的支持转为反对，是对“人头税”受害者的欺骗和侮辱。

　　平权会总干事黄煜文表示，联邦政府一方面与个别组织秘密协商，而另一方面却对寻求人头税道歉及个人赔偿的受害人及其代表组织关上协商谈判的大门，这是令人气愤的，受害人及其家庭有权向政府表达他们的意愿，政府不能拒绝听取反对的声音，而只满足他们的“政治盟友”的要求。黄煜文希望平权会能够得到机会，继续与政府有关机构沟通，他不相信政府会将交流的大门向他们紧紧关闭，但同时也不排除采取法律行动，迫使政府停止“秘密交易”的可能。

　　安省人头税家属联盟18日决定向联邦法庭申请司法复核和禁制令，阻止政府和全加华人联会的协议。同时与平权会联合推出www.headtaxredress.ca新计算机网页，呼吁公众以电子签名方式，向国会要求停止联邦政府与全加华人联会就人头税问题进行秘密协议。

　　六、结语

　　面对“人头税”和《排华法案》有望解决的关头，华人社区产生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虽说每个社区在每个议题上都会有不同的声音，华人社区亦不例外。但梁伟洪担心这样的争拗对华人在加拿大的生存和发展百害而无一利。

　　他说，今天，在处理历史问题时，应该着眼于全体华人的利益，不应该纠缠在无谓的历史问题上，破坏华人在主流社会中的形象，破坏华人社区的和谐及团结。做到“有理、有利、有节”。

　　看来，这次不仅要考验政府的智能，也要考验华人社区的智能了。(来源：加拿大《环球华报》，记者：黄运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