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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开店被同胞骗得血本无归

2004年1月9日

    
    一
    
    经过十几天的休息,胡秋妹的情绪复员了,她觉得应该振作起精神,出来做一点事情了。说实话,自从到巴西来,她还不曾这么长时间无所事事。不过,跑货她是坚决洗手不干了。那活风险太大,甚至是生死难卜,要是再重操旧业的话,没准哪天连命都会搭上。远涉重洋到国外,是赚钱来的,可不是送命来的。
    
    经一番认真的思考,她决定开一家商店,也像娟子那样,走一条赚钱虽不多,但力求平稳的道路。
    
    胡秋妹开始每天到报摊上,买一份中文的《华侨日报》,看看有没有卖店的广告。
    
    她已根据报上刊登的卖店广告,打过几次询问电话。一个大型购物中心里的玩具店要卖,但一问经营权30万美元,她吐了一下舌头放弃了。
    
    她又看到一家鸡店登广告在卖,售价不到两万美元。按这个价格,她倒是有能力拿下来,但是跑去一看又打退堂鼓了。那鸡店,其实就是宰鸡杀鸭的小作坊,成天见刀见血,又腥又臊又臭,哪里是她女人家干的活。如在鸡店里呆上一天回到家,满身的鸡臊味,洗三遍澡都去不掉。再说,这种店赚不了什么钱,顶多挣个生活费用,或消磨时光打发日子,根本就不值得去考虑。
    
    此间,她还看过一家小餐馆,因为她不懂厨房的烹调,看过后也放弃了。这时她才发现,找店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今天,又一则广告吸引了她,有一个角仔店要出售。中国来的广东人,习惯把巴西的酒吧叫作角仔店。因为店里卖的面点,不是三角形,就是四方形,全部都是带角的,店名由此而生。角仔店除了卖一些炸烤的带馅面点,主要还经营各种酒类和汽水、果汁。
    
    那则卖店的广告这样写道:
    
    角仔店兼售,地点佳,生意旺,
    月入5000,因回国忍痛割爱,
    只售5万美金,有意者请来电:3423456。
    
    月入5000块,只售5万美元,不算太贵。5万块对胡秋妹来说,她已有八、九成,再找人借上一点就够了。如果真的每月收入5000,一年不就收回来本钱来了嘛。买这种店是值得的!再说,角仔店主要卖酒水饮料,没有什么技术,也没有繁重的体力活,作为一个女人,她完全可以顶得起来。
    
    胡秋妹一个电话打过去,对方接听的是一位男士,听讲话还特别客气。他说,让胡秋妹有空去实地看看。
    
    那位冯先生在电话里这样说:“如果单听我说,你会认为我在吹牛,过来看看才是眼见为实嘛。”
    
    就凭店主这番话,胡秋妹虽然还没有去看,但已对这家店主有了几份好感。于是,她与那位冯先生约好,明天中午去看店。
    
    这家角仔店,地角还算不错,离地铁站走路不太远。走出地铁站,胡秋妹看了一下表,正好是11点40分。她要测算一下,地铁站到角仔店步行的时间。听冯先生说,步行到地铁站只要五、六分钟。
    
    时值12月中旬,是圣保罗最热的季节。巴西位于地球的南端,其季节正好与中国相反。中国冬天,就是巴西的夏天;中国的夏天,就是巴西的冬天。因为海拔高的缘故,圣保罗无严冬酷暑。
    
    正值中午时分,太阳直晒下来,还是有几分燥热。再加上刚从熙熙攘攘的地铁站里出来,胡秋妹感到面孔发热。
    
    她不时用手帕当扇,扇着凉风儿。大约五、六分钟的功夫,就找到了这家角仔店。
    
    角仔店门面约六、七米宽,深有50米。走进店里,正想问冯先生在不在,一个矮胖的50多岁的男人,突然从收款台的小窗口里探出脸来。
    
    “是你,你就是冯先生?”胡秋妹想不到,这位她要找的冯先生,竟然彼此认识。
    
    冯先生也认出了胡秋妹,说:“我没想到,打电话的原来是你,怎么,你不跑货了?”。
    
    胡秋妹最怕人提跑货,触动她心里尚未愈合的伤口,忙转移话题问:“你不是在巴拉圭批货嘛,什么时候不干了,来圣保罗开店的?”胡秋妹到巴拉圭跑货时,曾到冯先生的店里进过货,就这样他们认识了。
    
    这位冯先生,在经商上有丰富的经验,他曾把一些好销的货介绍给自己,使她在即使没有接到订单的情况下,把货采购回来,也一样销得很好。这一点,过去胡秋妹很感激他,觉得他是很有生意头脑的人。
    
    冯先生说:“巴拉圭的店是我亲戚的,我只是临时去帮忙,这个店才是我的。因为打算回国看看,所以准备廉价脱手。”冯先生生着一双小而机灵的眼睛。他用抹布擦了一下胡秋妹面前的台面说:“请坐,你想喝点什么?千万不要客气。可乐还是桔子汁?”
    
    既然是熟人,胡秋妹就不客气了,坐在酒吧台的独腿凳上说:“那就可乐吧。”
    
    冯老板从冰柜里拿出一罐可乐,哧地打开给她倒在杯里,送到胡秋妹面前。
    
    胡秋妹喝了一口可乐,问:“这家店生意好吗?”。
    
    冯先生一笑,小眼成了一条钱,说:“我不用说,你也看到了。现在还没到12点,已没有几个空位子了。待一会人还要多,我可能要忙着收钱,连和你讲话的空都没有。到那时,你可要担待一点哟。”
    
    冯先生说的没错,眼下店里的确没有几个空位子,顾客们你来我走,总保持着十几人的客容量。几位巴西服务生忙前跑后,为顾客端菜收盘子。冯先生不时要到账台前去收钱找钱。
    
    乘冯先生接待顾客,胡秋妹到角仔店的深处转一圈,借如厕看了一下卫生间。当她参观过厨房走出来,正遇上七、八个人,鱼贯而入进来吃午饭。这时角仔店里没有空位了,有两三个人干脆倚在酒吧台前喝啤酒。
    
    这家店的午饭是炸鸡排、拌生菜,再加一碟褐豆和一盘米饭,价格是3块钱一人份。因价格便宜,菜好饭足,来用餐的人很多,生意的确是不错。
    
    见店里人满为患,冯先生又叫人在门口人行道上,支起几张折叠桌椅。很快,外面的小桌前也坐满了顾客。
    
    见店里顾客拥挤,胡秋妹退到店外,站在一个报亭下,远远看着这家生意红火的角仔店。
    
    一直忙到下午2点多,店里的人才渐渐稀少了。胡秋妹重新走进店来,坐在刚忙停歇下来的冯先生面前。一场买店与卖店的交易,开始进入实际阶段。
    
    “你的店卖5万美元,能不能再降降价。”胡秋妹问。生意上任何交易,总离不开讨价还价这一过程,没一个买方会按第一个报价签约。至于能不能讨下价来,或者能讨下多少,那就看情况而定了。
    
    冯先生一笑,摇摇头说:“你都看到了,这店生意这么好,如果不是想回国,我还真舍不得卖呢。实在对不起,没办法降价了,一块也降不了,否则我通不过太太那一关。不怕你笑话,我家里是我太太说了算。”
    
    胡秋妹想,店主借生意好不降价是可以理解的。生意好回本也快,不一定硬要压人家的价。于是问道:“那么,这家店的租约合同还有几年?”
    
    胡秋妹知道,在巴西所谓的买店,买的只是店家的经营权,而并不是房产。经营权是指店家商业信誉,包括店里的设备和器具。房子仍旧是房东的,店家除每月要交房租,每五年要打一次租房的合同。如果房东不续租了,你就丧失了经营权,因此租房合同期是非常重要的。
    
    冯先生胸有成竹地说:“租约虽然还有两年,但租期一满,房东一定会续租。这家角仔店有近20年历史了,不可能改做其他用途。这一点请你放心。”
    
    胡秋妹想了想,毅然地说:“那我就买下它来。不过,请您把租房的合同拿给我看看好吗?”
    
    冯先生摊开双手,面有难色说:“合同在会计师那里。很不巧,他到北部佛达莱萨去渡假了,要一个月后才回来。如果你一定要等他回来,可能有人会比你先付钱。那时你就没有机会了。做生意把握机会是非常重要的。昨天,已有两个人看过了这个店。他们没有提出要看租房合同。”冯先生不动声色地激将买主。
    
    他这一手显然生效了。胡秋妹生怕别人抢先买下这家店,口气肯定地说:“好,这家店我买下了!就按你说的,一个星期内先交10%的定金,其他款项30天内付齐。”
    
    就这样,胡秋妹把一桩生意谈妥了。她觉得冯先生说的对,做生意要把住机遇,要当机立断。商机如同战机,稍纵即逝。
    
    对她来说,剩下来的事情,就是如何筹钱付款了。她算了算,到巴西这几年,连打工带跑货,一共存了4万3000块美元,按5万算还差7000块。本来,这7000块可以向大老钱借。但大老钱和劳丽达,一货柜的大蒜生意作赔了,哪有闲钱来借给别人。胡秋妹只得找其他人借。向谁去借钱呢?胡秋妹犯起愁来。
    
    在华人圈里,流传着这样的说法:出国在外两件事开口求人难,一是向人借钱难,二是找人作保难。因此,借钱不是一件容易事,不是特别信任的关系,没有人会借钱的。
    
    想来想去,胡秋妹眼前浮现出一位长者的面孔。这是一位开百货店的吴老板,是在她跑货拿订单时认识的。这位来自台湾的吴老板,待人彬彬有礼,给她的印象相当不错。
    
    吴老板前几年死了太太,对胡秋妹倒是有点意思,可是胡秋妹就是不来电。她知道这个吴老板很有钱,但是年纪与她太不般配,他老得都可以做她的爸爸了。胡秋妹管吴老板叫吴叔,这种亲热的称谓等于在向他暗示,她不可能嫁给这位可亲的长辈。
    
    不过这位吴叔人挺和善的,曾请胡秋妹到他家玩过。他家房子很大,院子里有游泳池,有假山草地。儿女都长大搬出去了,一幢两层的大房子,只有老头儿一个人住。他家里雇着司机和女佣,他开店并不是为了赚钱,只是太太死后留下来这店,他经营着它仅为了找点事做,省得无所事事太寂寞。
    
    情急之中,胡秋妹想到了吴叔。想想周围的人,也只有吴叔最有条件,或者说有可能借钱给她,因此她决定向吴叔借钱。这也是一次考验吴叔的机会。如果吴叔真的喜欢自己,一定会帮这个忙。如果是虚情假意,那么一定会搪塞过去。
    
    胡秋妹见过很多有钱的鳏老头,相当地富有,但小气得一毛不拔。碰到这种吝啬老头,你如果稀里糊涂跟他上床,到头来是得不到任何财产的,顶多是跟他混了几年吃喝玩乐而已。她见过一个北京来的小姐,跟了一个离婚的有钱老头子,最后就是这种结局。
    
    胡秋妹一个电话打到吴叔家。吴叔听说她要买店,一口答应借她7000块。并告诉她,任何时候都可以到他家去拿钱。
    
    原本发愁打怵的借钱之事,就这样简单容易地解决了。
    
    有关向吴叔借钱的事,胡秋妹暂时不便告诉大老钱他们。但是,买店的事不必瞒着202号的朋友们。
    
    劳丽达听说胡秋妹要买店,举双手赞成。她认为跑货风险实在太大,不是女人干的活。
    
    听说胡秋妹将顶下一间店来,娟子由衷地为她高兴。她希望202号的人们,每个人都做起正经的生意来,走上安定富裕的生活之路。
    
    大老钱得知这个消息,乐得闭不上嘴巴,说:“可惜,就是离我们这儿远点了,要不我隔三叉五去喝啤酒。”
    
    大老钱问了店的价格,觉得不算太贵。他告诉胡秋妹,最当心的是要看清楚租约合同。胡秋妹说,合同不会有问题,卖主是她认识的熟人,大老钱也就不再有疑问了。第二天,大老钱还是有点不放心,又亲自跑去那家角仔店,做了一次实地暗访。他看店里生意的确不错,回来后就没有反对胡秋妹买这家店。但是他还是提醒胡秋妹二点:第一,一般的店家,年底生意总是比平常好,现在正处圣诞节前,不要太盲目乐观。第二,搞餐饮业是相当辛苦的,没有节假日,没有星期天。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能否吃得消要考虑到。大老钱劝告胡秋妹,千万想清楚了这两点再买店。
    
    二
    
    付了定金又交了余款,角仔店就转到了胡秋妹的名下,她成了名副其实的店老板。
    
    从给人家打工,到自己跑货,又当上店老板,胡秋妹像三级跳一样,跨过了在巴西的三个人生历史阶段。
    
    从被别人管,到自己管自己,又到管别人,感受是不一样的。
    
    被别人管的时候,想的是尽量做好自己那份活,让老板满意,底年能加工资就好。至于店里的生意好坏,就不太去关心。自己管自己的时候,钱是要赚的,但别太累了,差不多就行。而管别人的时候,就要瞪起眼珠子来,事事都得想到,对员工个个都得盯紧,生意好坏是头等大事。因为一旦没有生意,房租、水电、营业税、工人薪水,一样都不能少付,付不出来就得东借西凑。
    
    不当老板想当老板,当了老板才觉得真烦,还是不当老板的好。眼下,对她来说还只是初尝烦恼而已。
    
    店是接过来了,但做起来才知道,买时“生意好”的背后,有很多的虚假成份。首先是店里做的角仔,个头又大馅又多,可是每只仅卖一块钱而已。
    
    胡秋妹到别家店买回一个角仔作比较,发现自己店里的角仔,是别家店的一个半大。如果按这样的成本计算,她店里的角仔顶多只能保本,根本就不赚钱。
    
    胡秋妹把做角仔的工人叫来,问店里的角仔是不是从来都做的这么大。工人说不是的,是去年年底要卖店那时起,冯老板才叫他做大一点的,说是为了吸引顾客。
    
    胡秋妹明白了,吸引顾客是为了能使显示这家店生意兴隆,以便售店时能卖出好价钱来。再加上,年底人们领了十三薪,很多人懒得再带饭盒,就跑到角仔店里来吃午餐。这也是生意特别好的原因之一。
    
    开店头一天,胡秋妹还发现一个问题,有些人来吃饭喝酒,身上不带钱款,让角仔店先记个账,等他们发了薪水再来付。原来,冯先生“生意兴旺”中还有赊账的成分。
    
    胡秋妹不认识这些赊账的人,更不知他们信誉如何,日后会不会逃账。于是拒绝一切赊账的顾客。这样一来,顾客立时变得少了,生意一天天冷落下来。
    
    直到这时胡秋妹才意识到,那个冯先生并不诚实厚道。为了把店卖出好价钱来,玩了很多的小花招。
    
    胡秋妹想去找姓冯的,但他已经回国去了。从别人那里胡秋妹打听到,姓冯的不但卖了店,还卖了住房,回他的老家上海养老去了。带走了卖店的5万和卖房子的8万,以及十几年积蓄的几万,回到上海买了一幢别墅洋房,颐养天年不再回巴西来了。
    
    得知自己中了姓冯的圈套,胡秋妹气得身子哆嗦起来,自言自语,臭骂了一顿那个姓冯的。
    
    店既然买下了,想退是退不掉的,想转卖也不会再有人要,只有一条路──硬撑下去。
    
    胡秋妹想过了,如果要撑下去,唯一的办法,一是延长营业时间,二是减少成本开支。减少开支最主要的,就是裁减员工。
    
    接店第三天,胡秋妹突然发现,店里的一位女工,在厕所里呕吐。经仔细观察,胡秋妹发现那女工怀孕了。她找女工来问,女工承认自己怀孕了,并说已经有五个多月了。但她怕被老板看出来,一直用绷带裹着鼓起来的肚子。
    
    再过几个月,这个女工就不能干活了,而且一生孩子,又是几个月不能上班。店里现在没有多少生意,人手有富余。胡秋妹一狠心,把那女工给辞退了。就像当年她被光头老板辞退一样简单,当天给女工算清工资,就打发她回家去了。不过,她比当年光头老板仁慈一点,见女工怀孕挺可怜的,多给了她半个月的工资。
    
    辞了一个工人,就少了一份开支,负担就会轻一点。胡秋妹又延长工作时间。过去角仔店8点开门,现在6点半就开门。为了能保证早开门,她干脆搬到店里楼上小阁楼里住。6点半开门,主要是卖咖啡和早点。
    
    过去店里晚上是10点打烊,现在只要有顾客就继续营业,什么时候顾客走光了,什么时候打烊关门。到了周末,喝啤酒聊天的人多,一喝就是凌晨三、四点钟,胡秋妹只能奉陪到底。因此每到周末,几乎是通宵达旦连轴转。有时实在太累了,等上午工人来了,就让工人顶替一下,自己到阁楼上小睡一会儿。干了半个多月,因为缺少睡眠,她眼睛都发乌了。
    
    尽管胡秋妹做得很辛苦,然而老天决不会因为她累,就少给她增添一些烦恼。一个想不到的头痛事降临了。
    
    一天,她正在擦柜台,法院的信差送来了一张传票。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啥时她又犯法了,难道上次走私的官司没有了结?
    
    她打开传票一看,是劳工法庭的开庭通知。劳工法院找她干什么?她一时想不起来,再细看传票,恍然大悟。原来,她被那个怀孕辞退的女工若妮告上了法庭。
    
    她马上打电话,请教管理工人的明白人,才知道巴西的劳工法规定,当老板得知女工怀孕时,不能辞退孕妇,生孩子三个月的产假和工资,一天一分不能少,而且产假后三个月内,也不得辞退工人。如果违犯上述规定,女工就可控告老板并获得赔偿。
    
    在巴西这个国家,工人打官司不必花钱请律师,工会里专门有一帮为工人打官司,靠吃定那些老板过日子的律师。每当工人去办理注销工作登记手续,他们就在旁边询问被辞退的情况,稍有把柄可抓,他们就怂恿失业者打官司。律师告诉他,打官司打输了,他不必付一分律师费。如果官司打赢了,律师只提取老板赔偿费中的20%。
    
    胜诉有钱拿,败诉分文不付,这种好事哪里找。失业者再一想,钱反正都是律师打赢来的,给他20%不算多,于是经不住他们的诱惑,就同意与老板打官司了。
    
    要说到当老板的应诉,那就苦不堪言了。要自己花钱请律师,即使请个最便宜的律师,不管官司是赢是输,每次出庭费就得100元。如果败诉,还要掏一笔赔偿费。
    
    胡秋妹毕竟是第一次当老板,还没有处理劳工问题的经验,她就打电话请教吴叔。她记得听吴叔闲谈中说,有一年他为和工人打官司,5个月里出过三次庭。
    
    吴叔告诉她,被工人告到法院,在巴西是很正常的事,每个当老板的都会遇到,不必太紧张。吴叔答应帮她找一个华人律师。
    
    很快华人律师就给她打来电话。杨律师先询问了有关她辞退那位女工的情况,然后两人约定周四上午9点半,在劳工法院门前碰头,然后一起进法院出席开庭。
    
    周四胡秋妹起了一个大早,她安排好了店里的工作,8点就出门赶往法院。心想,两个小时的到达法院,应该说时间够充足的。
    
    巴西生活中的意外情况太多,等她到了地铁站才发现,入口大门紧紧关着,告示上说地铁今天罢工。
    
    地铁一罢工,私家车就全部开上了街,结果造成交通大阻塞。胡秋妹搭了一辆出租车,可是乌龟爬似地就是开不快。眼看着计价器的价码表不停地跳,胡秋妹心也跟着心疼地跳。
    
    平时按到法院的距离,打“的”十几块钱就够了,然而这一次却花了50多块。即使这样,她还是迟到法院近一个小时。
    
    下了出租车,她火急火燎地往法院大门里走,在大厅一角找到杨律师。还没等她开口,杨律师就告诉她,官司败诉了。“怎么我人还没到,还没进行告诉答辩,官司就输了?法院总得听完双方的陈述,才开庭判决吧。我来晚了不是我的问题,是因为今天地铁罢工,马路上塞车!”胡秋妹大惑不解,边解释边拉起杨律师的手,想往大楼深处走。
    
    杨律师把手抽回来,坚定地站在原地没有挪步。他耐心地告诉胡秋妹,一切都成了既定事实,任何企图都将是徒劳的了。按巴西法律,不管被告还是原告,只要缺席就是败诉。刚才因她迟到缺席,法官已宣判她败诉。
    
    对胡秋妹来说,这一场官司输得太荒唐,输得太冤枉。她还没看见法庭是个啥模样,甚至没能参见尊贵的法官一面,官司就这么武断地判决了,她的权益只剩下付钱的份儿。胡秋妹忿忿不平,心里骂道,这巴西是他妈的什么国家!真他妈比第三世界还第三世界。
    
    败诉就得予以女工经济赔偿,这是官司最要害的问题,也是胡秋妹最关心的。她用紧张得说话都有点发颤的声音问:“杨律师,败诉了是不是要向女工赔款?要多少钱呢?”
    
    杨律师怕她承受不了,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法官判你赔偿女工10个最低薪,约2380块左右吧。”
    
    我的天哪,二千多块!是那女工是穷疯了?还是那法官脑子有病?胡秋妹脑袋旁像突然炸响霹雳,眼前一黑,身子摇摇晃晃,幸亏一把抓住杨律师,才没有倒下去。二千多块!让她上哪去弄这二千多块?,她倾尽所有的积蓄,又借吴叔钱才买下这个店。接手后房租要付,水电要交,工人薪水要发,还要进货进料,哪还有多余的钱!
    
    想想这一大堆的头痛事,打击和挫折又一个个接踵而来,胡秋妹不知不觉脸上淌下了两行眼泪来。
    
    她不知怎么回的家,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在过马路时,也忘了看信号灯,差点被一辆飞速开来的汽车撞倒。吓得那脸都白了的司机,狠狠瞪了她一眼,并猛按喇叭以示抗议。
    
    三
    
    又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胡秋妹角仔店的生意,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每天营业额仍然只有百八十块。打去了所有的开销,她等于一分不赚,还略有亏空。这期间,胡秋妹先后请吴叔和大老钱来看过,希望他们能帮着出出主意,毕竟他两经商多年。但是,两人看过后都摇头,献不出让扭转生意的锦囊妙计。
    
    万般无奈之中,胡秋妹叫来侨界一位算卦的先生,给店里测了一下风水。这个叫阮大伯的老头,据说不但风水看得准,而且一旦看出问题来,还可以指导人家避邪躲灾,改变原先的运命。
    
    阮大伯来到店里,又是测又是算,擎了个八卦小镜,东照西照,最后终算找出了两大弊端:一是,角仔店的收款台位置要迁移,因上方正冲着一条钢筋水泥横梁,是那条大梁压住了财气。二是,厕所的门直对大堂,也是犯了吉屋祥舍之大忌,粪便气味跑出来,无疑败坏了好运气,必须在它的前方垒一道L型墙,遮避阻档不良之气。
    
    胡秋妹本来不信迷信,找人来看风水是无奈之中的奇念。既然阮大伯把问题找出来了,她全盘听从风水大师的指示,决定当即搬迁柜台,然后找泥瓦匠,在厕所前垒拐角墙。
    
    当天晚上打烊过后,胡秋妹开始搬迁收款台,把收款台前移三米,避开头上的横梁,搬到能带来财气的地方。
    
    高高的收款台够沉重的,好几个人搭手才抬动了,大家把它搬到了阮大伯指定的好位置。
    
    等把收款台安置好,胡秋妹回到原来收款台座落处,打扫台下漏掉的一堆旧书旧报,无意中发现其中有一个大信袋,里面是几张葡语文件。她好奇地抽出信袋中的文件看,原来是一份合同书。再仔细往下看,这正是她曾要求姓冯的提供的房屋租赁合同。
    
    胡秋妹葡语不是太好,但“合同书”几个字是认识的,至于合同里的具体条文,她就看不太懂了,这需要找更精通葡语的人来为她翻译。
    
    胡秋妹万没想到,她要找的合同就在收款台下。真是“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个姓冯的做事,也太马虎了,文件乱丢乱放,一点不重视这份合同。
    
    她暂顾不上看合同,反正店早已买下了。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收款台安顿好,尽快改造好厕所。像那位阮大伯说的那样,三月开始就时来运转,生意一天天好起来,将来她肯定会是个小富婆。
    
    她虽对阮大伯的话不全信,但她至少有了一个盼头。
    
    再往下的日子她很忙,收款台下捡到那份租房合同的事,被她淡忘到脑后去了。
    
    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阮大伯说的好运,没有显露出任何的征兆。店里的生意不死不活,与以前比没有太大的变化。
    
    有一天,杨律师办案经过胡秋妹的店,进门喝点饮料坐了坐,顺便谈起女工赔偿费的事。
    
    杨律师告诉胡秋妹,如果她真的手头紧,法院允许她分三次支付女工的赔偿费。
    
    谈完女工的事,胡秋妹非挽留杨律师吃饭,杨律师只好客随主便。胡秋妹在开抽屉给一位顾客找钱时,无意看到抽屉里那份租房合同,便拿出来让杨律师帮她看一下。
    
    杨律师边吃饭,边浏览那份合同,等胡秋妹经过他身边时,问:“你看过这份合同吗?”
    
    胡秋妹摇摇头:“没有,当时买店时没有找到,那个姓冯的说,合同在会计师那里,会计师去外州度假去了。谁知前些天,我们在搬收款台时找到了它。”
    
    杨律师来回翻看了几遍,口气沉重起来:“这个合同是我所见到的租房合同中,条件最苛刻的一份。”
    
    胡秋妹一听“苛刻“两字,眼睛瞪大了。问:“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
    
    杨律师用餐纸擦了一下嘴巴说:“你的租期只剩一年零二个月了,当合同期限满了的时候,你必须无条件搬走,而且你离开这里时,你不得拆走这所房子里的任何设备,包括搬走桌椅板凳都不行。”
    
    “什么,租期只剩一年零两个月,到期必须搬走?”
    
    “对。”杨律师肯定地说。
    
    胡秋妹脸色紧张得变白了:“可那个姓冯的说,租房合同满期后,房东一定会续约的。”
    
    杨律师用手指在合同书上轻轻敲着,说:“合同里没有写这一点。”
    
    胡秋妹在杨律师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认真地问:“没写很重要吗?”
    
    杨律师说:“是的,没写的话,就可以不续租给你。”
    
    胡秋妹从杨律师的口气中,听出了问题的严重性,说:“仅剩一年多一点的时间,我哪能把买店的钱赚回来。这可怎么办?”杨律师问:“买店前你为什么不和房东谈谈?按常规,店要易主,一定要和房东谈谈,听听房东有没别的计划和打算。”
    
    胡秋妹后悔地说:“我太听信那个姓冯的话了。他说这个角仔店开了近20年,房东不会改作它用的,一定会续租,我就糊里糊涂地把店买下来了。”
    
    胡秋妹知道,在租房合同上被姓冯的坑骗是笃定的了,而这一坑才是致命的一坑,它给她造成的后果,可能是真正的血本无归!杨律师告诉她,现在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打电话去找房东,问他是否可以一年后续签租房合约。
    
    “劳驾你,现在就给房东打个电话好吗?”胡秋妹几乎是在央求杨律师了。
    
    “行,我这就打。”杨律师接过胡秋妹递过来的无绳电话,照合同上的号码拨通了电话,那一端接听的正是房东。
    
    杨律师以胡秋妹的朋友身份,和房东谈了关于租房合同的事,问房东一年后是否可以续约。
    
    房东答复很肯定,等租约合同一满,他就将房子收回自己使用。因为房东有个侄子,刚从阿拉伯来,现在没有工作可干,房东决定让他开一家阿拉伯餐厅。这一点,房东早和姓冯的打过招呼。不能说他言之不预。
    
    杨律师把情况转告胡秋妹,她呆滞木然地听着。其实不用他再重述,从刚才杨律师与房东的对话中,她已知道续租是不可能的事。
    
    突如其来的这一沉重打击,几乎要把胡秋妹给击跨了。要知道这个不能续租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它比输一场劳工官司损失不知大多少倍。赔一个女工不过2000块巴币,而房子不能续租,她就白丢了5万美元买店钱!
    
    5万美元要泡汤,已是明摆着的事了。你想想,眼下店里生意这么差的,她怎么可能在一年两个月里,挣回5万块钱来。拼上老命能挣一万块,也算是烧高香了。
    
    如今,这个店对她来说,真是一个烫山芋,想做做不成,想丢丢不掉,想卖没有人要。因为稍有经验的人,绝不会买只有一年合同期的店家。
    
    这个该死的姓冯的,你他妈要是在巴西,我不和你去拼命才怪呢!胡秋妹在心里骂道。
    
    杨律师走了。整个一下午,胡秋妹都在发愣,精神恍恍惚惚。她忘了吩咐工人准备明天的食品,她忘了打电话补充饮料。一位顾客来付钱,她还多找给人家十块钱。多亏那顾客诚实,又将多找的钱退还给她。她精神几乎全垮了。那个姓冯的,骗她骗得好惨呀!她在巴西茹苦含辛挣来的钱,这一下全被赔光了。今后,什么时候才挣得回来这么多的钱。想想走过来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简直不堪回首。
    
    她好后悔,买店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请个有经验的人帮忙处理。她的轻率和自信,铸成今天这大错,真是后悔莫及!她想,如果出狱后不改行,继续往巴拉圭跑货,只要少带点勤跑点,也不至于会有这么大的损失。现在她才体会到,开店也不是没有风险。开店有开店的风险,它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风险,有时比跑货更加阴险可怕,一旦陷入别人设下的陷阱和圈套,损失比跑货更加惨重剧烈。可惜呵可惜,当她明白了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太晚,已经既成事实难以挽回了。
    
    人们常把商场上的失败,轻描谈写说成交学费。可是对胡秋妹来说,她笔学费交得太沉重,简直不是在交学费,而是在交血本。
    
    这5万美元要是拿回国去,就是40万人民币,可不是一个小数字。她的爸爸妈妈两人一辈子加起来,也没挣到过40万人民币。如果让他们知道这件事,不知该有多么心疼。早知这样,不如把钱拿回去,给他们买一套商品房。一套40万的房子,在中国也相当不错了。可是,这么一笔巨款,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人坑掉了。被那个姓冯的坑掉的,是她爸爸妈妈盼了一辈子的套房!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胡秋妹还没从租房合同的烦恼中解脱出来,又一件麻烦事摆到她面前:市府卫生厅的“老肥”,也像趁火打劫,来抽查角仔店的卫生。
    
    这一天的上午,十点多钟的光景,一个“老肥”走进角仔店,亮了一下他的证件,就开始检查起卫生来。经一个小时的认真检查,“老肥”在储藏室里发现了老鼠屎,在酒吧台下发现了蟑螂,在角仔机后面发现了霉烂的面渣,用手套在墙壁上摸到了油渍,厕所的管道有漏水,墙壁剥落。总之,几乎店里的卫生全都不合标准。“老肥”当场开出600元罚款,限期一周内改进清洁卫生,如一周后验收仍不合格,角仔店将被封门停业。
    
    “老肥”扔下罚单,板着脸走了,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胡秋妹又犯起愁来。这家角仔店,毕竟是一家老店了,到处裂痕的地面。酥松的墙壁,留在上面的都是百年老油灰,怎么个打扫法?要想达到市卫生厅的标准,非得刷墙铺地,重新搞装修,没有几千块开销拿不下来。胡秋妹想来想去,凑不出这笔钱来。再说,即使可以借钱装修,也完全不值得了,因为这家店弄得再漂亮,开不多久还是要还给房东,这种投资显然是划不来的。
    
    胡秋妹和吴叔反复合计,最后一致认为,这家店已既然生意不好,很难再挣到钱,按卫生局营业标准整修,又要花很多的钱。那倒不如趁早宣布破产,把店还给房东好了。这样一来,那个怀孕女工的赔偿问题,就会被当作悬案挂起来,将来一拖再拖,天长日久就不了了之。而卫生局的罚款,因店家破产倒闭,也就罚无受主了。
    
    总之,眼下到了这种地步,胡秋妹的倒毒角仔店,开下去还不如关掉好。于是胡秋妹忍痛毅然决定:关店!
    
    关店的那一天,当胡秋妹向房东交完钥匙回到家,一头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自从她到巴西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伤心。她的所有奋斗成果,几乎是毁于一旦!
    
    从经济角度上说,从刚到巴西时没有钱,到后来有了一点钱,现在又丢失了所有的钱,胡秋妹完成了一个重新归回零的旅程。从今以后,她一切必须从零重新起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否再爬得起来。这一败涂地的失败,全归罪于姓冯的坑骗。如果那个姓冯的今天还在巴西,她一定会买一支枪和他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