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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跑货胡秋妹身陷囹圄

2004年1月9日

    
    一
    
    经过三个多月的磨练,胡秋妹可以说已是跑货老手了。
    
    当下,她已不再是只身跑货的单帮客了,而是一个雇着四个巴西脚夫的小老板。四个脚夫加上她五个人,一次可带20个大旅行包,货值多达二、三万美元,一趟下来利润就小一万。
    
    跑货就像吸大麻,一旦尝到了甜头,胃口就越来越大,所带的货物也就越来越多,风险当然也越来越大。但是,越来越大的胆子,使你敢于冒赔本的风险赌他一把。
    
    满载跑货人的旅行车,在黎明中驶近了圣保罗,又一次愉快丰收的旅行就要结束了。
    
    由于这一路没有遇到老肥临检,走得特别顺利,当大家睡眼惺忪地醒来发现快到家时,脸上都流露出了几分轻松和喜悦。
    
    车上有人开始走动,有的是去卫生间,有的则起来挪挪步子,伸展一下筋骨。车厢里充满了无言的欢快气氛。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市区边缘的一条街上停下来。为了躲避老肥的搜查,司机在一个月前征得大家同意后,选定了这个僻静的街道做终点站。
    
    车刚停稳,单帮客们就陆续下车。司机打开位于车下的行李舱,单帮客开始搬取各自从巴拉圭采购的货物。
    
    那些有家人接应的,把车子开了过来;没有接应的,则到附近去找出租车。
    
    正当大家忙着卸货,一阵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旋即,四辆警车闪着警灯鸣响警报,仿佛从地下钻出来一样,从四面飞驰而至,把旅行车围个严严实实。
    
    警车急刹车停下,扬起的尘土还没散去,十几个警察便从车上跳下,四面包围了正在取货的人们。
    
    “我们是警察!”一个胖敦敦的警察在大喊:“你们犯了走私罪,请把货物留下,人员统统离开旅游车!”
    
    大家都楞住了,不知如何是好。谁也想不到,警察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怎么知道这个下车地点。是被他们盯上了,还是有人告密?
    
    胖警察走至旅游车的跟前,问:“谁是司机?”
    
    “我是。”站在路边抽烟的司机走过来。
    
    胖警察命令单帮客们,没有卸的货不得再卸,凡卸下来的货物,必须通通装回旅游车上,并让司机开着旅游车,跟着警车去警察局。
    
    在场的大多数人,从没有见过这森严的阵势。当四辆闪着警灯的警车嘎然而至,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跳下车来,个个都吓得不由地颤抖起来。有人开始按警察命令,乖乖把货搬回旅游车上,然后惊恐地向后退缩。
    
    眼下的情势表明,如果大家都害怕退缩,这些车货就成了这帮警察的战利品。因为谁也说不清,这帮警察会把货拉到哪里去,又怎么个处理法。是依法充公入库,还是侵吞私分?
    
    胡秋妹知道,如果单帮客犯走私行为,稽私应属于联邦警察和国税局的职权范围。而眼前这些警察,从服装和车辆上看,显然是一帮分管治安的军警。治安军警查办走私,显然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她已不止一次听说,有些治安警察专爱越权查办走私案,这样做无非是想借机捞油水。很多事实已被证明。有些单帮客的货被军警查抄没收了,但不出几天就在市场上出现了。原来,这些货物被腐败的警察,转手倒卖给了一些店家。治安警查走私,其实是在捞外快。
    
    胡秋妹心想,不能轻而易举让这帮警察得手,这些货是2万美元的血汗钱呵。如果白白丢了它,今后要跑多少趟巴拉圭,才能赚得回来!
    
    车上的单帮客中,属胡秋妹的货最多。一种本能使她要挺身出来保卫自己的货物。司机不敢违抗警察的命令,只好上车发动了车子,准备跟着警车去警察局。
    
    胡秋妹不知哪来的勇气,猛然几步冲过去大声说:“不能把货拉走,要想抢我们的货,就从我身上压过去吧。”说罢横躺在了旅游车的前面。
    
    满旅游车的数十人中,没有一个男人敢出面阻拦,一个女人竟敢发泼挡道,胖警察有点火了,走过来揪拉胡秋妹。胡秋妹既然躺下了,还怕什么不成。豁出去了,她决定争抗到底。中国有句俗话,叫“男不与女斗”,在巴西更是这样。因此她要施展一下女人的泼与赖。眼下,为了能保住她2万美元的货,她什么都做得出来,甚至不惜豁出命去。兔子急了都会咬人,她怎么就不能与警察拼一回呢。
    
    胡秋妹趁胖警察弯腰拉她之际,抬脚猛踢了胖警察一脚。这一脚正踢中他的裆间,胖警察哎哟一声倒下了。
    
    其他警察看见同伴受攻击而倒地,赶忙冲过来援助。他们一窝蜂涌上来把胡秋妹按住,用手铐把她铐了起来。七手八脚,连拉带揪,把她像个小鸡一般,塞进一辆警车的后座里。胡秋妹被军警带走了,罪名是走私和妨碍执行公务。在数十位单帮客众目睽睽下,军警还押走了价值几十万美元的一车货。胡秋妹被拘捕,等于是杀鸡给猴看,所有单帮客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看着军警扬长而去。
    
    胡秋妹被送到一家女看守所,关进一间阴暗的铁棂牢房。
    
    一生中胡秋妹没进过牢房,一是因为害怕,二是感到莫大委屈,一进牢房就两手掩面,蹲在地上嘤嘤哭泣。
    
    牢房里的女犯们,看进来一个东方女人,都感到很新奇。见她又哭哭啼啼,不免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悯。
    
    一位又瘦又高的女人,走过来蹲在胡秋妹身旁,安慰道:“不要哭,不要哭。”说着边抚摸着她的肩膀。
    
    胡秋妹还在继续抽泣,没有敢抬头看抚摸她的人。在她的想像中,监狱中的犯人,不是奸猾刁钻,就是凶神恶煞,她真怕看到她们狰狞的面孔。
    
    又有一个女人过来劝说:“不要哭了,哭坏了身子可不好。既然到了这里,就得坚强一点,这里没有人相信眼泪。”
    
    是的,监狱不相信眼泪,是一条在任何国家都通晓的法则。胡秋妹觉得狱友说的有道理,慢慢停止了抽泣。她用衣袖上擦干眼泪,抬起低垂的头来,怯怯地环视四周。
    
    这是一个不大的监房,里面共关了七个女犯。有人倚墙而坐,有人蜷缩在床垫上。刚才抚摸和安慰自己的,是一个瘦高的女人,和一个满脸雀斑的中年妇女,她们两围正她的身边。看上去她们和普通的女人没有两样,脸上并无凶煞之相。
    
    刚才把她们想得那么坏,那么可怕,胡秋妹感到有些难为情,冲她们苦苦一笑,算是打了招呼,也算是道了谢。
    
    瘦高的女人名叫保拉,她见胡秋妹不哭了,指指墙角的一个床垫,告诉这位新来的狱友,那个床位是空闲的,她可以在那里栖身。这是一个临时看守所,设施简单,没有像样的床铺,只有海棉床垫。
    
    监室的里面有一个套间,那是一个没有门的卫生间,女犯们如厕和洗澡都在里面。
    
    “雀斑脸”用手向那里指了指,让胡秋妹去里面洗一个澡。她告诉胡秋妹,如果没有毛巾,她可以借给她用。
    
    胡秋妹是匆忙中被抓来的,完全没有思想准备,当然不会备好洗漱工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给她送毛巾等用品,也就不再客气,接过“雀斑脸”递来的毛巾香皂,去卫生间洗澡了。
    
    刚才,躺在旅游车前与警察搏斗,她出了一身大汗,湿透的衣服上又粘了泥土,浑身感到黏糊糊地不舒畅,是该好好洗一下了。
    
    当莲蓬头中的温水一冲下来,胡秋妹立时感到身上清爽了,脑子似乎也清醒起来。
    
    她开始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并冷静地分析与警察争抗的得与失。她徒然悔悟起来。我的天,我都做了些什么?干嘛要逞强和警察去厮打。一场赌气的结果怎么样呢,使自己来到这个鬼地方,不是明摆着自找苦头吃嘛!怪不得旅行车上那么多男人,宁可丢货也不当出头鸟,他们才是不吃眼前亏的好汉,才是识时务的俊杰。他们知道与警察对抗,是拿鸡蛋碰石头。可偏偏自己当时怎么就想不开,货也好,钱也罢,都是身外之物,丢了以后再想法去挣,干嘛要和他们死抗,闹到蹲监狱的地步,监狱是她呆的地方吗?铁窗里面的这些人,表面看来还不很坏,但肯定都不是些善类。如果是良民百姓,怎么到这里来。能进这里的人,不是偷的抢的,就是吸毒卖淫的,再不就是杀人害命的。
    
    我的天,和这一帮人呆在一起,说多可怕就多可怕。没准半夜三更,就会被人家干掉了。想到这些,胡秋妹不寒而栗。
    
    洗完澡出来,胡秋妹坐到自己床垫上,刚想躺下休息一会儿,有人来通知她们,午饭时间到了。警察问她们,要不要到外面买饭。
    
    保拉走到胡秋妹身旁,问她身上有没有带钱。
    
    “钱?这……”胡秋妹吓得心脏咚咚直跳。可怕的事果真被她刚才料到了,老犯人开始敲诈新犯人了。
    
    胡秋妹进来时,身上是带了一点钱,到底有多少,她没有数过,至少有一百多块吧。
    
    钱是她的私有财产,非抢非夺来路清白,她原本可以不拿出来。但是在这大家同住一屋的监室里,每人的东西几乎都是公开的。她裤兜里的钱藏得过今天,藏得过明天后天吗?如果她不承认自己有钱,一旦哪天被同犯们发现了,准会说她撒谎不诚实。因为冒犯了欺骗大家的规矩,说不定会被狠狠“修理”一顿,到那时就惨了。既然如此,倒不如趁早把钱交给她们的好。在这充满邪恶的地方,藏着钱等于藏着一份危险,藏着一份隐患和灾祸。
    
    在黑吃黑的监狱里,钱应该归拳头大的人所有。这点常识和规矩,胡秋妹是通过反映大墙体裁的文学作品了解到的。
    
    “有,有,都在这里。你们拿去,你们通通拿去。”胡秋妹回答着,把所有的钱一把掏给了保拉,掏得之干静彻底,连一个硬币也不剩。
    
    保拉接过钱来,高兴地咧开大嘴巴,一二三四地数起来,结果共有120多块巴币。
    
    “哇,我们有钱了,太棒了。真谢谢你,胡!”保拉大喜过望地叫着,拍拍胡秋妹的肩膀,伸出大拇指以示称赞。其她犯人也高兴得手舞蹈起来。
    
    “POLICIA,POLICIA,我们要买披萨饼——”保拉大声叫着警察,声音在整个监房里回响。
    
    一位白面书生的男警察,闻声走过来,看一眼从铁棂里伸出手来的保拉。
    
    保拉对他挤眼一笑,吩咐道:“可爱的小伙子,快,给我们去买披萨,再买几瓶可乐,买些薯条,还有香烟。”
    
    年轻的男警察挺和气,接过保拉递过来的钱,没说什么就转身买东西去了。
    
    十几分钟后,男警察捧着一大堆食物回来,并把零钱还给了保拉。
    
    保拉接过东西,向警察挤挤眉眼,乘机调情地捏一下他的手,给他一个飞吻,表示了谢意。然后把东西放在狱室中间地上,招呼大家来用餐。
    
    “来,大家都吃。好多天没吃披萨饼了。哇,这个披萨多香呵!”保拉说:“我们要感谢上帝,给我们送来了胡。有胡的到来,我们才有这么多好东西吃。”
    
    保拉说完,第一个下手抓起一块披萨,送进她大大的嘴巴里,腮帮一鼓一瘪地吞咽着,一副几天没有进食的饥饿之相。
    
    七个女犯席地而坐,围在一起享用丰盛的午餐。她们有说有笑,就着一大包炸薯条,喝着可口可乐,两个大披萨饼,不一会就吃得光光,剩下两个空空的圆纸盒。
    
    吃完了午饭,女犯们一个个轮流去洗澡。巴西女人本来就爱干静,在铁窗里又太清闲,洗澡就成了她们的主要休闲活动。
    
    洗浴完毕,有人躺在床垫上午休,有人梳理自己的头发。瘦高的保拉和雀斑脸,为表示对胡秋妹的感谢,也为了显出对新狱友的关心,坐在胡秋妹的身旁,与她聊天并她打听入狱的原因。
    
    “你犯了什么错罪,被抓到这里来。”保拉问。出钱买来丰盛中餐,使胡秋妹和大家的感情拉近了。保拉的问话里,明显流露出同情来。
    
    “我到外地采购了一批货,因为忘了开发票。”胡秋妹轻描谈写地说。为了不给巴西人留下中国人走私的坏印象,胡秋妹大事化小,撒了一个谎。
    
    保拉忿忿不平,说:“这些警察太不像话了,只因为没有发票就乱抓人?该死的警察,我将来出去都把这些混蛋杀光。”
    
    雀斑脸安慰胡秋妹说:“不要怕,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等到了法庭上,法官会为你主持公道的,警察光抓人没有用,最后定罪是法官,法官断案是靠证据。”
    
    保拉很有同感地说:“这位大姐说的对,到时再找到一个好律师,你一定会无罪释放的。”
    
    雀斑脸见胡秋妹表情轻松了一点,又说:“这个看守所的警察还不坏,有我们大家照顾你,你不会感到很孤寂的。”
    
    保拉想到了什么,问:“你在巴西有没有家?你什么东西都没有怎么成,让家人给你捎一点生活用品来,比如换洗的衣服啦,毯子啦,洗漱工具什么的。”
    
    胡秋妹摇摇头,话里透着凄然的口气:“在巴西我没家,只有几个朋友。我和朋友住在一起。”
    
    “有没有朋友的电话号码?”雀斑脸问道。
    
    “有。”胡秋妹低吟道。心想,有电话码有什么用。
    
    “那你就打个电话,让你的朋友给你带点东西来。”保拉说。
    
    “可是牢房里没有电话机,怎么个打法?警察会帮我打吗?”胡秋妹不解,满脸狐疑。
    
    保拉向外面警觉地看了一眼,小声说:“我有手机电话,借你用一下就是了。”
    
    “你有手机电话!真的?”胡秋妹眼眼瞪大了,她简直不敢相信,在看守森严的监房里,犯人还可以拥有手机。
    
    “我不是哄你玩的,你不信可以看看嘛。”保拉说着,转身到她的床垫那边,抱过一个枕头来,从枕头芯里摸出一个手机电话。
    
    胡秋妹迟疑地接过手机摸着,它的重量和精制的外壳告诉她,这是一个千真万确的手机。
    
    “这个东西你是怎么带进来的?”胡秋妹完全不可理解。
    
    保拉把手机夹在腋下说:“唉,这一点,你们中国人就不知道了。告诉你吧,在巴西只要你肯花钱,不要说手机,就是手枪,都有办法弄进来。正因为如此,所以,巴西几乎所有的监狱,每年都会闹越狱和劫持人质的暴动。”
    
    巴西监狱总爱闹暴乱这一点,胡秋妹是深信不疑的。几个月前,她还从电视上看到一家监狱暴动的新闻。结果军警和防暴部队赶去镇压,冲进这家监狱大开杀戒,一口气杀死一百多人,杀伤数百人。监狱里血流成河,尸体遍地,惨不忍睹。
    
    保拉把手机递给胡秋妹,压低嗓音说:“你到卫生间里去打,让朋友想法给你送点东西来。卫生间里说话,警察听不到的。”
    
    胡秋妹感动直点头,说:“谢谢,谢谢。”她走进卫生间,倚在墙角里,抽出手机天线,并按下议员街202号的电话号码。
    
    很快,线路就接通了,接电话的是大老钱。
    
    大老钱在电话里说,他已听说她被警察抓走的事。有一个与她同车跑货的中国人,事后向他报了信。但是他不知她被关在哪家监狱。现在知道人在什么地方就好了。大老钱还说,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给她送一些日用品,然后再考虑其他的事。总之,让她放心,他们不会丢下她不管。
    
    一通电话打过,还真管用。下午四点多钟,警察就送来了一包东西,还附有一封短信,是大老钱的笔迹。
    
    大老钱在信上说:“小胡,警察现在不让探监,只好先给你送来一些日用品。你的事我们大家都知道了,我们和劳丽达会想办法营救你。劳丽达的父亲,认识一位很好的律师,他会出场为你辩护。眼下你不要着急,保重身体为要。”
    
    信写的不长,字迹也很潦草,显然是临时写的。但胡秋妹看完后,不由地流下了眼泪。虽然只有寥寥数语,却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和希望。
    
    二
    
    胡秋妹已被囚禁了三天。这几天她最大的收获,就是不再害怕同室的女犯了。
    
    她进来时身上带的一百多块钱,在三天九餐后花光了。正好保拉的家人送来了钱,保拉就把自己的钱拿出来,买饭大家一起分享。
    
    现在胡秋妹才明白,在她们的监室里,实行的是共产主义,谁一旦有了钱,谁就贡献出来供大家饱餐一顿。如果大家都没有钱了,那就只好去吃看守所供应的粗茶淡饭。
    
    胡秋妹是这里唯一的外国人,很容易得到大家的同情。同犯们见她一入狱就慷慨大方,把所有的钱全掏给大家用,认为她是一个很义气的女人,对她也就多了几分敬佩和关照。保拉她们还把各种蹲监的经验传授给她。
    
    巴西的监狱是不做工的,不存在劳动改造这一条款。在尚没判刑的看守所,管理就更加松散。女犯们白天除了聊天,就是睡大觉,要么再闲得无事做,就去洗澡冲凉。
    
    这些同囚室的女人洗澡,一洗就是一两个小时。卫生间的电淋浴器,几乎一天要开十几个小时。据雀斑脸说,一个新淋浴器,用不了一两个月就坏了。淋浴器一坏了,她们就大喊大叫:“POLICIA,POLICIA──!淋浴器坏了,换淋浴器!”
    
    警察跑来一看,无奈地摇摇头,不得不再去买个新淋浴器换上。
    
    午饭后洗过澡,保拉和一个名叫塞丽娜的混血黑女人,闲来无事跳起桑巴舞来。那个半黑的女人,生有一副曲线身材,胸高隆着,腰细而弯曲,屁股突出向上微翘,线条非常的美丽。
    
    塞丽娜桑巴舞跳得可称上一流,扭腰,甩腿,摇腚,动作柔软谐调,轻松自然,热烈奔放,胡秋妹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保拉桑巴虽然跳得逊色一点,但也相当不错。巴西的女人,几乎个个能歌善舞。
    
    桑巴是巴西的国舞,就像中国的扭秧歌,谁也能舞它几下,但真要舞出点讲究来,还是要花点功夫的。桑巴是每年巴西最大民间节日──狂欢节的主要表演形式。
    
    说起桑巴来,从因果关系上说,塞丽娜还是狂欢节纵欲的产物呢。
    
    塞丽娜的母亲修娃,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次狂欢节中受孕的。那一次盛大的狂欢活动后,当纵歌纵舞又纵酒的人们散去,酩酊大醉的修娃从酒精中醒来,却记不得哪个风流小子,在与她作爱后,未经她同意和许可,就在她肚里撒下一泡该死的精液。使她十月怀胎生下了塞丽娜。塞丽娜一生下来,就是有娘没爹的人。
    
    这种事在巴西很普遍。因此,每年狂欢节过后的第十个月,是巴西的年度生育高峰。20多年前,政府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考虑周到,每到狂欢节都向民众免费分发避孕套。如果那些年就发避孕套,如今也就没有塞丽娜了。
    
    巴西的狂欢节,一般分三种庆祝形式和层面:一是由市府文化局团组织举办的狂欢节表演,参加者全是正规的桑巴舞校的花车表演队。这种活动是在专门的桑巴表演场进行,有档次高低不一的观礼台,入场须买门票,好位子的票价,高达几千美元。第二种是各俱乐部举办的狂欢活动,主要是对自己的会员。第三种是群众自发在街道上举办的狂欢节目,参加者多是中下层阶层的平民百姓。
    
    第一种狂欢活动比较正规,主要特点是整体艺术水平高。不管是服装的设计,还是队形的排列,以及花车的布置建造,都是十分讲究。并且节目必须年年推陈出新,回回表演结束,市政府还要举行评奖活动,中奖的桑巴舞校,可获几十万元奖金。
    
    俱乐部里的狂欢节目,讲求欢快尽兴。大家唱呀跳呀喝呀,跳累唱够喝醉了,电灯一熄,双双对对就搂抱一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切悉听尊便。
    
    街头上狂欢活动,参加者多为下层的民众。这些人不求舞跳的水平高,也不在乎服装漂亮,只求热闹和欢快。一旦跳够了喝足了,情犹未尽不愿返家,就双双对对找地方撒欢,有钱的进旅馆酒店,没钱的钻树丛草地,尽情地欢情纵欲。纵情的双方,可能是原先相识的情人,也可能是几小时前才邂逅的一见钟情者。塞丽娜的妈就是这样,狂欢之夜酩酊大醉,不知和那个黑小子撒了一次欢,回家就生下半黑不白的女儿来。
    
    保拉正尽兴跳着桑巴舞,突然她的手机电话响了。不,准确地说,是她的手机振动了。因为她怕警察听到响声,她的手机是拨在振动键上的。她跑到卫生间去接听。当她五分钟后出来时,胡秋妹发现她的脸上,浮现着还没有消逝的喜悦。
    
    回到囚室这边,保拉比刚才跳得更起劲了。胡秋妹看得出,保拉从刚才的电话里,得了什么好消息,而且不是一般的好消息。
    
    保拉是个心直口快,心里藏不住东西的人,与胡秋妹仅相识了三天,几乎把自己的身世全部告诉了新狱友。
    
    保拉原是一个败落的中产阶级女儿,父亲是一家宝石厂的领班,在一次采石塌方事故中,他被永远埋在了美丽的水晶洞里。从此她和她的母亲,每月靠到银行领一笔微薄的抚恤金维生。
    
    有一次,保拉到银行领抚恤金,正好碰到一伙匪徒抢劫银行。年轻漂亮的保拉和一个儿童,被抢匪扣为人质与警方对峙。闻讯赶来的警察,为了人质的安全,答应了抢匪的要求,放他们离开银行,让他们带走了人质。抢匪们把保拉带到贫民窟的山上,没有虐待她和那一个儿童,使她对抢匪头子费尔南多产生了好感。后来她和那个孩子安然获释,她就与费尔南多成了朋友,最终又成了他的情人。费尔南多是个挺义气的人,他抢劫是因为贫穷,每次抢劫得手,他总拿出一些钱接济贫民窟里赤贫人。
    
    费尔南多是有名银行抢劫大盗,被通缉多年而未归案,因为抓不到费尔南多,警察就抓了保拉,说她涉嫌策划抢劫活动,并为费尔南多窝藏赃物。
    
    不知不觉到了晚饭时间,这一次又是保拉掏腰包,买东西给大家吃。保拉大声叫着警察:“POLICIA──POLICIA──”
    
    又是那年轻的男警察当班,他从办公室走过来,站在铁棂前问:“什么事?”
    
    “劳驾,请给买30个阿拉伯小饼。10个奶酪的,10个香肠洋葱的,10个牛肉馅的。”保拉吩咐道,然后又小声说:“能不能给买两罐啤酒。”
    
    “不行!”年轻警察一口回绝了保拉买酒的要求。
    
    保拉没有生气,反而向他眨巴几下眼睛,笑笑。她对这个小警察有点好感,时常向他暗送秋波。
    
    当小警察把阿拉伯小饼买回来,保拉把它们摆到地上一纸塑料布上,招呼大家围成一圈开始用餐。一打开分装在三个纸盒里的阿拉伯饼,一股奶酪和烤肉沫的香味便飘溢出来,好闻极了。大家垂涎三尺,未等保拉发话,就动手抓起小饼吃起来。
    
    不知是因为不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保拉等大家快把第一个小饼吃完了,才不慌不忙地拿起一个小饼来吃。她买这些东西,好像不是为了自己要吃,倒像是要犒劳狱友们。她似乎今天有什么喜事,值得美餐一顿,让大家分享她的欢快。这是胡秋妹对保拉整个下午的感觉。
    
    在胡秋妹看来,巴西监狱的管理,实在太松弛了,简直就是只关不管。犯人可以拥有钱财,可以随便买这买那,可以接受信件,可以说说笑笑,没有任何的学习和改造。
    
    在中国犯人是不能这样的。胡秋妹的一个表姐,在山东女监里当“政府队长”。她曾到女监参观过。中国的监狱,来往信件必须经干部看后,确认没有问题才交犯人看。一旦发现可疑之处,就可以扣压信件。钱财是不能直接和犯人接触的。家人可以带钱来,但必须由干部代为保管。犯人要买东西,只能到监狱的小卖部。小卖部的东西只有牙膏、肥皂、香烟、饼干、书籍和学习用具及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每买一样东西,不是付钱而是记账,到时从为犯人保管的钱里扣除。完全不像巴西,这样自由散漫。
    
    晚饭后,女犯们洗过澡,聊了一会天,就倒下睡觉了。但保拉却没有睡,她辗转反侧在床垫上,似乎一直在静听着看守所办公室那边的动静,脸上一会流露出喜悦的表情,一会又流露出担心的愁容。自从下午她接了一个电话,就时常表露出矛盾的心态。
    
    “今晚我的男朋友,要来接我出去。”终于,保拉凑过头来,小声向胡秋妹透露了秘密。
    
    胡秋妹有点不敢相信,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问:“你朋友接你到哪去?”
    
    保拉说:“到外面去呀,就是越狱呀。谁还他妈的呆在这鬼地方。”
    
    胡秋妹小声重复道:“越狱?真的?”
    
    保拉在黑暗中点点头:“我看你挺不错的,所以才和你说,你最好也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我……”胡秋妹心里吓了一跳,但是尽量表现得很镇静。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保拉,是跟着她一起逃呢,还是留下不逃。逃的话,万一逃不出去,在中国可是罪加一等,那是要掉脑袋的。
    
    按着中国人的思维逻辑,她还在犹豫不定,不知该怎样做选择时,前面的办公室里传来了一阵吆喝声,随后不到几分钟,有三个枪手押着几个警察向这边来了。
    
    一个大汉走到监室前,大声叫着保拉的名字:“保拉,保拉,我们来了,快走!”
    
    大汉命令被制服的警察,打开了关保拉监室的铁门。几分钟之前,费尔南多和六个枪手,冲进了看守所。他们不费一枪一弹,就把几个值班警察的枪械缴了,并押着他们到监室里来解救保拉。
    
    “你们自由了,谁愿意跟我们走,就赶快走!错过机会后悔来不及。”费尔南多挥着手里的手枪大声说。
    
    保拉叫胡秋妹走,胡秋妹却不敢走。费尔南多不敢多耽搁时间,拉起保拉飞快地往外跑。另外几个女犯,见保拉跑了,也跟着往外跑。只有胡秋妹没走。她想,她们是巴西人,人地两熟,随便跑到一个地方躲起来,警察就找不到。可自己是一个外国人,能跑到哪里去?
    
    几个枪手见胡秋妹不走,也顾不了那么多。按费尔南多的吩咐,把几个警察推进狱室,把他们和胡秋妹锁在一起。临走,匪徒们扯断电话线,切断电源和警报装置,开着看守所的两辆警车,一阵风般逃去了。
    
    三
    
    今天是法院开庭的日子,胡秋妹既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如果法院宣判无罪,她则可以当庭获释,重新恢复自由。这样,她就可以返回议员街202号了。同时她也担心,一旦法官认为她有罪,可能要服一至两年的徒刑。
    
    罪与非罪,她现在说不清楚,实在心里没有底。但从大老钱的来信看,她被判无罪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出庭时,劳丽达父亲的一位好朋友,一个小有名气的律师将为她辩护。还有,劳丽达也会出庭作为证人。这都是有利的因素。
    
    另一个有利因素是,在那次匪徒劫狱事件中,胡秋妹是看守所里唯一个没有跟着逃跑的人。劫狱事件发生后,报社、电视台来采访,胡秋妹竟成了新闻人物。当电视台记者采访她,问她为什么没有跟着逃跑。她说自己没有犯罪,所以要留下来等待开庭审理。她相信法院会给她一个公正的判决。
    
    这段采访的镜头和对话上了电视屏幕,连大老钱他们都看到了。大老钱来信说,就凭这一点,即使真有罪,也可将功折罪,减罪三分。
    
    其实,当初费尔南多劫狱,胡秋妹何尝不想逃跑。但是她冷静一想,觉得作为一个外国侨民,逃了今天能逃不过明天。保拉逃跑后可以躲在山寨似的贫民窟里,那里连警察也不敢进去,她可以自由自在那里生活。可自己如果逃跑了,能躲到哪里去?就算你有藏身之地,警察一下找不到你,可是你能永远藏着不露面,你能永远不打算走过海关回国去吗?
    
    所以,她没有跑。
    
    “胡秋妹,走,开庭去了!”一位女警察在叫她,法院的车子已在门外等候了。
    
    坐在床垫上的胡秋妹,跪起身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临走,她把自己的旅行包,给了一个前天刚进来的新犯人。包里是一些清洁用品。胡秋妹想,这个从乡村来的女嫌犯,穷得什么都没有,一定用得着这些东西。临走出监室的门,胡秋妹又回头环视一下这间住了两个多月的监室。
    
    女警察把她带到一辆黑色的闷罐囚车前,交给了两个男法警。
    
    男法警打开闷罐囚车后门,让她进去。可胡秋妹摇摇头不肯进去,一副害怕的样了。
    
    法警问她为什么不进去,她故作笑脸用娇柔的声调说:“先生,对不起,我不能坐这种闷罐子车,我喘不上气来,会头晕呕吐的。”
    
    “那怎么办,你总不能不去参加开庭吧。”法警说。
    
    “我想坐前面。”胡秋妹指指汽车的驾驶室,眼里闪着温柔的乞求光泽。
    
    两个男法警见胡秋妹并非悍女泼妇,看上去一副纤弱温柔的样子,不由动了恻隐之心。他们小声商量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表示她可以坐在驾驶室。
    
    临上车,法警要给她戴手铐。胡秋妹摇头表示不想戴。法警说这是法庭的规定,不戴不行。
    
    她又柔声柔气地央求,说手铐可以戴,但不要戴得太紧。两个男法警,又一次同意了她的要求。手铐是隔着毛衣袖子戴的,松得只要手掌一缩,就可以脱得出来。
    
    在与警察打交道的这些日子中,胡秋妹得出一个经验:大部分的巴西警察,对东方女人总是或多或少有一点同情。如果你长得年轻漂亮,再娇嗔甜蜜一点,你就会少吃很多苦头。这,也是保拉传授给她的窍门。
    
    胡秋妹坐进驾驶室,她被两个法警一边一个,夹在中间拉到了法院。下车后,她先被带到休息室,稍微等候了一会时间,才被带进了审判庭。
    
    胡秋妹刚刚坐上被告席,法官就登上了审判台,宣布审判开始。
    
    作为原告,检察官首先宣读了起诉书,陈述了胡秋妹走私的经过。接下来由胖警察作证,证明胡秋妹两个多月前的一天,确实携带了大量的走私货,在圣保罗被当场捉获,人赃俱在,事实清楚。
    
    控方陈述后,被告的律师爱德华为被告辩护。他在辩护中指出:“……被告是一个外国侨民,因为外侨的身份,而不能进入政府部门工作,又因为语言不够精通,无法和当地的人竞争文秘行业,更是没有任何步入高科技领域工作的可能。在这种生活的困境下,当听说到巴拉圭贩货能挣钱,就走上了这条道路,这是很自然的事。”
    
    爱德华律师见法官很认真地倾听着,回过头来看一眼被告席上的胡秋妹,接着说:“被告因为是外国人,她不太清楚巴西的法律,她没有意识到到巴拉圭贩货是走私,是一种犯罪行为。巴西国税局规定,每个到巴拉圭去旅游的人,可以购买250美金的免税商品,这是合法的。问题在于被告所买的东西超过了这一数额,就产生了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问题。换句话说,买250美金的东西是合法采购,而要买2500美金的东西就成了走私。我认为被告是在语言不精通,不谙巴西的法律,更不知购货限额情况下犯案的,因此,可以说没有主观上的故意。鉴于以上种种原因,我建议法官宣判被告无罪。”
    
    作为胡秋妹的房东,劳丽达被法院请来作证。待律师辩护完毕,法官询问劳丽达,是不是看到了被告的走私行为。
    
    站在证人台上的劳丽达说:“尊敬的法官先生,被告住在我的房子里,我看到被告在进行贩运货物。但是被告作为巴西人的媳妇,自遥远的中国嫁到巴西来,又不幸碰到丈夫死于车祸。在这种情况下,她能自食其力去工作,去赚钱生活下去,其精神就够难能可贵的了。对于处在这样一种困境之中的寡妇,如果苛求她这不能做,那不能做,那么她到底能做什么呢?她到底如何生存下去?再说,我们的政府就没有责任吗,我们应该有什么样的措施,来帮助像胡秋妹这样一些不幸的外侨呢。
    
    法官不动声色地听着,他那紧绷严肃的脸,似乎永远不会有爱与憎的表情。但是从他的目光中,劳丽达已经看出,法官心上的天平正向中国女人一边倾斜。
    
    劳丽达又继续说:“还有一件事,是该将功补过的。前几天监禁被告的看守所,发生一起劫狱事件。在这样一个突发的事件中,被告狱室的女犯都跑光了,唯独被告没有逃跑。这一是证明被告是守法的,二是被告坚信自己是无罪的。正因为感到自己是无罪的,她才不必偷偷摸摸的跑掉,被告等待的就是今天的开庭,就是法官您给她一个公正的判决。”
    
    一场辩护结束了,法官和陪审员退席进行商讨。
    
    十几分种后,他们重新入座回到审判台上。法庭里旁听的人们,正在嘁嘁喳喳议论,猜想可能的审判结果。法官用警捶敲敲桌子,要求会场保持肃静。这意味决定胡秋妹命运的宣判,就要开始了。
    
    被告席上的胡秋妹,听众席上的劳丽达、娟子、大老钱,都屏息敛气聆听法官最后宣判。
    
    法官用浑厚凝重的嗓音宣布:“……被告胡秋妹,携带过量的国外商品入境贩卖,触犯了巴西第三百六二条法律第九款。但念被告是一个死去丈夫的寡妇,又不谙巴西的法律条文,并且是初次犯行。尤其被告在遇到劫狱时,没有逃逸,有立功表现。鉴于以上情况,本法官宣判,被告走私证据不足,罪名不能成立,应予无罪释放。如检方不服,可以继续上诉高级法院。本案宣判完毕。”
    
    法官宣读完判决书,拂袖而去。法庭宣布散会,听众纷纷起身离去。
    
    大老钱、娟子和劳丽达,一起快步走到审判台前。娟子拉起胡秋妹的手抚摸着,大老钱拍拍胡秋妹的肩膀,劳丽达则拥抱和吻了胡秋妹。
    
    胡秋妹感动得心里一阵酸楚,不知不觉中,流下了眼泪。她太高兴了,啊,总算自由了,总算回到了大家的身边。也多亏了大家的帮助,不然结果不堪设想。她嘴里一个劲地重复着“谢谢”两个字。
    
    “没事了,我们回家吧。”大老钱看大家还楞在那里,提醒大家说。于是,在大家问长问短的关怀声中,胡秋妹被大家簇拥着,走出了庄严得有点压抑的法院,向门前停车场走去。
    
    此刻,升上中天的太阳光,照在胡秋妹的身上。二个多月没有沐浴阳光了,她感到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明亮,那么的舒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