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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水床等着探亲的妻子睡

2004年1月9日

    
    一
    
    大老钱今天起了个早,下床后洗梳完毕,就开始收拾房间。一边收拾一边对桑德拉反复解释,请求她务必原谅他这一回。他的老婆杨丽今天到巴西,不是他不想告诉她,是真的来不及告诉她。
    
    桑德拉坐在椅子上,背对着大老钱,一语不发,正在生闷气。
    
    她生气就生在当初认识大老钱时,他并没有说在中国还有一个太太。现在不但突然冒出个中国太太,而且今天就到巴西。事先大老钱一点信息都没有向她透露,实在做得太过分太绝情,因此她难以原谅大老钱。
    
    其实,老婆杨丽哪一天到巴西,连大老钱自己都不知道。不错,大老钱半年前就开始为杨丽办接眷手续了,但是杨丽能不能签下证来,什么时间才能签下证来,签下证来又是哪天乘哪个航班来,他的确是一概不知道。为此,他就暂时没有告诉桑德拉他还有个中国老婆,更没有说杨丽正在办签证,和随时都有可能来巴西。他想,杨丽办签证八字没有一撇,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和来巴西的时间,再告诉桑德拉也不晚,省得告诉早了,反而惹得桑德拉不高兴。
    
    此外,大老钱没有提早告诉桑德拉杨丽要来,还有一个因素,就是总觉得桑德拉挺温顺的,挺随和的,凡事都好商量,谅她不会和他过不去。但这一回他判断错了,直到现在他才彻悟:再温顺随和的女人,当她所爱的男人要离开她,去亲近另一个女人时,都会执拗不驯,决不善罢甘休。
    
    杨丽的不期而来,无疑是对大老钱搞了一个突然袭击,打乱了他与桑德拉的平静生活。
    
    昨天上午8点多钟,杨丽一通越洋电话打过来,通知大老钱说,她的签证早已拿到,她办好了所有的出国手续,明天上午10点的飞机抵达圣保罗,让大老钱准时去接机。
    
    明天就到?大老钱楞了一下,与其说喜不如说惊。他万没想到,杨丽来得这么快,又这么突然。
    
    他在电话里问杨丽,为什么不早点通知他,至少让他做点准备。
    
    杨丽推说是因为办各种手续太忙,疏忽了提早通知他。其实,这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的,她要的就是突如其来,要的就是让你猝不及防。她要用这种突击检查方法,看看她的丈夫在巴西干些什么,为什么一去巴西,就乐不思蜀,七、八年不肯回来。是否正如传闻说的那样,早娶了洋太太,小日子过得正如胶似漆,还养了一群混血儿。
    
    昨天晚上,桑德拉是在大老钱房间过夜的。至此,桑德拉夜宿大老钱房间,已是名正言顺的事,她甚至还配了一把钥匙,成了这里的第四个房客,可以自由进出202楼房。对她的到来和夜宿,大家也都习以为常,甚至把她当成大老钱的太太看待。
    
    当初大老钱认识桑德拉时,没有提到在中国的婚史,自然不会提到杨丽。半年前杨丽来信说,她想到巴西来看看,大老钱就给她发了一份生活担保书和邀请函。办杨丽来巴西,对大老钱来说,像是一个义务,一种良心上的安慰,也是对杨丽的欠缺的一种补偿。
    
    桑德拉明白,杨丽一来巴西,少说几个月不能再和大老钱来往。最令她担心的是,杨丽可能这一住就不再回返中国了。毕竟杨丽和大老钱,本来就是一对夫妻,有一定的感情基础,而自己才是稀里糊涂的第三者。她这个丝毫没有法津保障的插足者,如果退却了,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些,她难以咽下这一口气。
    
    此刻,桑德拉有一种被欺骗和被玩弄了的感觉。因此,不管大老钱怎么解释,她就是不答应暂时让位于杨丽。她心里再清楚不过,一旦让位,就等于永久的放弃。
    
    大老钱看了一下表,时间已是8点多了,再不出发,就不能按时赶到飞机场了。他没有时间再和桑德拉磨嘴皮,于是陪着笑脸在桑德拉面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出门开车去飞机场了。
    
    他想,用不多久桑德拉会想通的。当他接杨丽回来时,桑德拉一定会知趣地走掉。依她的性格,她不会等在这里和杨丽当面吵架的。
    
    桑德拉对大老钱是痴情的,她爱大老钱是因为她觉得他有一股中国人的豪爽之气,有一颗好善乐施的热心肠。大老钱对她来说,身上有种永远琢磨不透的东方神秘,而这一切是巴西男人所没有的。但是,她和大老钱的爱情关系,只因为杨丽的到来必须画上句号,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和不甘放弃的。
    
    有人说,爱有多么深,一旦不能如愿以偿,恨也就有多么深。桑德拉大概就是这样,她爱不得大老钱,就恨起大老钱来。这股恨使桑德拉决定不能便易了杨丽,一股强烈的报复念头,从心中油然生起。
    
    失恋的女人,一旦发起狠来,常常会丧失理智,不顾一切,不计后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真想放一把火,把大老钱的家烧个净光。但一想到房子是劳丽达的,劳丽达平素对她不错,便打消了放火的念头。
    
    气愤的桑德拉,先是把衣架上大老钱的衣服丢到地上,用脚踩着踏着。然后拉开抽屉,找出大老钱的相片撕个粉碎。她把相片的纸屑扬到地上,突然目光落在了那张大床上。
    
    这张松软的大床,是她第一次和大老钱作爱的地方。就是在这张床上,她流下过处女的血。但是现在她要被人赶下去了,由另人一人女人要取而代之,并无比自在的躺在这里。她的眼前仿佛出现了杨丽和大老钱床上作爱的镜头,仿佛听到了他们咯咯的浪笑声。她的头一阵嗡嗡地作响,脑袋仿佛一下子涨大了,疼痛无比。她忍耐不住了,冲出房门,跑到厨房提来一大桶水,朝着床上就浇泼,把被子、褥子一直到床垫,统统浇个透湿,一边浇一边诅咒道:“让你们睡,让你们浪,让你们合伙欺骗我——”
    
    从相识到同居,桑德拉和大老钱在一起大半年了。有一点也许大老钱不知道,桑德拉已经停经三个月了,一个微小的生命已经附着在她的体内蠕动了。也就是说,大老钱又要第三次当爸爸了。只不过大老钱的三个孩子,是从三个不同肤色的肚皮里孕育出来的。
    
    浇完了水,当桑德拉认为,今晚除了去买新床新被褥,大老钱再无其他弥补办法后,心理才稍稍平衡了一点,嘴里哼了一声,悻悻离开了大老钱的房间。
    
    桑德拉认为为,她干了一件漂亮的事,干了一件心爽意快的事,这件事不仅给大老钱一个颜色瞧,也给他的中国老婆一个提醒:你的老公在国外并不安分守己。杨丽你如果不是笨人,自然一看就该明白床是被谁浇湿的。
    
    二
    
    大老钱赶到机场,先把车停进了停车场,然后来到国际航班出口的地方,踮脚翘首等待杨丽出来。
    
    墙上一块不断变动的电子显示牌显示,杨丽乘坐的国际航班已经降落,旅客正在验证,提行李过海关。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终于看到杨丽从海关里走出来了。大老钱忙上前,伸出双臂去拥抱妻子,这是西方人的礼节。
    
    刚才在等待杨丽时,大老钱观察了巴西人是怎么接机的。当他们的亲人或朋友从海关里出来,他们相互拥抱亲热无比。有一对孩子都十几岁的中年夫妇,竟然激动地拥抱在一起长达几分钟。那位妻子流着喜悦的泪,把旅行归来的丈夫吻了一遍又一遍。这种亲热情景,大老钱在中国人身上从没见过。
    
    大老钱真想热情地去拥抱杨丽,毕竟他们阔别七八年了,他多少次梦中拥抱杨丽,现在他终于等到了真拥抱她的机会。可是,杨丽没有停步的意思,只管推着行李往外走,似乎生怕一撒手,行李就会被人抢了去。大老钱得不到拥抱亲吻杨丽的机会。
    
    只顾往前走的杨丽,全然不知大老钱在想什么。她脑子里想的是,如果大老钱机灵点,就应该赶快帮她把行李接过去推。
    
    见她完全没有外国人的亲热情调,大老钱伸出去拥抱杨丽的双手,尴尬得只好中途改变向方,伸手接过杨丽的行李车。
    
    杨丽胖了,比以前似乎白了,但那种白不是天生肤质,好像是用了更多的增白面霜。大老钱知道,中国人还是以白为美,为了增白就拼命涂脂抹粉,但粉脂很难涂得均匀,又常常涂得过厚,这就出现了赵树理小说形容小二黑他娘时的情形:宫粉抹不平的脸上,就像驴屎蛋上下了一层霜。
    
    当然,杨丽没有涂抹的那么夸张,但总看得出很重的人为痕迹。
    
    再细看,杨丽的眼角也已有鱼尾纹了,一笑起来就特别的明显。她穿一件米黄色的衣裙,是一种娇嫩的颜色,和她四十出头的岁数不太相称,她的脚下是一双白色的高跟鞋……
    
    在和杨丽走向停车场的空档,他已经把七、八年未见的妻子,悄悄地打量了一遍。
    
    走到一辆银色的福特车前,大老钱打开车的后备箱,把杨丽的行李箱放进去。这辆车是大老钱一个月前才买的,虽也是二手车,但有八成新,比起他开到海滩去的那辆“巴西利亚”要好多了,杨丽来正好派上了用场。
    
    “请上车。”大老钱关好车的后备箱,打开车的右前门,学着西方人的样子,让杨丽先上车,为她关上门后,再走到车的另一边上车。
    
    “这就是你的车子?”大老钱刚一入座,杨丽问道。
    
    “是的,刚买了一个月,还不错吧。”
    
    大老钱开始发动车,他以为杨丽会夸奖两句他的车子。在中国,私人轿车毕竟还很少。
    
    谁知杨丽不屑一顾地说:“中国的轿车都是四个门,这辆车怎么才两个门?巴西的汽车真落后。比起我们老板的车,差得太远了。”
    
    “噢,是吗,你们老板开什么车?”大老钱随口问。
    
    “我们老板的车是凯迪拉克,在我们那个市,现在一共只有两辆凯迪拉克,我们老板是第一个买的。”杨丽一副很自豪的样子,好像老板的车子就是她的香车。
    
    大老钱发现杨丽脖子上,戴了一条很粗的金项链,耳朵上是一副镶着钻石的耳环。她的打扮已不见了以前的质朴,取而代之的是带点娇柔的艳丽。
    
    “我们老板人真好,这次来巴西,他给了我两个月的假期,还送我一些小纪念品,那个带密码锁的大行箱,就是老板送给我的。”杨丽说。
    
    对杨丽的老板,大老钱在她的来信中略知一二。大老钱记得那是一个新加坡人,到东北投资保健用品,杨丽是通过她的表姐认识这位新加坡老板的,并很快辞去原来国营无线电厂的会计工作,给这位金老板当了秘书。杨丽说,她除了每月有3000多块的工资,还有机会随老板到外地出差。在认识这个老板之前,外地她只去过一次北京和天津,偌大的中国再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可是自从给金老板当秘书,她去过福州、广州、深圳、珠江、杭州、苏州,还去了一趟香港和澳门。她庆幸自己离开了无线电厂,并找到了一个好老板,如果现在还囚在那家工厂里就惨了。据她以前的同事说,无线电厂严重亏损,已三天两头发不出工资来,面临关停并转的命运。那些四、五十岁的姐妹们,一个个愁得哀声叹气。
    
    杨丽这次到巴西,主要是来看一看的,她并没有在巴西定居的计划。金老板对她不错,老板的事业又如日中天。除非大老钱这边的事业更有前途,否则她不会轻易辞去金老板的秘书工作。
    
    她这次来巴西,主要是旅游观光,也是为了拿一张巴西的身份证。大老钱在巴西已是永居身份,作为他的太太,她的签证是永居签证。只要她入境巴西,就可以领取一张永居身份证。这样,今后她就可以作为一个华侨,自由出入中国的大门了。
    
    在中国,越来越多的人,把视有一张国外身分证,作为一种新的时髦。现在不少的私营甚至是国营企业老板,都悄悄搞一张国外身份证。这样就可放心大胆地干了,一旦出了什么事,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大老钱并不知道杨丽来巴西的目的和打算,当初杨丽提出要来巴西看看,他就不假思索地给她办一切材料。他认为杨丽来是顺理成章的,不需要有什么目的,哪怕只是来玩玩,也理所当然。他和她分开了那么久,看在她抚养孩子辛苦操劳上,他也应该在巴西好好款待一下杨丽。
    
    在从机场到家的路上,尽管大老钱和杨丽只是唠了一点家常,但他感到杨丽已经变了,变得不像以前那么单纯了。也许他的离开,使杨丽变得独立能干了。但是能干的后面,好像有一种他说不出的世故。
    
    杨丽一路上说的更多的是,他们身边的亲戚和朋友熟人。谁谁发了大财,谁谁买了大房子,谁谁买了轿车。当听说大老钱还临时住在“团结户”里,叹了一口气:“早知现在,你何必出国,你如果不出国,你现在也挺不错了。”
    
    杨丽告诉大老钱,他以前工作的剧团,现在挂靠了一家有钱的烟草公司,改名为轻音乐团,主要的任务是搞迎接上级领导,以及各种应酬场面的演出,收入相当不错。据说有一次烟草公司总裁老婆过生日,请了各界的名流,轻音乐团到老板家演出,临走老板每人给了1000元的红包。现在他们的轻音乐团,送戏到大老板们府上,是演员们最高兴的事。这样的事每月总有五、六次,一月下来几千块钱是笃定有的。一个漂亮的青年女演员,还在这种场合认识了一个千万富翁,不久两人便双双堕入情网,旋而结为百年之好。轻音乐团的人,除了这些演出活动,还个个在外开班授课,教钢琴的教钢琴,教提琴的教提琴,教舞蹈的教舞蹈,就是武把子教个花拳绣腿的武功,钱也挣过一个政府的普通干部。现在,最没有用的,最穷酸的,就是当年最伟大的工人阶级。
    
    一个小时后,车子来到议员街202号。大老钱把车子停到车库里,把杨丽的行李提到自己的房间门前。
    
    大老钱掏钥匙开门,门打开后拎起箱子就往里走。不知是因为箱子太沉,身体有点失重,还是脚下太滑,他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平地摔个大跤,大老钱完全没有料到。当他爬起来才发现,地上汪汪一片水迹。再往床上看,更傻眼了,被子被单湿得透透。
    
    “我的天!”他叫了一句,楞楞地站在那里,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突然哈哈哈地苦笑起来。
    
    他在心里咒道:桑德拉啊桑德拉,你这个倔姑娘,也太过份了。这么个整法,一点不给我大老钱面子!
    
    杨丽一看,马上猜出了几分事由,问道:“一定是你的那位‘相好’干的吧?看来,她不欢迎我到巴西来哟,所以请咱俩今晚睡水床。”
    
    大老钱没有接话,脸有赧色。对杨丽提到的“相好”既不辩解有,也不辩解无,只是自言自语道:“太不像话了!太过分了!岂有此理!”
    
    大老钱说完跑去找来拖布,拖起地板来,又把被子、褥子统统抱到凉台上去晒。
    
    杨丽则站在一边没有搭手,袖手旁观看大老钱进来出去地忙活。她不是不肯帮忙,是没有理由去帮这个忙。既然麻烦是大老钱惹来的,当然应该由他自己去解决。
    
    杨丽也没有追问大老钱,是谁干的这缺德事。她想,即使问大老钱,他也不会说的。不过不要紧,她在这里还有足够的时间,她会慢慢地了解,总会有石落水出的一天。
    
    三
    
    晚上,娟子和胡秋妹都回来了,大老钱把她们一一介绍给杨丽。然后大家回到各自的房间洗澡换衣服,准备出去吃晚饭。
    
    昨晚娟子提议,议员街202号团结户,要来一次聚餐,为杨丽来巴西接风洗尘。大老钱欣然接受,并自告奋勇要掌勺。然而,胡秋妹却建议不要在家里烧饭,大家出去外面吃烤肉。一来因为杨丽来得突然没有备菜,二来应该让杨丽品尝一下巴西的烤肉。
    
    大家觉得胡秋妹的主意不错,一致赞成去吃烤肉。
    
    房东劳丽达,听说为大老钱的太太接风,也报名参加。
    
    预定的出发时间是晚八点,杨丽七点半不到就在客厅里等待了。她还是中国人的习惯,喜欢早吃早睡第二天早起。当大老钱见她总在看手表时,就告诉她,在巴西晚餐的高潮时间是十点,八点去吃饭已算是早的。一般人外出吃晚饭,都是先回家洗澡换衣服,然后再出去轻轻松松地享用晚餐。
    
    八点钟左右,娟子、胡秋妹和劳丽达,陆续从各自的房间里走出来,一个个都头发湿润光亮,浑身散发着淡的芬芳香气,并都另换了一套衣服。虽然衣服不华贵崭新,却是整洁干净的。她们都施了淡淡的脂粉,涂了口红,人人都比刚下班回来时精神漂亮多了。
    
    杨丽觉得下班回家洗浴过,再去吃晚餐的习惯挺不错。虽然,耽误一点时间,但浑身清爽,也令人赏心悦目。当然,这还得有条件,那就是必须有私家汽车,如果挤公共汽车回家,再挤公车去饭店,不光时间来不及,还挤得一身臭汗,洗澡换衣服也是白搭。
    
    见大家到齐了,大老钱说了一声出发,大家就走出房子,来到路边等车。不一会,大老钱就把他的福特车从车库里开了出来。
    
    娟子、胡秋妹、劳丽达先上车,坐在后排座上,大家把前座让给了杨丽。
    
    待大家坐好,大老钱就开动了车子,驶往市中心的那家有名的烤肉店。
    
    25分钟后,他们的车子就停在烤肉店门前。两个服务生赶紧跑过来,一边一个给他们打开车门,彬彬有礼地立在两旁,恭迎他们下车。
    
    杨丽下车后没有直接进饭店,她想站在门前等大老钱去停车,大老钱却走过来,挽起她的胳膊往里走。见杨丽还扭头看车子,大老钱告诉杨丽,车子有服务生去停放。吃过饭要临离开饭店时,服务生也会把车子开到门前,等客人入座驾车。这一切都是饭店理应提供的服务,如果愿意,你就付点小费,但是不付也不会为难你。
    
    这是一家装修得具有南美风味的烤肉店,店内的栋梁立柱,用的都是巴西的紫红木。既粗又长的紫红方梁上,摆了一些土著人用的粗陶盆罐。内墙以自然石片砌成,中世纪风格的木质窗扇,铜铸的青铜吊灯,褐黑色的木桌木椅,再配上淳朴的乡村歌曲,烤肉店里洋溢着一种古朴淳厚的情调。
    
    在一位长得既漂亮又甜蜜的迎宾小姐引导下,大家来到一张靠窗的桌前入座。他们五个人对面而坐,大老钱和杨丽在一面,对面是娟子、劳丽达和胡秋妹。
    
    他们刚一落座,一位穿白上衣、黑宽松裤,扎着红色宽腰带的服务生就走过来,问大家喝什么饮料。
    
    大老钱要了一杯柠檬甘蔗酒,其他人要的是不同的果汁,劳丽达要的是阿塞罗拉汁。阿塞罗拉是一种巴西的生果,维生素含量非常高。胡秋妹要的是木瓜汁。娟子要的则是菠萝汁。这些果汁都是用鲜果现打的,既鲜美又有营养。
    
    等服务生去通知酒吧台打果汁的时候,大家招呼着杨丽去大厅中央拿生菜。
    
    按巴西吃烤肉的习惯,吃肉前先要吃些生菜,据说这样既可以帮助消化,又不会因光吃肉而伤了身体。
    
    各式各样的生菜,放在烤肉店中央的一个花池般的圆台子上。台子上方的屋顶下,是茅草做的亭盖。亭下有花架,自上而下有吊兰、青藤和花卉盘绕。下面大理石台面分为两层,上层摆满了橄榄油、玉米油、辣椒油一类多得数不过来的各种调料油和调料酱。下层齐腰高宽敞的台子上,摆满几十种蔬菜,有玻璃菜、西红柿、花菜、小黄瓜、沙拉、芦笋、口蘑、洋葱等、椰树芯,还有很多杨丽叫不出名字的菜。这些菜多半是生的,红黄白绿,颜色各异。有的绿叶菜,则是整片整片的。
    
    大家围着椭圆形的菜台,边往盘里拿菜边顺时针方向走。大老钱紧挨在杨丽的身后,指导她选菜。他告诉她哪种菜比较有营养,哪种菜中国没有,可以品尝一下。走到巴西笋的前面,大老钱干脆直接把笋夹到她的盘子里。
    
    “这是保米多(POUMITO),有人叫它巴西笋,其实这就是椰树芯。”大老钱向杨丽解释,“在烤肉店所有的生菜中,保米多最贵,贵就贵在一棵小椰树苗要长十五年,才能生出这种又白又嫩的树芯,而要取树芯就得砍杀椰树。因此,巴西法令禁止砍伐椰树掠取保米多。
    
    拿完菜回到桌前,他们的果汁全都上齐了。胡秋妹举杯提议,为欢迎杨丽到巴西干杯。于是大家举杯相碰,五只玻璃杯叮叮当当碰在了一起。
    
    杨丽喝了一口果汁,先吃保米多。又白又嫩的保米多,有点像中国的竹笋。它没有什么异味,甜丝丝的,带一股淡淡的清香。
    
    胡秋妹问杨丽:“在中国没有吃过保米多吧?”
    
    “没有,在我们东北,连个椰树都见不到,哪里有保米多吃。”杨丽对胡秋妹一笑说。
    
    这时杨丽才注意到,胡秋妹穿一件紧身无领小汗衫。汗衫是奶油色,而且很短,以致露出她白皙的肚皮来。下身穿一条黑色的裙裤,宽松的裙裤遮掩了她那双略显粗短的腿。
    
    杨丽的目光又转到娟子的身上。娟子正在和劳丽达说话,话题是她女儿珠珠的事,劳丽达饶有兴趣地听她讲中国人怎么样对待孩子。
    
    娟子一副文静的样子,讲话不紧不慢,脸上总是带着一丝微笑,让人感到她永远都没有脾气,永远只会逆来顺受。
    
    劳丽达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褐色的头发,高耸挺直的鼻子,那双深邃的眼睛上,是一双长而上翘的睫毛。她在听娟子讲话时,不断地点头,不断地做出各种反映,或点头首肯,或开怀大笑,或耸肩摇头。总之,喜怒哀乐的表情,在她的脸上表露无遗。
    
    杨丽在认真观察她们,想从中发觉她们与大老钱微妙关系的蛛丝马迹,她甚至想找出今天往床上泼水的肇事者。但经过她的细心观察和分析,排除了眼前这三个女人,与大老钱有特殊关系的可能性。一来她们都谈吐自如,没有一点做了亏心事的不自在。二来,大概只有最笨的人,才会在同一座楼房里做坏事吧。
    
    杨丽不再怀疑“团结户”里的邻居,她可以肯定,那个缺德的泼水人是个外来者。
    
    杨丽拿的菜最少,她还不太习惯吃生菜,她的盘子最先见了底。她看服务生把一串串烤得滋滋作响,散发着诱人香味的肉,越过他们的桌子送到别的桌上,有点着急和不悦。她心想,这些服务生,怎么厚此薄彼,不给我们上肉呢。她想喊,但欲喊又止。她想起出门前大老钱的吩咐,在巴西饭店里吃饭,不能喊叫或吹口哨,拍巴掌。吃东西不能张口大嚼,弄出声响来。中国古代淑女的举止准则是,笑不露齿,行不露足。而在巴西,笑可露齿,但吃不可露齿。吃任何东西,都要闭嘴闷嚼不能发出声响。
    
    巴西的习俗和中国的确不一样,刚才走在路上,大家还在议论路边一个女人。那女人上身穿着乳罩式小汗衫,小汗衫细细的带子不是系在背后,而是一头吊在脖颈上,一头系在腰间。从背后看上去,还以为她上身赤裸着。在巴西女人可以穿乳罩衫上大街,男人却不可在公众场所穿背心;女人可以穿遮不住腚片的超短裤上班,但男人的短裤却必须长过膝盖。总之,女人穿得越短越露越好,男人穿得越长遮得越多越好。
    
    杨丽用胳膊捅捅大老钱,小声道:“怎么服务员老不给我们上肉,是不是歧视我们东方人?”
    
    大老钱摇手中的叉子,说:“不会的,你没有给他开绿灯,他们当然就不敢前来打挠你,所以举着肉从你身边走过去了。”
    
    杨丽不明白,抬头朝天上看看,问:“什么绿灯?我怎么没看见绿灯在哪里。”
    
    “绿灯在这里!”大老钱往桌子上一指。杨丽才发现,桌上有一个葫芦形状的木桩。这个葫芦木桩,一头漆成红色,一头漆成绿色,竖在桌子上。大老钱告诉杨丽,这个红绿葫芦木桩就是信号灯。当你要服务员给你上肉时,就把绿色那一头朝上摆,当你要暂停上肉时,就把红色一头朝上摆。
    
    “原来是这样,真有意思!”杨丽感到既新鲜又有趣,把葫芦木桩拿在手里欣赏了一下,然后将绿色翻到上面,再摆回到桌子上。果真挺灵,没过一分钟,一个英俊的服务生,就举着一串烤肉过来了。
    
    小伙子把肉串竖在杨丽面前,一把又亮又快的刀子架在肉上,等待杨丽示意要那一个部位,他就给她切哪一个部位。
    
    第一次离手握长刀的人这么近,杨丽不禁有点害怕。她的第一个念头想到的是,在这里吃饭千万别和服务生吵架,否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可了得!她很快觉得自己是在胡思乱想。这里的服务生,个个都殷勤周到,怎么可能与顾客吵架呢。她之所以会有刚才的想法,也许在国内看多了服务员和顾客吵架的事。
    
    杨丽用叉子往一串肉上指一指,服务生按她要的部位,割下来一片肉来,那肉很嫩还带着血水。服务生把肉夹到杨丽的盘子里,但杨丽看看没有敢吃,她扭头望着大老钱,显然在征询他的意见。
    
    大老钱嘴里边嚼着肉,边说:“没有关系,吃烤肉最好的是外焦内嫩,一刀下来带血水。不带血的肉,往往是烤得太老,不易咬动也不香。”
    
    大老钱告诉她,真正会吃肉的人,都是吃带血的。巴西的牛血不脏,牛是在没有污染的大草地放养的,吃得全是新鲜牧草,没有寄生虫啥的这病那病,尽管放心食用。
    
    听大老钱这么一说,杨丽才敢去品尝。真的,那片肉果真很嫩,血水一点也不腥,反而有点甜丝丝。
    
    “绿灯”一开,各种各样的肉,就一个接一个地上来了。烤肉店的服务生动作也太快,常常是一种肉还没吃完,又来了另一种肉,弄得杨丽接应不暇,不得不有时暂用一下“红灯”。
    
    轮番上的肉中有牛排骨、牛峰、牛腿肉、还有鸡心、猪排、香肠、烤鱼、鸡腿、鹌鹑,甚至还有一道杨丽从没吃过的肉——烤小鳄鱼。这些肉中,最好吃的当然是牛腿肉了,那个叫“毕甘亚”的牛腿肉,既嫩又香,是肉里价值最贵的一种。
    
    劳丽达告诉杨丽,像这样大块大块地吃肉,只有在巴西才有。去年她到欧洲旅游,饭菜价格又贵,又吃不到东西。饭店里上肉都是小块小块的,小气得舍不得给客人吃。不像巴西的烤肉店,慷慨大方地让你吃,吃不了剩下再多,也不必顾忌会有人指责你。凡上来的肉,只要你觉得不好吃,或者你觉得凉了,就可以扔在一边,再等着服务生给你上新肉。这一点就连美国、加拿大都比不了。
    
    大家边说说笑笑边吃烤肉,很自在随意。烤肉店是按人头收费的,不管你吃多少,都是一个价格,因此大家不急于走,天南海北地神侃,不时去拿点菜或要点肉。
    
    可能是肉吃得多了,摄入过多的热量,杨丽感到身上有点热,顺手把衣领的扣子解开,露出一条金项链来。那串项链在灯光下,闪着黄澄澄的光泽。
    
    “你的项链很漂亮,是大陆的做工还是香港的?”娟子问道。
    
    “是香港的。”杨丽说。女人几乎个个喜欢别人夸奖她的首饰,杨丽高兴地把项链掏出来,给桌上的女士们看。
    
    这是一条带鸡心坠的十八K金项链。杨丽爱抚地摸着它,说:“这是我们老板从香港旅行回来时给我买的。我们老板人真好,外出旅行回来总想着我。你看,这双皮鞋,也是老板从意大利回来时给我买的。”杨丽,翘起脚来,脚尖几乎踢到了桌面。
    
    这是第二次听杨丽夸奖她的老板了,大老钱心里顿生醋意。他瞥了杨丽一眼,有点不高兴。他不满杨丽老提到那个金老板,她在外人面前夸耀自己的老板为她买首饰,不等于在贬低自己的丈夫未尽职责嘛。那个金老板为什么对杨丽这么偏爱,给她买东西又带她去外地出差,难道除了当老板的体恤下属外,对一个单身女人就没有一点非份之想?
    
    因为当着大家的面,大老钱不好说什么,他甚至转过头去看旁边一桌巴西人,装着没有听见杨丽与娟子谈话的内容。
    
    肉吃得差不多了,经大家一致同意后,胡秋妹把“红灯”亮出来。负责供肉的服务生不再上肉,一个专管酒水的服务生,推一辆载有多层甜点和水果的车子来到他们桌前。
    
    大老钱要了一个木瓜加冰淇淋,娟子要了一个布丁,胡秋妹要了一个菠萝,杨丽也要了一个菠萝,劳丽达要了一块巧克力蛋糕。按巴西的习惯,饭后一定要吃甜点的。
    
    甜点吃过,又喝过巴西小咖啡,胡秋妹要过账单结了账,大家便转身走出烤肉店。
    
    回来的路上不塞车,二十分钟后就到了议员街202号。大家下车上台阶进了门,大老却没有把车倒进车库,吩咐杨丽别下车,好像还要去别的地方。
    
    胡秋妹站好奇地问:“大老钱这么晚了,你们还要上哪去?杨丽刚下飞机,你得让她好好休息。”
    
    大老钱点点头,吞吞吐吐说:“我知道,我带杨丽,去一个朋友家看看,今晚,可能住在那不回来。”
    
    杨丽坐在一旁,用不解地看着大老钱,问:“这么晚去朋友家?……”话刚说一半,胳膊被大老钱捅了一下,不再吭声了。
    
    大老钱举手朝大家摆摆,轻轻拍了两下喇叭,驾车走了。等汽车开出了百十米,才扭头对杨丽说:“咱不到朋友家又怎么办?咱的床被浇湿了你忘啦,今晚怎么个睡法?”
    
    杨丽想起早上的狼狈场面,瞟了大老钱一眼,说:“都是你那‘相好’的干的好事!看来她不欢迎我来,是吧?”
    
    大老钱没有辩解,只是默默地开车。眼下他不搭腔,是不想主动把桑德拉扯出来。不到最后时刻,还是不提那些扯不清的事为好。
    
    杨丽见他不语,就说:“那我们也不能在街上瞎逛,一晚上不睡吧。你打算去哪?当夜游神!”
    
    “有了!”大老钱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说:“咱们去住MOTEL。”
    
    杨丽还不明白,问:“什么是‘毛带儿’?”
    
    大老钱说:“MOTEL就是汽车旅馆。也就是人们说的情人旅馆。”
    
    有了目标,大老钱加大油门,挂上高速档,车子向郊外疾驰而去。
    
    四
    
    在巴西汽车旅馆大都开在郊外。名义上是给过往司机住宿的,其实是情人幽会的地方。只是到这里来的人,必须要开车来。
    
    晚上,郊外的高速公路上,已不见塞车的场面,只用了十几分钟,大老钱就把车子开进了一家打有霓红灯招牌的汽车旅馆。
    
    旅馆建在一个高坡上,有一条S形的弯路连接高速公路。这条S形弯路没有高杆路灯,只有两行蓝色的地灯,汽车沿弯路向上开去,两侧幽暗的小蓝灯,给这汽车旅馆平添了几分神秘和幽静。
    
    汽车旅馆有进出两个通道,两个通道不在一起。这种设计的目的在于,进来的人和出去的人永远不会相遇。
    
    大老钱把车子开进了“入口”,通道的大门处有一个接待窗口。大老钱把身分证递进去,窗口的人作过登记后,把身份证又还给大老钱,同时递过来一把房间钥匙,和一张打有进门时间的单据。接过钥匙和单据,大老钱开车向里走,按号码找到了11号车库。
    
    11号车库也是11号房间,汽车旅馆为了隐秘,把房间和车库设计在一起,外面是车库,里面就是房间。大老钱把车子停进车库,随手拉下车库的卷帘。这样,汽车的牌照就不会被外面的人看见了。
    
    车库尽头有一扇房门,用钥匙打开房门,是一个小楼梯,拾级而上就来到客房。这里有床铺、圆桌、沙发、电视、冰箱及浴室。
    
    房间里的一切设施,与旅馆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格局小一点,布置的情调浪漫而幽雅。
    
    汽车旅馆的服务人员,是不与顾客直接见面的。顾客如果需要什么吃的喝的,通过打电话洽订。然后服务生把东西送到内走廊的小窗口上。窗扇是不透视的木板做成,服务生敲敲窗扇,发出东西送到的信号后就走开了,顾客开窗端进所要的东西,就可以享用了。如果顾客吃完喝完,就把杯盘刀叉等放在小窗口外,服务生会自动来收拾。
    
    一旦顾客住完旅馆开车离去,到了出口通道的窗口结算费用。因采取这种不见面的服务方式,进汽车旅馆的人,不管住多少时间,吃多少顿饭,从头到尾只会见到旅馆的两个人,一是进口管登记的人,另一个是出口管结账的人。
    
    这种旅馆最大的特点,就是保密性非常可靠。那怕是一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各带自己的情人同住这家旅馆幽会,也彼此决不会知道和碰面。
    
    杨丽是第一次进汽车旅馆,不免有些新奇。当车子开进11号车库后,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拉下车库帘子。等大老钱解释后才知道,拉下帘子是防备万一碰上熟人,被认出车牌来。当然,对于他俩来说,帘子完全不必拉下,因为他们是合法夫妻,没有被熟人认出车牌的顾忌。
    
    还有一点杨丽感到奇怪,当他们开车进了汽车旅馆,进口的登记的人,为什么不要他们出示结婚证,也不看杨丽的证件,只要其中一人有身份证就可住宿。大老钱告诉她,巴西的任何旅馆,从不问同住一起的男女是什么关系,自然无需出示结婚证。他们登记其中一人的身份证,是防止丢东西和出现意外事件。完全不像在中国,没有结婚证,即使是夫妻也不能同住一房。
    
    进了房间,大老钱忙着开电视选频道,杨丽则站在那张大圆床前发楞。杨丽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见到圆床,一下子想不出,这圆床该怎么个睡法,是头朝里呢,还是头朝外?她好奇摸摸圆床,轻轻坐在了床沿上。
    
    圆床很有弹性,是用深绿色人造革包制的,上面尽管铺着床单,但因为床面过于光滑,床单肯定是铺不住的。按她的生活经验,第二天早上起来,床单一定会皱成一团,滑到地下去的。
    
    按她的猜想,汽车旅馆是情人幽会的地方,大概为了便于清洗颠鸾倒凤者留下来的作爱痕迹,所以老板才想出用皮革包床的主意来。
    
    大老钱打开了电视,又扭响了音响,房间里顿时有了电视剧的对白,与桑巴舞曲混合的声音。大老钱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啤酒,哧地起开,一边喝一边对杨丽说:“有热水,你要不要再洗个澡?”
    
    大老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来,一边呷着啤酒,一边用热切的目光打量着杨丽。他在回忆中寻找那个含情脉脉的妻子,那个浑身充满诱人魅力的新娘。
    
    “不是下午已经洗过澡了吗?”杨丽平静地说,她感到有点累,把头靠在了墙上。
    
    “人家巴西人可是一天三个澡,早上、中午和晚上各一次。不过,如果你累了,那咱就先睡吧。大老钱大呷了一口啤酒。
    
    杨丽“嗯”了一声,关掉床头台灯,开始脱衣服。她的身子背对着大老钱,一副害羞难为情的样子。毕竟和大老钱分别这么多年了,尽管他们也是有了孩子的“老夫妻”,但此刻不知为什么,有点说不清的羞窘,好像彼此之间很陌生,使她本能地要回避在他面前脱衣服。
    
    这一点,大老钱似乎也有同感。他低头去喝啤酒,尽量不去正视杨丽。
    
    杨丽脱完了衣服,拉过一条毛毯,盖在了身上,身子侧转过去,背对着大老钱睡觉了。
    
    大老钱一仰脖,把最后一口啤酒灌进肚里,似乎同时也注入勇气。他关掉电视和音乐,走到圆床前开始脱衣服。先脱去外衣,再脱去背心,上身赤裸着,下身仅剩一条小裤头。然后,掀起一头搭在杨丽身上的毯子,弯腰钻了进去。
    
    他闻到了杨丽身上的芳香味,触及到了杨丽滑爽的肌肤,一种女性特有的气息激发着他,情不自禁伸胳膊去抱杨丽。但是杨丽没有回过身来,只让大老钱从背后抱着她。
    
    房间里,只开了大老钱一侧的床头灯,屋里显得幽暗静谧。所有的声音,都比平时放大了几倍。大老钱和杨丽,似乎听到了彼此的呼吸声。
    
    大老钱微微颤抖的手,在杨丽身上轻轻抚摸着,先从肩膀到胳膊,再从腰肢到肚皮,最后从屁股到大腿。八年没有和杨丽同床了,他的手感告诉他,杨丽身子比以前软了,厚了,滑了,更丰腴,更富有弹性了,但也有了人到中年的松弛和鼓节。不过,还依然是个让人为之动情的女人。
    
    杨丽没有阻止大老钱的抚摸,但也没有主动回应他的温情。她像一个熟睡过去的冷美人,一动不动地侧卧在床上。大老钱终于忍不住了,用力去把杨丽的身子扳过来。然后,紧紧地把她拥抱在怀里。
    
    被翻过身子来的杨丽,顺从地抱住大老钱的腰,既不冷漠也不热情。她微闭双眼,静静地躺着。她感到大老钱比以前粗壮了,体形有点圆鼓隆冬的。
    
    大老钱静静地抱了杨丽一会儿,确定妻子没有反感的表示,突然一翻身压在杨丽身上,他那早已沉不住气的硬物,直想进入杨丽的体内,但是杨丽紧夹着两腿不松开。大老钱喘着粗气,试图用力搬开杨丽的腿。
    
    杨丽小声却严厉地拒绝:“不,不……不可以!”显然,她不想让他进来。
    
    “怎么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不还是夫妻吗?”大老钱不解地问,杨丽却没有回答。
    
    又挨过了焦躁的十几分钟,大老钱想再尝试一次,但杨丽还是死夹着腿不让。大老钱正要使出更大的力气去扳妻子的腿。杨丽叫了起来:“用套子,用套子!”她终于说出本不想直言的要求。
    
    大老钱停下来,疑惑地问:“你不是带着坏嘛,带套子干什么?”。
    
    杨丽说:“环早摘了,你不在家戴它干啥?戴着它,一来例假腰就痛得厉害。”但是她心里怕的却是另一件事。
    
    进了汽车旅馆临上床,杨丽就有了思想准备,与大老钱同床睡觉可以,但如不用避孕套,决不与他进行房事。大老钱在海外七八年了,谁知道去过多少家妓院,泡过多少个风尘女郎。梅兰大疮、淋病、艾滋病毒,没准全都染上了。如果毫无防备,傻傻地跟他交欢,到头来让他把所有的性病传染到自己身上,那就后悔来不及了。尤其严重的,一旦回国查出艾滋病来,数着日子等着死不说,哪还有脸而见亲戚朋友。
    
    出国之前杨丽早有所闻,巴西艾滋病发病率列世界第二位,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全然不防。她已作了充分的准备,上街买了五盒避孕套。一般人买避孕套都捡超薄型的买,她却挑三捡四找超厚型的买,弄得售货员有点莫名其妙,以为她故意找麻烦。但是今晚上出来吃饭,大老钱没说饭后去住汽车旅馆,所以避孕套在旅行箱里锁着,没有带出来。
    
    “谁会想到你把环给摘了呢。现在上哪去找避孕套?”大老钱气得直叹粗气。
    
    花七、八十块钱,住一夜风情别具的汽车旅馆,哪一对男女不是为来亲热云雨一番。然而,就因为他们俩没带避孕套,就这么僵硬无聊地抱在一起,那干裂焦躁是大老钱所不堪忍受的。早知这样,还不如去住旅馆,既便宜又近便。
    
    这一夜大老钱因无处发泄阳刚精力,翻来覆去怎么也难以入睡。偏偏这家汽车旅馆隔音不好,一壁之隔的另一个房间,总传来一个嗲女人哎哎呀呀的做爱声。大老钱数了数,那个浪女人从前半夜到翌日清晨,至少哎哎呀呀了三回之多。每一回都弄得他原本迷迷糊糊有点睡意了,又陡然被吵得睡意全无,最后干脆爬起来,从冰箱里拿出啤酒来喝。
    
    这一夜,杨丽同样没有睡好。见大老钱唉声叹气,以酒浇躁抑解性饥渴,几次萌动了怜悯恻隐之心。她几次想伸出双臂,将大老钱拥入自己的怀抱,任他纵情地进入到她的体内。她不是没有七情六欲的圣人,也不是剃度的僧尼,作为少妇充满了常人的欲望。她守了七、八年活寡来巴西,何不想与大老钱亲热一番。换句话说,她苦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但是,现在她却不能和大老钱亲热,一千一万个不能。因为她害怕。这种害怕的程度,比刚结婚初次性交更为严重。很多女人,刚结婚时,因为害怕的心理因素,或男方不够温柔,时常弄痛了对方,使女人害怕进行房事。随着夫妻双方彼此越来越熟悉,女方才不再害羞和胆怯。男方了解了女人的特点,变得体贴温情熟练起来,于是女方就有了一种兴奋和快感,从此慢慢喜欢上了房事。再往后呢,当她尝到了甜头,性生活就成了每夜必不可少的欢愉。
    
    然而,杨丽正在初尝这种房事甜美的时候,大老钱孤注一掷离她出国去了。丈夫的离去,使她经受了很长时间的孤寂和干渴。但是,好在多病的儿子消耗了她很多的精力和情欲,否则她早已红杏出墙,改嫁他人了。如今,她已习惯了单身贵族的生活。眼下来到丈夫的身边,虽然有一点陌生感,但还是希望能寻回以前的温情,享受久别胜新婚的同房喜悦。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愿望,都被冷水浇床的桑德拉击得粉碎。桑德拉的一盆冷水,不但浇湿了他们的床,浇灭了杨丽的热情,也浇醒了杨丽的警觉。她在问自己,作为大老钱的妻子,你了解与你分别多年的丈夫吗?你知道他在这个性解放、性自由、性泛滥的国家的所作所为吗?
    
    作为男人,偶而偷口腥吃,女人大凡是可以谅解的。但是,谁敢保证他没有染上性病、艾滋病呢。一想到前不久在电视上看到的艾滋病影片,杨丽就毛骨悚然,恐惧不已。她忘不了电视中的一句忠告:莫图一时痛快,而悔恨终生!
    
    于是这一晚上,理智使她始终没有松开紧勾在一起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