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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侨的故事:又忆泉上当年

口述/苏金梅 执笔/林小宇

    
    在我的青春记忆中,始终挥不之去的是泉上的影子。
    
    泉上是一个地名,位于福建省边远的山区,它是闽西北宁化县的一个小镇,从地图上看,它位于北纬26度24分,东经116度57分。1966年11月在这里建起了华侨农场,30多年来,共接纳安置来自印度尼西亚、缅甸、越南等国的归难侨2595人。很难想象,一个平日里安静的山村,聚集了从国外来的数千名的华侨,他们的穿着、他们的话语、他们的习俗都给小镇带来了巨大的震动。然而,后来大部分的人又慢慢地离开了这里,有的回到了他们原先的侨居地,有的到城市谋生,如今华侨农场的土地还在,房子还在,一些归侨还在,但原先那种人声鼎沸的情景却再也没有了,剩下的只是一种记忆。无论当年的这些人在哪里,他们都会不时地回忆漫漫往事,对别人说起难忘岁月。

    
严冬岁月盼太阳

    
    我原在缅甸华文小学任教,自从学校被当局关闭,我便失业在家。1969年1月,我与堂亲一起回国,一路上中国政府的热情接待让我深受感动。但唯独让我感到为难的是,在云南,当地政府分发给我们一整套棉衣、厚绒衣裤和棉被,在缅甸我们从来不用这些东西,所以拿着不是,穿着也不是。
    
    到了宁化泉上华侨农场后,才知道这些衣物的作用是何等的重要。我被分配到离场部5—6公里外的布尾生产队,作为单身女性,我住进了集体宿舍,虽然我们住的房屋是新建的砖木结构平房,但毕竟较为简陋,到了夜晚,寒气袭人,此时棉衣和厚绒衣裤开始派上用场了。没想到的是,就在我们到泉上的时候,这里连续下了好几场历史上罕见的大雪,原先郁郁葱葱的大地,骤然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世界,我们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所有的东西都被冻住了,大家穿着厚厚的衣裤还嫌不够,钻心的寒冷使得每个人都整天缩头缩脑。冰雪天的夜晚更是刺骨难忍,大伙冻得只能钻进被窝里,即使是这样,睡了一夜的手脚还是冰凉。
    
    为保障农场的安全,我们单身男女归侨还得肩负起夜间巡查值班的任务。当晚值班的人都得带着棉被到学校集中,值班分成四班,每班有两男一女,值班时间为2个小时。其实在那寒冷的夜晚,无论是在冰天雪地的野外值班,还是在空旷教室里睡觉都是一种煎熬,那时大伙真盼望这严寒的冬天快点过去。
    
    农场的归侨大都生活在气候炎热的东南亚,他们天性喜爱冰凉的饮料,喜爱清凉的微风,喜爱在炎炎夏天用凉水冲澡,没想到真正遇见了“冰凉”,归侨们又忍受不了,在那个年代,我和大家的奢望都变得很低,只是盼望太阳快点出来,让它温暖一下自己。有一天,我也不知怎地,居然脱口而出问别人:“这里有太阳吗?”结果弄得大家哄堂大笑。

    
露天洗浴引围观

    
    泉上农场的特点是泉水多。到了夏天,归侨们都想在清澈的蓄水池边洗澡,蓄水池变成了大家喜爱聚集的地方。在缅甸,男女并不忌讳保持一段距离在河边洗澡,洗澡时,男人用纱笼围着腰部,女人用纱笼围在胸上,这是侨居地由来已久的生活习惯,大家都习以为常。
    
    但没想到,在泉上这里,我们这种露天洗浴却引来了附近农民的好奇。开始只是一些路过的农民,他们牵牛荷锄驻足观看,很快这些奇闻趣事不径而走,引来了更多农民的围观,他们有的牵家带口,有的携友前来,惹得蓄水池边一片热闹。
    
    围观的人多了,洗澡的人就感到别扭。那几十双眼睛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的确很不自在。尤其是女归侨,她们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让农民兄弟看的,但也担心万一有什么闪失,将会成为泉上的千古话题,于是我们只能委屈地提水到洗澡房里冲凉。随后,蓄水池边的男人们也受不了这样的围观,因为他们围在身上的纱笼也被当地人误认为是女人的裙子,按当地人的说法:自从盘古开天地,没有见过男人穿裙子。
    
    在那个单色的年代,归侨的“异国风光”给寂静的山区带来了一抹光彩,很多当地人把归侨的生活当作故事告诉他们的朋友,而这些故事又在不断地传播下去。其实归侨也在观察当地人的生活习俗,也同样将感到奇怪的事相互传递,人们就是在这好奇中默默地相互学习,我有很多的生活知识就是从当地人那里学来的,“入乡随俗”是永远不会错的。

    
百看不腻老电影

    
    农场职工最喜爱看电影。每当电影放映队到农场,消息会迅速传遍各个生产队,那一天所有的人都会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中,所有的工作都会因晚上有电影而提早收工。晚饭后,归侨们都会把自己打扮一番,年轻姑娘挑出喜爱的花格衣衫,小伙子把头发梳得油光发亮,儿童们已早早在操场上占好了位子,小贩也把货摊摆在路口。即使是很远的生产队也有很多人徒步赶来,放眼望去,条条通往场部的路上,人们一群一拨好不热闹,一旦这些人路遇故友,更是激动不已,印尼话、缅甸话、越南话、客家话、闽南话便滚滚而出,在空旷的田野上这些话语显得格外悦耳。
    
    电影是在露天的操场上放的。操场常常被挤得水泄不通,很难找到“立足之地”,有的人只好到银幕的背后,看“倒”的电影。当风大的时候,银幕被刮得颤抖不停,电影里的人物走起路来就像喝酒醉似地摇摇晃晃,便会引来一阵阵的笑声。老电影里的台词大伙几乎能背下来,尤其是反面人物的台词又短又有趣,很多小伙子总爱赶在前面喊出声来。我虽然不会唱京剧,但我很喜欢样板戏,很多时候,人们跟着电影里的音乐唱,操场成了歌声的海洋,连放映员也忍不住哼哼几句,那种银幕内外的融合,那种热情奔放的参与让人感动。
    
    最让人着急的是放映机卡片,这时全场观众很焦虑,几百人的目光都投向忙得满头大汗的放映员,有的人在默默祈祷,有的人把手伸进投影的光束中,做出各种动物的模样,还有的人利用这空闲时间跑到操场边上的僻静处解手方便,一旦电影又开始放映,刚才的骚动很快又平静下来,人们又进入了电影的世界……
    
    1980年4月,我来到了省城福州工作,虽然这里不会有严寒,不必到蓄水池边洗浴,不再看露天电影,但我总忘不掉泉上华侨农场的那段生活——因为甜酸苦辣都有,所以才刻骨铭心。
    
    (来源:福建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