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多情女房东恋上中国汉
一 已是夜里12点了,后院厨房的灯还亮着。从窗前不时晃动的人影可以知道,大老钱仍在做他的寄卖食品。 一个月前,大老钱辍止了他的“国际贸易”──巴拉圭跑货。 跑货利润虽大,风险更大。大老钱也被充过几次货,正想洗手不干了。就在这节骨眼上,胡秋妹出事了。她不仅货物被充个净光,人还身陷了囹圄。 胡秋妹的不幸遭遇,使大老钱当机立断,毅然停止了跑货。 大老钱说起来,也算有点资本和积蓄的人了。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他不能再像那些刚来的华侨,因为囊中空空,出国前又欠了一屁股的债,到了巴西除了胆子没有别的,因此什么赚钱就干什么,顾不上什么危险不危险,也谈不上体面不体面。如今的大老钱,没有他们那么大的经济压力,而且在侨界也多少有点身份了,因此不能再在那条土匪出没无常,警察时而冒出敲竹杠,险情四伏生死难卜的路上走下去了。 不干跑货又做什么呢?转念一想,他又愁上心来。 开个上点档次的商店吧,资本还显得不够雄厚。再说,店一开起来就要善于坐守。大老钱不是那种能坐得住的人,一天让他在店里呆上十几个小时,对他来说犹如蹲监,那还不把他给活活憋死!另外,开店还要交房租,还要注册公司。每月不管有没有盈利,纳税交租笃定一样跑不掉。想想这些,他就觉得烦心伤神。 要想不交租纳税,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打工。打工倒是挺省心,可是大老钱偏不是那种能仰人鼻息的人,他最受不了老板的颐指气使。思来想去,琢磨出了一个搞食品加工的活儿。加工食品,然后送到食品店里寄卖,这样既不要租厂房,又不要注册公司,省了苛捐杂税,省了房租。而且最大的好处是,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自由自在,谁也管不着。在圣保罗自由区,有不下七、八家中国食品店。大老钱去兜了一圈,做了一次市场调查。调查结果是,在品种繁多的加工食品中,几乎所有的东西都有了,只是还没有红烧猪蹄、东北血肠和山东包子。在巴西华人中,还是广东人、南方人多,南方的食品可以说应有尽有。大老钱决定,拾遗补缺,向这三样北方食品进军。 做食品加工,不需租店面,不需要交利税,但是加工的场地还是需要一个的,尽管这个场地要求条件并不高。 大老钱住的202号里,厨房倒是有一个。但一来厨房太小,二来厨房为大家公用,不能因为他搞食品加工,就影响到大家吃饭。 大老钱东看看,西瞅瞅,看上了尚有空地的后院。 他想,其实在后院搭一个简单的棚子,再添一点小设备就够了。不过,这房子和地,都是劳丽达的,任何一个小小的破土动工,都必须征得女房东的同意。 前不久为帮娟子,大老钱曾请求劳丽达,把车库租给娟子开店。为此,他觉得欠了劳丽达的人情。眼下人情未还,又要蚕食人家后院,真有点难为情,张不开这张口。但是,想来想去别无选择,只好硬着头皮去找劳丽达。 谁知,劳丽达听后,竟然很痛快地答应了。不但答应了,而且还很高兴地问大老钱,是不是他的食品加工厂开起来以后,她就可能经常买到中国食品了。 大老钱高兴得恨不能给女房东磕头作揖,忙满脸堆笑:“不用买,不用买,只要你喜欢,管你饱,管你够!” 听大老钱这么一说,劳丽达乐得直踮脚蹦高。高兴过了,劳丽达又向大老钱打听,他做的中国食品是什么东西。她说,她最喜欢吃的中国菜,是什锦炒面和宫保鸡丁。 当听说大老钱要做的,是猪蹄子和猪血肠时,她的笑容顿时变成了惊奇。满脸孤疑地问大老钱,猪蹄子和臭哄哄的猪肠子好吃吗?会不会弄得满院子都是臭味,惹得四邻不高兴。在巴西猪下货是没有人吃的,自然就没有人喜欢闻那种臭臭的味道。 女房东既然答应可以利用后院搭棚做食品加工,大老钱花钱买来了木板、石绵瓦,请了两个东北老乡帮忙。用了不到两天的功夫,就把一个简易的食品加工车间盖成了。大老钱进去量了量,有将近20平方米的面积,足够他用的了。 这么快就盖好了食品加工厂,着实让劳丽达吃了一惊。在她看来,大老钱这人真能干,什么钳工、木工、电工、泥瓦匠,几乎样样都会。 房子一落成,大老钱马上购置炉灶、冰箱、蒸箱、大案板、锅碗瓢盆。等家什用具一齐全,大老钱马上开工生产。第二天一大早,首批“钱字号”食品,就摆上了各家食品店的柜台。 上马快不等于销路好。到底“钱字号”酱猪蹄、猪血肠、山东大包子,受不受欢迎,要等过了4天的保质期,才能见晓结果。 难耐的4天总算过去了,大老钱到各家食品店收账,结果酱猪蹄退回来三分之二,猪血肠几乎一包没有销出去,落个全遭退货。山东大包子销得还差强人意,销出一半退回一半。 大老钱一股热情,被泼了一瓢冷水,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哭相。 圣保罗的中国食品店,对加工食品都采用寄卖形式。货尽管拿来摆卖,价格由货主出,食品店只加30%的利润。一旦你的食品过了保质期卖不出去,供货人就得上门回收。拿回来那些退货来,没有变质的部分,货主留着自家人吃,变质了的部分,就只好忍痛扔掉。 在钱记食品加工厂刚开张的那些日子里,议员街202号的住户们,都成了大老钱退货食品的义务消费者。他们上顿吃的是猪蹄,下顿吃的是血肠,每顿饭非蹄即肠。到后来吃得太多,吃得太腻,看到手指脚趾就联想起猪蹄,见了带弯的东西就想起猪肠。实在吃不了的血肠和猪蹄,大老钱干脆把它们冻在冰箱里,以后再作打算。 从跑货到改做食品加工,大老钱转行很不顺。大家都挺关心他,一齐帮助分析退货多的原因。 分析来分析去,大家一致认为,倒不是他的蹄子、血肠做得不好,主要还是没有打出名气来。尤其在巴西的广东人和台湾人多,他们还没有吃习惯大老钱的猪蹄、血肠。任何一种食品,要有一个让大家适应的过程。 就在大老钱食品加工遇到难题时,他捕捉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一个由40多个厂家组成的山东产品展销会,近日将在保利斯达展览馆开幕。大老钱还得知,这项活动是由华人协会牵线主办。大老钱是华人协会的文艺组副组长,华协有好处理应先考虑到他。 大老钱找到了华协会长杨国才,让他帮个很简单的小忙,给他引见一下展销会的团长。他希望这位团长能同意,让他每天向展览会供应一顿中午快餐。 杨会长不会胳膊肘往外拐,一口答应帮大老钱这个忙。大老钱每年春节联欢会,都义务上台表演节目,这对杨会长来说支持帮助不小,也够给他这个当会长捧场的。为此,他还不知该如何感谢大老钱,这个顺水人情怎么能不给呢。有道是,肥水不落外人田,照顾本会的大老钱,杨会长觉得理所当然。 杨会长带大老钱去见展团团长。当着张团长的面,杨会长美言了大老钱几句。说他做的饭菜如何味美价廉,还说他如何地爱国爱乡,国庆等爱国活动从来不拉,踊跃积极参加。我们祖国来的展团,不信任这种华侨信任谁。 大老钱乘机给张团长递上名片,名片上印的头衔是:圣保罗金龙大饭店总经理。 华协会长的褒奖是有作用的,大老钱的名片也起了效果。张团长答应,把5天展期中午的83份盒饭包给大老钱做,每盒快餐定价5块。 这样算来,5天就可以挣2000块出头。去掉成本,大老钱至少有1000块的赚头。大老钱乐得返回的路上,哼起《智取威虎山》里“我们是工农子弟兵”一段来。一曲唱罢心想,我今天也是智取山东团,才有一笔可观的钱可赚,算是聊补食品加工开张不顺吧。 时钟虽已过了12点,但大老钱还在忙活明天展览团的午餐盒饭。 昨天,他送去的盒饭是大米饭配酱猪蹄、爆炒橄榄菜,另带自泡的小咸菜。这种配菜,不仅把冰箱里的猪蹄派上用场,转手加工销了出去,而且展团吃后还反映不错。 做盒饭最忌讳顿顿重样,再好吃的东西如果顿顿吃也会腻。大老钱又想了一个既省钱又好吃的食谱:给展团做一顿茴香包子。中国人吃茴香吃叶不吃茎,巴西人吃茴香吃茎不吃叶,因此茴香叶到市场上去捡就有了,不用花一分钱。茴香发干爱吃油,他在馅里掺上一点血肠。这样不腻人还香气,又消耗掉了积压的血肠,不是一举两得吗。对,这么做! 当下,大老钱正在上屉蒸茴香包子呢。“好香哟!”大老钱刚把一屉茴香包子下了笼,劳丽达推门进来了。 隔着翻腾的蒸汽,大老钱视线中的劳丽达,多了几分湿润。她穿一件露着肚脐的背心衫,下身是一条花裙裤,一头湿而亮的褐发披肩而下,一看就知道刚洗过澡。女人通常在刚洗过澡的时候,最水灵和动人。 “对不起,是不是做包子影响了你休息?”大老钱问。 “没有呀,我闻到中国饭的香味,才忍不住下来看看。怎么样,这两天生意还好吧?哇,这春卷包得真可爱。”劳丽达笑容可掬,指着大老钱刚下笼的包子说。 大老钱递给劳丽达一双筷子,说:“这不是春卷,这叫包子。请尝尝我们的中国包子吧。小心刚下锅,别烫着!” 劳丽达一只手笨拙地用筷子夹着包子,一只手在下面接着,开始吃起来,边吃边点着头。等一只包子进了肚,才擦擦嘴巴说:“好吃极了。” “好吃就再吃一个。”大老钱又给她夹了一个。他转身去下第二蒸屉。 劳丽达一边慢慢吃,一边坐在方凳上看大老钱干活。她觉得中国食品很有特点,中国的厨具也挺特别,中国人做饭像是在炼钢铁似的,总是大烧大炒忙得不亦乐乎。 最近,劳丽达有点喜欢起大老钱来了,尽管她也听说了大老钱的一些风流韵事,但作为巴西人,她的思维逻辑和中国人不完全一样。她并不十分在意那些传闻。 按中国人的思维方式,一个男人如果曾和别的女人有染过,哪么他就失去了被其他女人喜欢和爱的价值,至少他的身价要大跌特跌,简直就像一个倒空了的酒瓶子,不值一文。然而,在巴西一些女性看来则不然,越是被很多女人爱过的男人,越说明他有魅力,越是容易吸引女人。只要他能与在前的女人断绝关系,只要他不再藕断丝连,只要他从今真心的对待自己,作为后来的女人,都可以不记前嫌的。 劳丽达喜欢大老钱的能干。在她的眼里,他几乎什么都会,做饭,洗衣,缝被,哄孩子;电工、木工、瓦工、钳工;跳舞,唱戏,打拳,舞剑。简直多才多艺。这样的男人,在巴西实在少见。此外,大老钱还热心帮人。娟子开店他帮忙进货,胡秋妹跑货他带她上路,他对女性几乎有求必应。这种男人往往很有女人缘,劳丽达在不知不觉中,有了一种想和他在呆一起的欲望。但她不知道大老钱是也和她想的一样。 劳丽达试探着问:“你的太太走了,你为什么不留她下来。以后还会再回来吗?” 大老钱苦笑一下,摇摇头,道:“我们分手了。我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她不愿到巴西来,我也不愿回中国去,所以就只好各奔前程了。” “那么桑德拉呢?”劳丽达想起了那个白人姑娘。 “她好长时间没有音信了,我相信她也不会再来了。她这个人表面挺温顺,其实很倔犟。我实在太忙太忙,没有时间也懒得去找她。现在,我觉得我不能再瞎混了,我要认认真真地做点事,在巴西那么多年了,再做不出点业绩来怎么可以。就从这个小食品加工厂做起吧。” 说这一番话时,大老钱把蒸熟的包子下了屉,他又开始压面做下一锅包子。 压面机重新嗡嗡响起来,讲话和听话都变得非常得吃力。 劳丽达看大老钱很忙,而且手里的活没有很快结束的迹象,于是道了一声晚安,离开了大老钱的厨房。 二 自从证实杨丽回了中国,以后不会再来巴西,而且大老钱也断了与以往的女友来往,劳丽达就很愿意晚上来看大老钱干活或聊天。 除了与大老钱聊天,她也帮他一点小忙,比如用塑料薄膜包装包子、酱猪蹄啦,帮着倒倒水端端盆啦。 经过一段时间品尝,人们开始接受大老钱的酱猪蹄了,食品店里的退货已不到五分之一了。 偶尔卖得好,还能销售一空。他的血肠却一直卖得不好。但山东大包子却很受欢迎,每天可以销出三、四十包。 根据销售好坏的情况,大老钱对产品作了调整,停止了血肠的生产,重点发展酱猪蹄和包子两样,省得贪多嚼不烂。 确定了生产目标,大老钱开足马力加工制做,他的产品需求量日渐增长,连一家日本食品店也来要他的包子。生产规模尽管扩大了,但为了节省开支,他暂时没有雇巴西工人。劳丽达见他很忙,就来充当一个义务帮佣。反正她也闲着无事,且对制作中国食品很有兴趣,自愿给大老钱打下手。 今天是星期五,一个难得清静的小周末。娟子和胡秋妹与朋友们去里约旅行了。此行的主要目地,是为胡秋妹获释归来压惊。202号的楼座里,就剩下了大老钱和劳丽达。 中国食品店生意最好的日子是周末。因此,每个周五晚上,大老钱都要多做些食品,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店里,以供侨民们周六周日来采购。周五对大老钱来说,是挣钱的黄金时间,除了紧要的事情,他一般不外出。 天有点反常地热,简易食品加工厂里没有空调,而要做的包子和猪蹄很多,大老钱忙得有点不亦乐乎,不一会功夫汗衫就湿透了一大片。反正屋里没有人,他索性把汗衫脱掉,光着膀子在和面。 一阵忙活过后,当大老钱把包子推入了蒸柜,劳丽达推门进来了。 “晚上好!”劳丽达礼貌地打着招呼。 “晚上好!”大老钱回答道,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说:“对不起,我不知你会来,屋里太热,就把汗衫脱了。” 劳丽达说:“没关系,反正没有外人。接着又问:“娟子她们都去里约了,你没有去?” 大老钱耸耸肩膀,叹口气说:“自从开这食品加工厂,我就被拴住了,哪里也甭想去。再也不会像跑货那么自由自在了。” 劳丽达听大老钱话语中,流露出对跑货的留恋,很快联想到胡秋妹被抓的事,心里涌上一种后怕和不安。说:“别说跑货的事了,我看做中国食品加工蛮好的。这才是你赚钱的正路子,虽然辛苦一点,但不必担心受怕。” “你说的也是。”大老钱说。他把蒸柜的气阀打开,又看了看墙上的钟,当计算好了蒸发时间,才坐下来擦一把汗,抬头去看劳丽达。 站在面案旁的女房东,头发湿漉漉的。一眼便看得出,是刚洗过澡。她穿一件粉绿色的连衣筒袍,脚下是一双厚底的红拖鞋。她的面孔水灵灵,带一点热浴后的红晕。此刻的劳丽达,至少比平时显得年轻了七、八岁。 看大老钱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劳丽达心脏一阵砰然乱跳,为了摆脱窘境,结结巴巴地问:“有……有猪蹄……要包吗?”她走到大老钱身边,一股玫瑰香波的味道,沁入了大老钱的肺腑。 “你刚洗过澡,不要弄脏了衣服和手。”大老钱爱怜地说。 “没关系,脏了可以再洗,方便得很。我喜欢包猪蹄。”劳丽达的语调充满欢快。 劳丽达说的包猪蹄,就是把酱好的猪蹄用刀一切两半,然后再分切四块,摆到一个白色膨塑盘里,用透明薄膜包起来。这样就可以送到食品店寄卖了。这个包装猪蹄的活,劳丽达早已学过了,而且每次都干得挺起劲。 看她真心要帮忙,并不是客套虚情假意,大老钱就依从了她,从冰箱里拿出猪蹄,让劳丽达进行包装。每包装完一盒,她还要贴上食用日期的纸片。 劳丽达干得很认真,一边干一边不时观赏大老钱做包子。她觉得大老钱手挺巧,捏的包子非常漂亮,那包子上的每一道摺,就像一道小花纹。 劳丽达也曾试图跟大老钱学捏包子,可是不知怎的,软软的面团一到了她的手里,手指就笨拙得像脚丫一般,怎么也不听使唤。她捏的包子摺,既不匀称又难看。她知道其貌不扬的包子送到店里,肯定是没有人要买的。只好认输,去包装酱猪蹄。她真佩服大老钱那双灵巧的手,能把包子捏成一个个艺术品。 大老钱的包子做得好,不仅是肉馅配得好,也不仅是摺子捏得漂亮,还在于面粉和的好。他的包子皮,面暄、色白、饱满、光亮,带点甜味,既好看又好吃。 自从他的包子打出点小名气,大老钱就对包子皮的配方有所保密了。连娟子和胡秋妹问他,怎么能把包子皮做得又白又亮,既暄又没一丝绉纹,大老钱都王顾左右而言他,搪塞过去不肯露底。 他倒不是怕她俩抢他的生意,主要是担心她们在外面聊天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给他把诀窍泄露给别人。 在创业维艰的海外,很多华人不自己去探索生意的路子,总是千方百计打听朋友做什么,或怎么做。一旦看朋友有钱赚,就马上就模仿跟进。因此,就出现生意一窝蜂现象。比如,前些年提包兜售小商品好赚,结果大家都去提包,大街小巷到处可见提包的华人。有一阵开酒吧投资少收入颇丰,华人又一股风地开酒吧。开酒吧也没关系,圣保罗那么大,几百家酒吧还是容得下的,只要别开得太集中就行。可是华人就爱凑热闹,仅市中心的一条商业街上,不到两年就冒出六、七家华人的酒吧。弄得大家都客源不足,惨淡经营,没钱可赚。 “钱,你的包子做得好,一定有诀窍的,可以告诉我吗?”劳丽达问道。 “当然可以。”大老钱知道,劳丽达是不会泄露天机的,她问包子怎么做的,完全是有口无心随便问问。 劳丽达说:“为什么你做的包子,皮又白又嫩,就像婴儿的脸。” 大老钱启发式问:“你知道婴儿吃的是什么?” 劳丽达不假思索说:“当然是奶了。”她也喜欢喝奶,每天至少半公斤脱脂牛奶。 大老钱神秘地一笑:“对,你说对了,我的包子比别人的白,就是因为面里放了奶粉。放奶粉的好处是,除了增白还可以使面发得更暄。” 劳丽达并未满足,又提出一个新问题:“你的包子为什么非常光亮,没有一点绉纹,像用白蜡做的一样?” 大老钱很有耐心解释:“每次和面时,我要加一点猪油。加了猪油蒸出来的包子,更加富有弹性和光亮,不容易干裂。就像人一样,为什么女人洗脸后总要抹香脂,除了好闻以外,主要是靠油脂滋润皮肤。做包子和化妆是一样的道理。” 劳丽达称一听,恍然大悟。惊讶地说:“没想到,这些窍门很简单,却很多人没有想到。” 大老钱又补充道:“除了加猪油和奶粉,还要加一点糖,让包子皮带一丝甜味。剩下的注意事项,就是要掌握好发面的时间,当然上笼蒸的火候也要特别注意。蒸的时间短了,面又黑又瘪。蒸的时间长了,面就破裂起泡了。如此,每一个关节都必须把握好,蒸出来的包子才会白白亮亮,一看就有食欲。如果人家一看你的包子,干黄绉巴,就是里面的馅子再好,也引不起人们的食欲。”大老钱把所有做包子的诀窍,毫无保留地说给了劳丽达。 劳丽达听后一副钦佩不已的表情:“哇,原来还有这么多的道道。你们中国人在吃的方面,可真能琢磨,难怪中餐全世界都有名。” 这一会儿,又一屉包子包好了,大老钱关上输气闸门,下了蒸熟的一屉,又换上一屉生的。当一切完成后,坐下来继续包下一屉包子。 盒酱猪蹄包好了,劳丽达把它们放进了冰箱里。她重新坐回到案板前,舒展了一下坐僵了的身子。她用手将干透了的秀发,扎成一束马尾甩到身后。说:“做餐饮业好是好,就是太辛苦了。中国人到巴西,做来做去,总走不出饭店餐饮业的圈子。老一辈的中国人因没有文化,干饭店倒也情有可原。但是我想,年轻的中国人,应该跟犹太人、阿拉伯人学一学,干一点省力轻松又赚钱的行业。” 大老钱抬头看房东一眼,轻叹了一口气说:“谁不想干省力又赚钱的行业,但是,一来语言不通,干不了太复杂的行业。二来没有资本,想做做不了。赚钱的行业,哪个不得投上大笔资金。” 劳丽达理解新华侨的处境,说:“你说的也有道理,语言不通,又没有资本是个问题。” 提到中国人的勤俭和能吃苦,巴西人没有不佩服的。中国人勤俭吃苦是优点,然而中国人不应命该勤俭吃苦。劳丽达说的对,为什么中国人不能做一些轻松赚钱的行业呢。当然,中国人中不少人还有语言障碍,还缺乏资本,但语言和资本不成问题的人,也大有人在嘛。看来,说到底还是个观念的问题。世界发展到今天,靠智慧致富已是主导潮流。 不管怎样说,劳丽达的一番话,给了大老钱很大的启发。 大老钱停下手里的活,端起桌上一杯凉茶,一仰脖喝个净光,然后擦了一把汗说:“我们中国的工业产品很便宜,我在中国又有一些关系,如果能做进出口生意,我想是个不错的主意。只是我没有那么多的资本。” 劳丽达眼睛瞪大了,说:“做进出口眼下是个机会,因为巴西的东西很贵,在价格上一定有竞争力。” 大老钱一副很自信的样子,说:“我可以让中国方面,先把货发过来卖,90天以后再付款。但是运费、保险费、税金、仓储费什么的,总是要我们这边付的吧。这一笔钱也不算少,至少也要三四万美元吧。” 劳丽达说:“这不是难事,资本可以靠股东合资,也可以到银行贷款。据我所知,你们中国人不爱搞合作,都喜欢单干和独资。但巴西人就不这样,很多事业是靠股东合资搞起来的。如果像你们中国人,非等攒足了钱再做事业,赚钱的机会早就过去了,人也变成了老头老太。” 大老钱点点头,认为劳丽达说的话一语破的,正中要害。是的,中国人很少搞合作,即使有一些人曾合作过,但最后的结局大都不好。生意一旦做好做大,大家都想独吞成果,想方设法吃掉别人。如果生意不好,就想把烂摊子甩给别人,自己去另起炉灶,而不是同舟共济渡过难关。总之,中国人太缺乏互信、互助,太缺少共享成果的经营理念。 大老钱面有难色,说:“我倒想找人合作做生意,但是谁肯与我合作?想贷款吧,又没有不动产作保,银行是不可能给我贷款的。你说我怎么办?” 劳丽达沉吟道:“这……等我再想想看,能不能帮你找一些合作者。” 最后一屉包子出蒸柜了,大老钱把包子一个个拾起来,小心地把它们摆在白餐布上凉着。他转身收拾面案板上的剩面和盛肉馅的盆子。他要腾出一个地方来,好与义务帮忙的女房东共进晚餐。现在已是11点多了,早过了晚餐的时间。他的肚子一小时前,就开始叽叽咕咕叫了。劳丽达肯定也饿了。 当一切都收拾好,大老钱把手先干净,解除掉腰间的围裙。他从冰箱里端出一盘酱猪蹄、一碟木耳炒鸡蛋、一碟油煎带鱼,把它们送进微波炉里加温,然后一一摆在权当餐桌的大面案子上。他刚坐下来想宣布开餐,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对,忙了一整天,也该犒赏一下自己了。再说有漂亮的房东陪伴在侧,怎么也得抿上两口尽尽兴。 他起身从墙上搁板上,拿下一瓶二锅头,斟满一杯放在案子上,举起筷子对房东说:“来,趁热,你先吃个山东大包子,然后再啃猪蹄,尝尝我炒的鸡蛋。”大老钱把猪蹄和鸡蛋盘子,向劳丽达面前推了推。 “我可不敢吃猪脚,鸡蛋倒是可以吃。我最喜欢吃中国的包子,包子里的馅可真香。不过,如果包子是用油炸或烤炉烤,那就更好吃了。我们巴西人最喜欢吃炸的和烤的东西。”劳丽达边吃边说。 劳丽达说的没错,大老钱知道,巴西人吃面食,不喜欢汤汤水水。因此,在以巴西客人为主的中餐馆里,没有煮水饺,只有煎水饺。没有卤面和汤面,只有炒面。没有汤馄饨,只有炸馄饨。对中国人来说,炸馄饨炸有什么好吃的。馄饨好不好吃,三分在馅,七分在汤。 大老钱见劳丽达面前没有饮料,后悔下午没去买几瓶汽水。他指指二锅头试着问:“你也来一杯中国酒吧。” 劳丽达一听,夸张地瞪大眼睛,很是吃惊。说:“我?不,中国酒太辣了,我不敢喝。”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把一只手放在大老钱手臂上,微笑着说:“我那里有法国葡萄酒,是我姑妈从法国旅行带回来的。那酒好喝又不呛人,听说还有保护心脏和抗衰老的作用。不知你能不能陪我到楼上喝一杯?我觉得这里的空气太不好了,又闷又热,连个像样的餐桌和椅子都没有。走吧,我们到楼上去吧!”劳丽达含情脉脉地望着大老钱,话语里带着央求的口气。 大老钱住在202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有进过主人的房间。他每个月上楼去交房租时,都是站在门口三步以外,像一个正人君子似的,目不窥视劳丽达身后的房间。今天,劳丽达主动请他上楼,到她充满女性香气的房间里,而且是去品尝进口葡萄酒,他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过,简直有点受宠若惊。 喜出望外的大老钱,嘴里爽快应道:“好啊,法国葡萄酒太棒了,我正想去尝一尝!”他心里想的却与嘴上说的并不一致。他上楼去不是要尝法国葡萄酒。葡萄酒不酸不甜又不香,有什么喝头。全世界的葡萄酒都一个味。他借机上楼去要看的,是劳丽达的闺房。他从没有进过巴西中产阶级女人的住宅。劳丽达那间刷成三纹鱼颜色的卧房,对他如同一个中世纪的贵族宫舍那般神秘而好奇。 大老钱跟在劳丽达身后,拾阶而上,楼梯道上闻的全是劳丽达身上的香水味。她和所有的巴西女人一样,喜欢用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香水。 走进二楼的大门,是一个宽敞的大厅。大厅地板是一色的巴西红木,打磨得光滑油亮。厅中间铺着一个长方形的羊毛地毯。地毯的绒毛很长,像一个巨大的厚毛皮垫。四周是三件一套的乳白色真皮沙发,摆成“凹”字形,对着一台落地大屏幕彩色电视机,和一套组合音响。在那三个沙发上,分别放着两个大大的洋娃娃,和一个长毛绒做的中国熊猫。 大老钱没想到,30出头的劳丽达,还童心未泯,喜欢这些个玩具。他坐在沙发上,顺手把洋娃娃抓过来,放在自己的腿上。 客厅的一角,有一个酒吧台,台前有两个镀金的高脚圆凳。劳丽达走到酒吧台里,打开玻璃柜,从里面拿出一瓶法国葡萄酒,再从酒吧台上方倒扣的杯架上,取下两个水晶高脚杯。 大老钱发现,劳丽达的酒吧台里,摆了各式各样的酒,有香槟,有葡萄酒,有威士忌。瓶子有圆的,有方的,有椭圆的。有一瓶特大的威士忌酒,斜装在一个车式金属架上,活像一架古代小战炮,别有情趣。 在乳白色大理石茶几上,劳丽达放好两个高脚杯,在里面各斟了大半杯红葡萄酒。她递给大老钱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向大老钱做过敬酒的动作后,便捏着杯子慢慢品味起来。西方人不劝酒,因此也不干杯,饮酒之前把酒杯向客人一举,表示过敬意之后,就各自量力而饮。 劳丽达小口抿着酒。大老钱还是中国人大碗喝酒的习惯,把高脚杯送到嘴边,“吱拉”大喝了一口。 “喜欢吗?”头枕在沙发背上的劳丽达,扭过头来问他。她脚下的红皮拖鞋不知什么时候脱掉了,两只乖巧纤细的小脚,直接落在长毛地毯上。 大老钱嘿嘿咧嘴一笑,身子往后舒服地一仰说:“喜欢。这里太好了。”说实话,他没弄清劳丽达究竟在问什么,是问他喜欢法国葡萄酒呢,还是喜欢客厅的摆设。但他最感兴趣的还是这松软的沙发和地毯,以及布置得很有情调的房间。他想,巴西人还是比中国人会享受,这么好的长毛地毯就铺在地上用脚踩。如此高级的皮货,在中国该铺在床上才是。当年他爷爷床上的狗皮褥子,比这长毛地毯可差太多了。可他老爷子拿它像个宝贝似的,不许孙子们在上面蹦达。 劳丽达听大老钱说喜欢,心里一阵高兴,又大抿了一口杯中的红色液体。当她把端杯的手放在腿上时,想起大老钱刚才楼下说的那件事。于是问:“你刚才说,中国的商品很便宜。你很想找个合伙人一起做生意,是这样吗?” “那还有假?”大老钱毫不含糊。听劳丽达的口气,在寻找合伙人方面有了目标,大老钱立时坐直了身子,瞪大眼睛,洗耳恭听的她的下文。 劳丽达不紧不慢地说:“你看,我们两个合伙做生意行不行?” 大老钱生怕听错了,明知故问:“你说什么?我们两个!” 劳丽达点点头,把杯子送到嘴边大呷了一口酒,用微微发红的眸子望着大老钱。见他还在发楞,就说:“我们俩不行吗?” “当然行,你精通葡语,地头人头都熟,又有经验丰富的爸爸作指导,我们两人合作,一定会成功。”大老钱一高兴,下意识把身子向她身边挪了挪。 劳丽达补充说:“我爸爸可不光是一个好顾问,最关键的是,他可以为我们作保从银行贷款。做进出口首先得有一笔资金。” 大老钱抬起右手,猛拍了一下沙发的扶手道:“太好了,有了资金,最大头痛的问题就解决了。剩下就看我大老钱玩命推销了。”他这一拍用力太大,左手酒杯里的酒溅了出来。 劳丽达说:“好,咱们就这样决定了,成立一家进出口公司。你负责到中国联系货源,我让我爸爸帮助贷款。我们来做一件有意义的大事业。” 大老钱说:“一言为定,我明天就打国际电话,与我二哥联系。” 劳丽达充满希望地说:“等我们生意就做起来,赚了钱,我第一个目标,就是要到中国去旅游。中国的古迹太多了,我要去逛中国皇帝住的故宫,我要去爬中国的长城,我还要去看中国的兵马俑。”憧憬着成功的未来,劳丽达眼里闪耀着激动、兴奋和幸福的光泽。 大老钱看劳丽达心情欢愉,忙举起酒杯提议道:“来,干杯,为了我们成功干杯!” “干杯,为我们合作干杯。”劳丽达咯咯笑着,举杯热烈响应。 “叮当。”两只高脚杯碰在一起,因两人都用力过大,险些碰碎了水晶高脚杯。 大老钱一仰脖梗,把杯中的酒喝空。劳丽达一伸舌头,也学着他的豪爽,笑着一饮而尽。劳丽达今晚酒喝得这么多,喝得这么痛快,是大老钱没有想到的。这说明她今晚很高兴,只要主人高兴,大老钱就觉得他来的值得。 时间早过了半夜,但劳丽达没有收杯的意思,她给大老钱重新倒上酒,也给自己添了大半杯。 “来,听听我们巴西乡村歌手的情歌吧。”劳丽达起身走到组合音响前,选了一盘磁带插入录音机,然后按下播放键。于是,一个男歌手婉约优美的歌声,立时在房间里回荡起来。 劳丽达坐回沙发上,端着酒杯,按着乐曲的节拍轻点着头,跟着录音机一起唱。她告诉大老钱,这首歌的名字叫《最后之歌》。 “……假如明天你碰到我跟别人挽着手/请你把我当作一个陌生的路人/但是你应该记住/爱你曾使我伤心哭泣/然而你错失的机会不会再来/只有月光下为你作最后的爱情之歌……” 劳丽达一边唱,一边喝着红葡萄酒,不知不觉间,那瓶法国葡萄酒就见了底,她又打开另一瓶葡萄牙白葡萄酒。 她感情投入地唱着歌,不时地变换着坐姿。越坐就离大老钱越近。慢慢地,她走进了歌曲的意境,仿佛真成了歌里的情人,头竟然倚靠在了大老钱肩膀上。 劳丽达唱歌,大老钱跟着哼哼。两人一个唱一哼,边唱边哼还边喝酒,不一会大老钱也飘飘欲仙了。 大老钱有将近一斤白酒的肚量,他如果感到如堕五里雾中,劳丽达肯定反应更厉害。果真,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然倒在大老钱身上睡着了。这下子可难坏了大老钱。 眼下已是深夜,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可谓进退两难。走吧,把劳丽达一人撂在沙发上,似乎有点不仗义。不走吧,明天劳丽达一旦醒了酒,还以为他趁人之危占她的便宜。 大老钱揉揉迷迷登登的眼,拍打一下脑门仔细一想,思路清晰多了。眼下都是酒后失态,不管她是主动倒在他怀里,还是失控躺在他身上,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既然如此,还是走为上策,省得闹出尴尬事,跳到黄河里洗不清。大丈夫不欺暗室,他决定离开这里。 但是,即使要走,也不能把她扔在客厅里。大老钱决定,把醉成一摊的劳丽达,抱进她的睡房再走。这叫善始善终。 大老钱弯下腰去,把劳丽达从沙发上抱起,迈着小碎步走进劳丽达的睡房。他把像个孩子似的劳丽达,轻轻放在了大床上,给她拉过毯子盖上,又给她关上床头的台灯。一切都弄好了,刚要起身离去,突然毯子下伸出一双胳膊,死死勾住他的脖子不放。 黑暗之中,传来劳丽达撒娇的话语:“不要走,不要走,今晚我要你陪我。” “这……”大老钱刚说出一个字,他的嘴巴就被两瓣湿热的香唇堵住了,一条软软的舌头直钻他的喉咙…… 三 大老钱的酱猪蹄、山东包子还继续在做,只是又多了一份进出口公司的活。 这个进出口公司注册了两个股东,他和劳丽达。经过协商,他俩就公司运作进行了分工。大老钱主要负责联系中国货源,以及货柜到岸后的推销工作。劳丽达负责去找贷款和办理报关提货,除此之外还兼管财务。 万事开头难。头笔生意不好做,一是缺乏经验,二是资本少,万一做砸了亏不起。因此必须特别谨慎,不可轻举妄动,一定要选对了适销对路的产品。 经过一番市场调查,他们得到一个信息:巴西不产大蒜,而巴西人做大米饭,一定要大蒜爆锅,再加水煮焖,因此大蒜用量相当大。巴西以往都是从南美其他国家进口大蒜,不管是价格还是蒜头质量,都不能与中国的山东大蒜相比。进口中国大蒜利润高达五倍,而且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到中国进口过大蒜,在这种情况下做大蒜的生意,有绝对的竞争力。经过论证他们两人决定,进口中国的山东大蒜。 大老钱通过二哥的关系,很快找到了上乘的大蒜货源。大老钱向出货单位汇出定金,说好货到后60天付款。 劳丽达这一边,最重要的任务是筹措资金。这对她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她向老爸撒点娇,卡络斯出面作担保,给她从银行贷了5万巴币,资全问题就顺利解决了。 他们不打无把握之仗,大蒜还没有离岸,就开始四处奔走,拿着货样找货主。山东大蒜个头大,蒜皮结实漂亮,味道也纯足。这么好的大蒜价格又便宜,谁见了不喜欢。很快货主就找好了。而且是三个货主一齐争着要这一批大蒜,那口气大得有多少要多少似的。完全不担心货到后卖不出去。 货主确定了,生意就等于成功了一半。大老钱和劳丽达像吃了定心丸,心里美滋滋的。他们甚至在计划,下达进口第二批大蒜的订单。 大老钱的二哥做事认真负责,大蒜从青岛码头一上船,就打来电话通知弟弟,货物已如期起运,让他随时与港方联系提货。大老钱和劳丽达满怀喜悦心情,等待港方的到货通知。只要大蒜到岸报关提出,他们把货一分为三,批给三个大蒜批发商,剩下的事就是收钱了。一旦收齐钱向国内付了货款,剩下的钱就是他们赚的。这笔钱不是一个小数目,至少是五位数。这钱挣得太痛快,太简单,大老钱第一次感到了与人合作的愉快和成就。 是的,劳丽达说的对,做生意要靠股东们合作,要学会和善于利用贷款。会拿别人的钱来赚钱,那才是真正的生意人。过去,他是靠人来挣钱,挣得十分辛苦。将来,他要靠钱来挣钱,那才潇洒。 大老钱算了一笔帐,打去各种费用和开销,这一个货柜的大蒜,可以净赚3万多美元。如果长此以往做下去,一年做十个货柜,就可赚到30万。即使他与劳丽达两人平分,每人也有十几万美元。这不是一个小数字,足以使他高兴的了。 从中国到巴西,船期35天。自打大蒜从中国起运后,大老钱就天天掐着指头算日子。 不算怎么行呢?任何货都讲究个季节。比如圣诞的礼品,不能过了元旦才到港。冬季的服装,不能立春了才到岸。再笨的人也知道,过了季节的货就会因滞销而积压。如果是服装,每年都有流行款式和色彩,流行过了的东西,就会价格大跌,跌得连本也保不住。大蒜更是不能误期,一旦过期腐烂,就一分不值。 这就是大老钱整天算日子的原因。 大蒜到岸期一天天临近,大老钱和劳丽达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了。连娟子和胡秋妹都为大老钱他们高兴。 胡秋妹不止一次地嚷了,等大老钱赚了钱,让他请大家到最好的烤肉店撮上一顿。 娟子则说,等大老钱赚了钱,请她们到名叫“小瑞士”的城市去渡假。 大老钱一律满口答应。对他来说,生意做成了,请大家吃顿烤肉,到“小瑞士”去玩两天,那算不了什么。大老钱是能赚敢花的人,到时绝不会小里小气。何况赚个几万,花个百八十块,小菜一碟。他早就计划好了,等生意做成,好好庆贺他一番。“小瑞士”要去,烤肉要吃,还要带大家到伊瓜苏大瀑布去玩一趟。大蒜到港进入倒计时的第三天早上,电视新闻报告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桑多斯码头工人为要求加薪,昨晚决定举行暂定三天的罢工。在此期间,工会将与资方进行谈判,如双方搭成协议就复工,如果谈判破裂,罢工可就无限期地进行下去。 真他妈的倒楣,什么时候罢工不好,偏偏等到大老钱的大蒜要到港了才罢工。大老钱气得咬牙跺脚。但罢工是非常事件,他也别无法子,只能静候佳音。 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三天又过去了,没有任何复工的消息。 这些天,平时很少看电视的大老钱,天天在守在电视机前,凡是与罢工有关系的新闻,他都瞪大眼珠看。因电视看得太多,他感到脑瓜发胀,眼里的景物都成了重影。 第四天,罢工有了新的消息,劳资双方的条件相差太大,结果谈判破裂,工会宣布继续罢工。 大老钱一听,像隆冬腊月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心里凉到脚趾尖。他瘫坐在沙发上,半天都没有说话。过了好一阵,才突然大骂一句:“我操你妈!” 第五天,大老钱还不死心,让劳丽达打电话到报关行查询。报关行证实,中国远洋公司承运大蒜的船如期抵达巴西,因为没有工人卸货,又倒不出泊位来,只能在锚地待命。大老钱只好耐心等待,等着罢工尽快结束。 在心急如焚中,又过去了三天,码头工人还没有复工的迹象。 这怎么办?大老钱和劳丽达再去打听,报关行说,中远的货轮见罢工遥遥无期,昨晚起程先到其他南美国家装卸货物去了。 中远货轮一改航线,二十几天就过去了。等货轮返回巴西,码头工人虽然复工了,海关人员又接着闹起罢起工来,没有人办理提货手续。 等海关人员达到了调薪目的复工时,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就在大老钱万念俱灰,准备放弃提货时,报关行来电话了,说是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通知大老钱快去提货。 大老钱算了一算,轮船误期43天,这货提还是不提。不提吧,万一货还没坏,就全部损失了。一提货就要交税金,万一货坏了,税金算是白交了。 他想来想去没有了主张,与劳丽达商量分析了半天,最后决定还是提货。 这一天,大老钱和劳丽达,驾车来到桑多斯码头,在交齐了税金后,提出了货柜。大老钱迫不及待让人开箱查看。当工人把集装箱门一打开,一股植物腐烂的霉味便飘了出来。他急忙抽出一箱拆封查看,只见一头头大蒜都生出了绿芽,连打开几盒都一个样。顿时傻眼了,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 发了芽的大蒜卖给谁,送给别人都没人要!可是,国内那边不管这些,货到岸60天后,不管你有没有赚钱,必须电汇余款。这是合同规定的。 劳丽达也看呆了,老半天才说:“我们可以去法院,控告号召罢工的工会和海关人员,是他们罢工造成了我们的损失。” 大老钱脸色苍白,无力地摇摇头:“没有用了。就是法院判我们胜诉,又有意义呢?明摆着工会不可能赔偿你,海关也不会赔偿你。这场官司打到最后,顶多是明赢暗输。这还不算,还要搭上旷日持久的时间,赔上昂贵的律师费,一点划不来的。” 在这一点上,大老钱似乎比劳丽达更清楚巴西的司法程序和弊端。因为,大老钱听闻中国人打官司的事太多了。由于语言障碍,又是侨居者身份,中国人打官司,向来输多赢少,即使有时名义上赢了,因拿不到赔偿,实际上还是输家。 大老钱和劳丽达决定,将一货柜的大蒜全部倒掉。两人的第一次合作,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大老钱好不后悔。在巴西这不测风云四伏的国家,做储藏期短的商品,风险太大太大。再一点,巴西这个国家,罢工的自由也太多太滥。任何人和团体,在任何时间,甚至在任何地点,都可以进行罢工。大老钱在巴西的日子里,见过工人罢工,教师罢工,邮差罢工,银行员工罢工,公车司机罢工,清洁工人罢工,国税局罢工,民警刑警包括联邦警察都罢过工。到目前为止,就是没看到过军队和总统罢工。由此可想而知,巴西的罢工范围有多大。而且,巴西百姓对罢工造成的不便和影响的承受力,也大得任何一个国家都不能相比。 当然,在码头工人、海关职员罢工中,受损失的绝非大老钱和劳丽达一家,其他的公司和企业遇到这种事,也只有自认倒楣。但其他公司大都资金雄厚,他们亏得起,他们进货是一批接一批的,这一批亏了,下一批赚了就补回来了。而大老钱和劳丽达,把所有的资金和希望都压在一个货柜上,成则一本万利,败者血本无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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