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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导导胡悬壶行医秘诀

2004年1月9日

    
    一
    
    胡秋妹像平时一样,早上8点半,准时来到胡东顺的针灸院。
    
    这里一般是9点上班,胡秋妹早来半小时,是为了做班前的准备工作。
    
    每天早上进门了,她先要用酒精把桌子擦一遍。巴西是酒精产销大国,六、七十年代,一半以上的汽车都烧酒精,因酒精既便宜又可以消毒,使得巴西人习惯用酒精擦拭桌椅器具。等胡秋妹把桌椅全部擦过一遍,房间里荡起了一股淡淡的乙醇味。
    
    擦过桌椅茶几,胡秋妹去换针灸理疗床上的白被单。胡医师曾告诉过她,巴西人很讲究卫生,床铺一定要干净,否则病人觉得你的床脏,就不会再来第二次。
    
    还有,厕所也是病人常挑剔的地方,必须保持清洁无异味。不能像中国的厕所,又臊又臭。最好,厕所打扫干净后,再喷一点香水。这使胡秋妹想起,中国文革中批判刘少奇,说刘少奇的老婆王光美,在厕所里摆苹果散发香味,是资产阶级臭思想。那个时代,人们的观念整个跟现在颠倒了。
    
    当胡秋妹把厕所冲刷打扫完,胡医师也起床走出了他的房间。
    
    “早哇,导导(DOUTOR)。”胡秋妹向他问候道。
    
    “导导”是葡语“DOUTOR”的音译,“DOUTOR”在葡语里是博士的意思。巴西人们习惯称医生为“导导”,以示尊重。有地位和有权势的人,也喜欢人们称他为“导导”。
    
    胡医师不止一次提醒她,在巴西病人面前,一定要称他“导导胡”,为的是树立他的权威形象。
    
    胡秋妹是给胡打工的,当然不能违背老板的旨意。但是胡医师的几把刷子,她也是多少知道一点。因此在称呼他时,故意把“导导”叫成“叨叨”。“叨叨”在北方话里,就是罗罗嗦嗦的意思。在她看来,这个胡东顺时常婆婆妈妈,罗罗嗦嗦,够能让人烦的。因此,胡秋妹一不高兴时,就故意把“导导”叫成“叨叨”。
    
    导导胡刚才是听到诊疗室里有声响,知道胡秋妹已经到了,才翻身下床的。此刻,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的白衣白裤倒是套在身上了,但裤子的拉链没拉上,还大开着口,露出灰裤头来。
    
    胡秋妹提醒他说:“导导胡,大门没关!”
    
    胡东顺反应过来,连忙提上拉链,没感到有什么难为情,转身去厨房喝牛奶了。
    
    如果现在让胡秋妹来介绍导导胡,她可能比任何中国人都了解他的底细了。这个导导胡,自台湾来到巴西后,先是在街头摆小摊卖小百货,但是他很快发现,这活不是他最佳职业选择。只有开诊所搞针灸,才是他这把年纪最适合做的,并既轻松又无本的生意。
    
    巴西有很多人喜欢甚至是迷信中国的针灸。胡东顺这副饱经风霜的老脸,虽不是讨女人欢喜的条件,但却是悬壶行医之中,年轻人比不了的优势。巴西人都知道,针灸是中国的医术,中国针灸师才,是货真价实的针灸师。而在一大堆中国针灸师中,又该相信谁呢?当然最好相信年纪大的。医术与年纪成正比例,是各国患者不谋而合的共识。
    
    胡东顺具备了以上的条件,对应付巴西患者来说,其实就成功了一大半。剩下来的问题,是技术性问题。尽管说技术是他最为缺乏的,但胡东顺所具有的优势,足以掩盖技术上的劣势。
    
    胡东顺可以说是毅然走出中国圈,秘而不宣地开业做起针灸行当的。他远离中国人圈子是明智的。因为谈到针灸,几乎每个中国人都能如数家珍,说它个头头是道。而且,人人都会对针灸师评头论足。说白了,胡东顺对中国人敬而远之,是怕被自己同胞揭穿老底,嘲讽他是滥竽充数。
    
    做针灸单凭一张老脸,毕竟还是不够的,还必须有其他的辅助措施。胡东顺除了要让人称他“导导”,他还必须把自己打扮成“导导”的样子,那就必须穿白衣白裤。
    
    活了大半辈子,胡东顺最讨厌穿白衣服。白衣服色浅不耐脏,三天两头洗,谁受得了。可是干上郎中这一行,他不能不从上到下一身白。他不习惯穿白的,然而穿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如今他连袜子、鞋子,都换成了白的。当然他的白衣白裤,因总洗不净而黄不啦叽,但总不能说他穿的不是白衣裤吧。他常说,干什么就得像什么。在巴西干医生这一行,都穿白衣白裤白鞋白袜,是社会公认的医生形象。
    
    导导胡开诊所之时,早已过了花甲之年。让他从头学习针灸,他一是没有兴趣,二是没有精力。俗言说,人过四十不学艺。他都往“古来稀”年纪上奔的人了,哪还有学习技术的理想和抱负。眼下只想维生谋口饭吃,渡过所剩无几的残生。本着这一条,他定的行医原则是:治不了大病,出不得人命。
    
    基于这种行医宗旨,疑难杂症他不接,重病急症他不收。他收治的都是那种看似有病又没有病,说是没病又有病的患者。换句话说,他给人家治病,也是治也等于没治,没治也等于治了。
    
    对这种有病也没病的患者,他自然是治也治不好的。他始终恪守一条原则,治好治不好不要紧,不出人命顶顶重要。偶尔,他也能歪打正着治个小病,或有人本无疾病,只是心理作祟,来这里一针下去,心病臆患顿释,就觉得病好了。每遇这种情况,导导胡就忘乎所以,自以为是妙手回春的神医了。当一回“神医”,他就能自我陶醉仨月,牛皮吹吹半年。
    
    正因为这里并非一病不治,所以针灸院执业数年,没有关门倒闭。不管怎么说,他自有生存的道理,自有活下去的条件。
    
    导导胡给患者扎针,有一套固定不变的模式。下针最少不低于六针,最多也不超过六针。这六针,分别扎在三对穴位上,合谷、手三里、足三里。不管患者生什么病,也不管来者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统统这六针。
    
    六针下去也不捻针,他双手倒背,不紧不慢走到隔壁房间,要么听听小曲,要么打会儿盹,半个小时以后,就过来起针收钱。真可谓,下针不用吹灰力,得钱全不费功夫。
    
    这一切,让初来乍到的胡秋妹,真是惊羡不已。
    
    有一天,大老钱路过针灸院,进来找胡秋妹串门子,见胡东顺这般扎针治病,惊愕得一个劲地摇头吐舌。大老钱上来了直筒子脾气,说话一点不留情面,当场戏弄胡东顺,说:“您老这么干,真行!中国古代有个名医李十针(时珍)。李十针还要扎十针呢,你胡东顺比李十针还高明,只扎六针就能治病?扯鸡巴蛋!”
    
    导导胡被大老钱羞辱一顿,气得脸都变成猪肝色。这个大老钱,也太多事了,老子怎么个看病法,用着他个毛崽来教训吗?他也没客气,把大老钱给轰到门外去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胡东顺骗的不是中国人,大老钱也看不过去。他不能去告发胡东顺,就在侨界到处臭胡东顺。逢人便说胡东顺如何糊弄巴西人,并给他起了个新外号,叫“胡六针”。
    
    大老钱在侨社交际甚广,加上他添油加醋地一番形容。一时间,“胡六针”的典故,就成了侨界饭后茶余的笑料。通过这个故事,许多人还得知了胡东顺的下落。原来,失踪多年的摆摊小贩胡老头,摇身一变成了针灸师。
    
    导导胡扎针水平不高,可是收费却不算便宜。他每扎一次针,收费如折合美元,也要30块。在胡秋妹看来,收得挺狠的。
    
    胡秋妹问他,是不是收费高了一点?其实,扎针几乎是没有什么成本的。胡秋妹的言外之意,是建议他收费便宜一点。这样一来,或许上门求医的患者会多一些,也可减少患者的负担。一个慈悲为怀的医生,应该体恤患者的疾苦。
    
    导导胡向她狡黠一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扎针收钱理所当然。而且要收,就得收高一点。收低了,患者会把你当成三流庸医。时间一长,病人就不来找你了。所以,我宁可厚利少医,也决不薄利多医。请你务必记住,行医和经商不一样!再说,能来看病的,就是付得起的。付不起的,再便宜他也不来看。”
    
    胡秋妹瞠目结舌,一时哑口无言,她不能不承认,导导胡说的有道理。是的,万一被患者认为三流庸医,没了患者上门,她负得起责任吗?
    
    导导胡针灸只限三穴,显然不会有什么显著的疗效。不过这不要紧,他还有其他辅助治疗手段,那就让患者在接受针灸的同时,再服用他的中药。这样,他既扎针又卖药,就会让患者心甘情地从荷包里掏出更多的钱来。
    
    来到国外想多赚钱,本无可厚非。但是收钱不能为患者解除病痛,是胡秋妹所不能苟同的。中国人常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胡秋妹看来,钱是要赚的,但赚钱的同时,总得多多少少为患者解除一点病患吧。其实,做到这一点并不难,稍微对针灸琢磨钻研一下,就可以对症施针,把针扎得好一点,就可以治许多西医无可奈何的病,尤其是那些经络方面的病。胡秋妹这么认为。
    
    胡秋妹已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利用什么机会,通过什么方式,走出胡东顺三穴六针的圈子。当然,要实现自己的目标,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提高自己的扎针技术。
    
    还在国内的时候,胡秋妹就略知针灸的十三穴道。但这还不够,还要继续提高。剩下来的问题是,如何说服胡东顺,让他开放合谷、手三里、足三里以外的禁区。
    
    胡秋妹收拾好房间,已是9点10分,突然电话铃响了起来。她抓起听筒,里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导导胡针灸院吗?我是一家出版社的打字员,我每天要用电脑打上万字,繁重的工作,使我的手指和手臂疼痛得厉害,你们可以给我治治嘛?”
    
    胡秋妹用一种沉稳的口气回答:“可以呀,本针灸院专治各种经络神经系统的痛症。不过你要和导导胡约时间,他是很忙的!请等一下,我必须查一下记事本,看看导导胡哪天会有空来接待你。”
    
    胡秋妹把听筒放在桌子上,去厨房泡了一杯热茶来。回到桌前她没有去翻什么记事本,也不需去查看导导胡的工作安排表。刚才,只是她接电话的一个小技巧。
    
    导导胡告诉她,作为一个医生的秘书,要想法给顾客一种感觉。感觉她的老师日理万机,患者多得看不过来。要让对方体会到,导导接待你,是需要特别安排的。不可以一接听电话,就对患者说,你可以任何时间来。只有对从街上路过,看了招牌进来的患者,可以是个例外。只因为在巴西,好医生都是要约的,而且很难约得到。
    
    过了大约几分钟,胡秋妹拿起了电话听筒,告诉那位出版社的打字员,明天上午10点整,可以来这里扎针。电话线那一端的女打字员,早就等到心焦意烦,终于听到可以接待她的消息,高兴地一个劲地道谢。电话挂断了。
    
    二
    
    自从胡秋妹进了胡东顺的针灸院,她便开始关注起针灸业在巴西的现状了。在竞争激烈的商业社会,做生意如同打仗,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胡秋妹谈不上干一行爱一行,但干一行就学习和探索一行,她想至少是应该做到的。
    
    圣保罗有一个以华人为主,部分日裔韩裔针灸师加盟的针灸学会。胡秋妹利用周末假日,参加过几次他们举办的学术讲座。借此难得的机会,一方面充实自己的中医知识,提高自己的针灸技术。另一方面,也算是暗中对这个行业进行一番考察,如果能得从中预测出其发展前景好与坏,那就再理想不过了。眼下她正处在这样一个关口上,即是否决定要在针灸行业进行全身心地投入,把它作为在巴西的一项事业来做,而不是一个临时的过渡。
    
    在参加这些活动中,她认识了一些针灸医师,与他们交谈聊天,得知了很多关于他们发家的故事。作为新华侨,最爱听的故事,就是老华侨的创业经历,就是发家致富史。
    
    据一份政府的统计资料,在圣保罗的华人针灸执业者,多达五、六百人。这些人中,良莠不齐,鱼龙混杂,各怀绝技,各显神通。情况大致可分为三种人:
    
    第一种人,是科班医师。既有台湾人、香港人,也有大陆人。他们当中有西医师,也有中医师,出国前已有医学文凭,并积累多年临床治疗经验。其中少数人在国内已有相当造诣,获得了主任医师、教授等职称。比如,连任两届的针灸学会会长刘大鹏,可以说是这种杰出人物的代表。
    
    刘大鹏在市中心有一个诊所,装修豪华而幽雅。这个建筑面积1000多平方米的诊所,是他花60万美元买下来的。他还被巴西几所大学,聘为客座教授,时常去讲解中医针灸理论。因为他在针灸上颇有名气,他的诊所不挂招牌,依然是患者盈门。
    
    名气大利益也就大,他的收入自然很丰厚。那豪华诊所,只是他工作的地点,他另有深宅大院的豪宅,坐落在高级住宅区。他进出开的是奔驰汽车,家里雇着司机和女佣。他常出入政要的官邸,偶尔也被豪门望族,用私人飞机接他去看病。他的人脉关系之广,上可以联系国会议员、政府部长,下可熟识街区主任和警局局长。
    
    第二种人,出国前没有进过医学院的门,但有祖传中医针灸秘方在握,再加上自己刻苦钻研,临床中又对祖传经验,认真体会并加以改进和创新,久而久之,也能下针治病。这种针灸师,也有比较固定的患者源,收入多在小康水平。
    
    第三种人,就是导导胡一类的江湖郎中。他们略知几个穴位,抑或看过别人扎针,因见针灸深受巴西人欢迎,又不必付出繁重劳动就收入颇丰。于是也租一间房子,当起针灸医师来。巴西人不懂针灸,难分良莠,总觉得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只要你开诊所,又是一张中国人的平板脸,便相信你有两把刷子,就敢上门急病乱求医。这些针灸执业人中,有自知之明者,边做边学,买来中医针灸书,有空就自我补习。甚至有机会回国,参加个短期针灸进修班,拿个结业证书,学个三招五术回来应用。经过数年的实践摸索,也能治个小病小患。论收入嘛,三流医师,只能混个温饱。
    
    在与这些针灸师接触中,给胡秋妹启发最大的,是一个名叫邵大远的上海人。
    
    邵大远五短身材,酒糟鼻子,过早秃顶,其貌不扬。他出国之前是个电工,在上海一家街道里弄办的小工厂上班。他出国到巴西,是奔着他姑妈来的。刚到圣保罗,人生地不熟,邵大远曾在姑妈的角仔店里打工。
    
    角仔店工作很辛苦,一天工作十一二个小时,月底发薪才领150美元,难免觉得有点委屈。如果这般劳累每月只挣150美元,那还不如回上海好。他感到怀才不遇。
    
    在姑妈店里打工期间,他认识了附近一位姓李的中国人,听说他开诊所做针灸,邵大远就称他为李医师。
    
    李医师常到角仔店用餐,见邵大远对他十分恭敬,每次见面,都左一声李医师,右一声李医师,叫得他心里美滋滋的。有一天李医师心境不错,就请邵大远下班后到他诊所做客。
    
    李医师单身一人,上班住家都在同一个诊所里,够无聊寂寞的。难得请个朋友来坐坐,不能清茶一杯太寒碜,那晚就弄了几个小菜,买回几瓶冰镇啤酒,对邵大远款而待之。两人边吃边聊,酒一下肚,无话不谈。
    
    真可谓,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就是在这天晚上,邵大远突然茅塞顿开:你看看,眼前这位李医师,长相平平,智力并非超人呀,更谈不上精通针灸。可是他随便扎扎针,每月就有一两千块的收入,那是自己月薪的十倍!而自己难道就这么笨,只配做一个电工?或只配做角仔店里一个跑堂的小弟?为何不去学李医师,也开一家诊所搞针灸。邵大远暗自决定,马上改行,向针灸方面发展。他真感谢李医师,这天晚上给了他一个人生重大转折的启迪。
    
    邵大远毅然离开姑妈的角仔店,在外面租房开了一家诊所。
    
    姑妈听说他要跳槽,好心劝他不要冒这个风险。说他不是吃针灸碗饭的料,还是脚踏实地做角仔店稳妥,等姑妈过几年老了,就把店过给他来做。出国在外,别心气太高,想一步登天,成百万富翁,那是不可能的。但是邵大远没听规劝,对角仔店半点留恋也没有,与姑妈结清了薪水,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一个好的针灸师,首先要精通葡语。他自打开诊第一天,就给自己定下目标:要做就做出个名堂来,万不可糊弄患者。不会葡语有何妨,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来学嘛。于是,邵大远聘请一个巴西姑娘,既当他的工作秘书,又当他的葡语老师。这个法子很好,天天和这巴西姑娘在一起,他的葡语大有长进,一年多的功夫,葡语讲得挺流利了。
    
    搞针灸起初他也是门外汉,这一点邵大远不否认。然而搞针灸毕竟不是搞原子弹,没有那么高深不可研究,通过书本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他让上海的家人,从国内寄来针灸书籍。有书本做指导,他边干边学,慢慢地也可以治点病了。
    
    因初出茅庐,又默默无名,上门求诊的患者不是很多。开门应诊的一天当中,半天时间两张理疗床空闲着,这就让他有点着急。如何才能让人知道他会扎针,吸引更多病人呢?他开始动这方面的脑筋。他想到了新闻媒体,想在报纸上做个小广告。广告一登,肯定会有效果。但一想又觉不妥,打消了这一念头。因为他尚没领行医执照,别逮不到狐狸却惹来臊,万一把卫生局的稽查员引狼入室,那就事与愿违,后悔莫及了。
    
    人们都说上海人脑子灵,这话也许有点道理,邵大远凝神深思,很快就有了一个主意。对了,他诊所附近有一个公园,每天早上都有数百人在那里锻炼,如果能和他们交上朋友,诊所里就不愁没有患者了。接下来该考虑的问题,是靠什么去交朋友。他想到了太极拳。于是,每天早上到公园去打太极拳。
    
    其实,邵大远的太极拳,打得实在不能让中国人恭维。不过只要他在那里打,就有巴西人驻足观赏。见巴西人都围拢过来,邵大远就摆出豪爽之气,免费教巴西人打太极拳。这一招很灵,很快就有了几十个徒弟,跟在身后模仿他打太极拳。以拳引人,以拳会友,他认识了一大批巴西朋友,跟他学太极拳的队伍日益壮大。
    
    众所周知,凡起早来公园锻炼的人,大多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为了祛疾健身,延年益寿才来晨炼。邵大远教一阵拳,就休息聊会儿天,随意谈吐中,他摸清他们的病患,就请他们到诊所来。从此,他的客源慢慢多起来了。
    
    聪明过人的邵大远,没有以此满足,他后来又学了气功,用发功为患者治病。接下来,他又钻研《易经》,自称能用易经原理治疗疑难杂症。其实,他真会假会没人去考证,关键他敢于把神密玄奥得连中国人自己也搞不清的东西,搬来给巴西患者治病。这胆量和智慧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邵大远总结出一条经验:中医不怪,没人信赖。这就是说,中医就是中医,一定要拿出与西医不同的招数。如果只步西医的后尘,拿不出怪招奇术,就吸引不了巴西患者。
    
    针灸加上玄奥的易经、气功,给邵大远带来了滚滚财源。仅仅三年的工夫,他的月进款项就超过了万元。他买了进口轿车,置了两处洋房,开了三家针灸气功诊所,雇了六个中国人给他打工。三家诊所,他每隔一天巡视一遍,忙得不亦乐乎。
    
    弄明白了邵大远的发迹轨道,胡秋妹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像邵大远那样,大胆闯它一番,开辟一片自己的天地呢!她感到,很受鼓舞和启发,一股动力正在推动着自己向前冲去。
    
    胡秋妹不是不梦想有朝一日,也能开一间像邵大远那样的诊所。但是她基本上属于那种务实的女人。她明白自己的困难所在,没有资本怎么能开诊所?邵大远也是在角仔店里打了两年工,才攒下一点原始资本去开诊所的。如此说来,开诊所那是她几年以后的目标。在条件尚不成熟情况下,立足胡医师针灸院,打好针灸的基础,是眼下最重要,最实际可行的。
    
    胡秋妹到针灸院工作仅一个多月,她的安分,勤快,以及对长者的尊重体贴,博得了导导胡的欢喜和信任。这种信任是有证可举的。比如,导导胡偶尔去了银行,或出去买东西,就把处置患者的权力交了胡秋妹。也就是说,每当导导胡不在之时,胡秋妹有权代理导导胡,给患者下针治病。当然,针是可以下的,但导导胡的三穴六针既定范围不能超出。
    
    这一天,导导胡出门去银行存支票了。他刚走五、六分钟,一位女患者上门求医来了。女患者得的是肩周炎,痛得抬不起胳膊来,央求胡秋妹给她好好治一治。
    
    胡秋妹心里很清楚,如果按导导胡的六针扎,那是缘木求鱼,根本治不了这女人的病。几天前,她刚看过针灸书,得知扎“肩禺”、“极泉”、“天宗”等穴,可以解除肩周炎的疼痛。
    
    怎么办?是按导导胡的六针扎,还是对症下针?看着女患者痛苦和乞求的目光,胡秋妹真不忍心去糊弄她。反正导导胡一时半晌回不来,还是对症下针吧。胡秋妹在那女人的肩禺穴、极泉穴、天宗穴等连下了八针。
    
    胡秋妹下完针,观察了一会儿,见患者没有异状反应,就去卫生间解手。她不曾想到,导导胡半路杀了个回马枪,突然返回针灸院来了。
    
    导导胡没有先知先觉特异功能,不可能预感到胡秋妹有违医嘱,他半路突然返回,是因为出门忘了带老花镜,回来取他的眼镜。
    
    导导胡走进理疗室,见一位女患者正在接受治疗,心里挺高兴。有患者上门,就有钱可挣,他不能不高兴。可定睛一看,又立时火冒三丈。反了,反了,趁他几分钟不在的工夫,扎针的穴位全变了,他的既定治疗方案被打破了。这还得了!他一怒之下,把胡秋妹下的针全部拔出来,坚决固执地照他的老三穴重新扎下去。
    
    等胡秋妹从卫生间一出来,导导胡劈头盖脸就一顿责问:“你,你,谁让你自作主张……乱下针,出了事……怎么办!”他连急带气,说话都结巴起来。
    
    胡秋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耐着性子向导导胡解释:“不会出事的,导导胡。这些穴位我知道。这个病人患的是肩周炎,只有扎“肩禺”等穴位才有疗效。”
    
    导导胡原以为,胡秋妹会知错认过。如果她乖顺一点,不再言语了,他也就不会再追究什么。然而她却不知深浅,竟然还提出坚持自己意见的道理。于是,导导胡更加生气了,大声说:“我不管疗效不疗效,这个针灸院是我当家,不是你当家!我叫你怎么扎,你就怎么扎!”
    
    “可是,我们总不能老扎那六针,不治病不是让患者白花钱嘛。”胡秋妹小声反驳道。
    
    “叫你扎六针,你就扎六针。你是在这里打工的,你得听我的!”导导胡气极了,那个小扫帚似的眉须,拧成一个结儿,斜吊起来在抖动。
    
    胡秋妹心里早就憋着一句话,平日想说但碍于情面不便说,眼下的争吵给了她勇气,觉得不吐不快了:“导导胡,我们不能老这样下去了,老这么干,我们就是在欺骗患者。”
    
    导导胡一楞了一下,反驳说:“骗人?我们怎么算骗人,我们没有在门口打广告,吹嘘我们包治百病。我们更没绑架他们,拉他们进来扎针。他们都是自愿上门的,顶多是周瑜打黄盖,愿打愿挨呀!”
    
    这个导导胡,简直是胡叨叨,是胡搅蛮缠。胡秋妹的嗓门不觉间高了几分贝:“长此以往下去,我们就会越做越没有生意的!”
    
    导导胡嘿嘿冷笑一声,全不在乎地说:“不用担心,我的大小姐。巴西有一亿六千万人,每一千个人中,哪怕有一人稀里糊涂上门,也够我们这一辈子做的!”
    
    面对固执的导导胡,胡秋妹还能说什么?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被导导胡一副顽冥不化的样子,气得直摇头叹气。
    
    那场不愉快过去后,胡秋妹很快想通了。端人家碗,受人家管,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导导胡叫怎么做,她就得怎么做,谁当老板也是这个理。此外,她细细捉摸,也不得不承认,导导胡讲的也有他的道理。巴西一亿多人口,导导胡一天才不过接待十个八个患者,一年累积起来也总共两三千人次而已。巴西千分一的人口,也有十六万人呢!
    
    不过,胡秋妹并没有因此放弃对针灸的探索,也没有放弃在针灸上造就一番事业的理想,她继续利用节假日的时间,去探访一些成功的中国针灸师。她在等待和寻找机遇,如果能碰到像刘大鹏这样的诊所聘请学徒,她不是不可以跳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