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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找工作容易丢工作更容易

2004年1月9日

    
    一
    
    “噗次——我要一杯果汁!”
    
    “噗次——给我换一个干净盘子!”
    
    “噗次——来点餐巾纸!”
    
    “噗次——噗次——”的声音此起彼伏,在胡秋妹的耳边不断响起。不绝于耳的“噗次”声中,她被顾客支使得像陀螺团团转,鼻子上渗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转眼之间,胡秋妹来“开屏酒家”当服务生有一个多月了。她从不熟悉“噗次”声,到熟悉了“噗次”声,而现在呢,一听到“噗次”声,她心里就紧张得有点发毛。
    
    在巴西饭店里用餐,当顾客需要服务生为你服务时,不能扯着嗓子喊叫,不能呱叽呱叽拍巴掌,更不能吹口哨。巴西人有独特的叫人办法——把嘴巴闭紧,再猛地一张,喷出一声以气为主的声音“噗次——”。
    
    这个“噗次”的气音,如果用分贝来测算,数值是非常之小的。也许因为它与喊叫,有着不同的频率,所以非常容易被服务者听到。这是巴西人自觉维护公共场所肃静的一种文明。
    
    不过,不管“噗次”有多文明,对服务生来说都,它与大声喊叫,或吹口哨拍巴掌一样,都同样需要快步趋前服务,不会因为呼唤的形式不一样,而服务的品质和劳动的强度就有所降低。
    
    刚来那几天,胡秋妹听不见“噗次”声,常因怠慢了顾客而被光头老板训斥。后来,她的耳朵对“噗次”有了特殊的敏感,只要顾客轻轻“噗次”一下,她就蝴蝶一般旋即而来。
    
    她的听觉在饭店里学得敏锐了。但是,她的动作就不如听觉那么灵利。服务中她还有不少的弱点,比如她给顾客斟酒,常常斟得溢出杯子。老板不得不亲自示范给她看,教她如何斟酒盈而不溢。可是不知教了多少遍,她就是学不来。端盘子上菜,看起来比较容易,她该没有问题吧?其实不然,问题似乎比斟洒更严重。胡秋妹端盘子,总是找不到平衡点,别说能像别的服务生那样单手托盘,穿梭于觥筹交错的宴席间,就是双手平端盘子,也时常慌张冒失地把汤洒出来。而在收拾盘子时,不是摔了碗就是砸了碟子,被好老板好几次骂个狗血喷头。
    
    最令老板不满意的是,她整天没有个笑模样。客人来了,也不知主动去打招呼问好。与顾客说话,嗓音太高太直,听起来像是在吵架。
    
    老板就是皇帝老子,他一旦指出你有什么毛病,就得虚心接受,赶快改正。当然,端盘子是功夫活,非一日可以学会的。笑脸待客,应该没什么难的,可以立即实行。不就咧嘴笑嘛,好办!她接受批评第二天,就以笑脸接待服侍客人了。谁知老板还鸡蛋里挑骨头,说她笑得太假,太不自然,太勉强。她在心里骂道,他妈的,饭店跑堂的活这么累,这么苦,这么枯燥,挣得又这么少,能笑得光辉灿烂吗?除非一月挣他几千美金,才能从心窝笑出甜甜蜜蜜来!
    
    在饭店工作,最大的好处是接触面广。上到达官贵人,下到平民百姓,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少不了迎来送往、婚嫁娶亲,什么人都得祝寿庆生、答谢聚餐。在这些应酬中,不是请别人吃饭,就被别人请吃饭。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她认识了中国领事馆的总领事。认识了各华人侨团的这个会长,那监事长。认识了教会里的这个长老,那个执事。还认识了一些有头有脸的巴西高官要人,显贵名媛。
    
    巴西人和中国人不同,来用餐时看到胡秋妹,只要喜欢她,就当面夸她漂亮。胡秋妹虽然相貌中上,但她长得五官端正,如果穿身漂亮衣服,稍加打扮,还是有几分让人动心的姿色。人是衣装佛是金装,穿戴打扮非常地重要。
    
    喜欢上胡秋妹的巴西客人,如果是第二次再来饭店用餐,就常常把她视为朋友,按巴西的礼节亲吻她。刚开始的时候,当男性吻胡秋妹时,她有点难为情,但被吻过几次后就入境随俗,习以为常。朋友相吻相拥,在国外就等于中国人握手,不必少见多怪。
    
    巴西人吻她,有的在她一侧脸颊上吻一下,有的人左右吻二下,有的人则连吻三下。吻三下的人只有一位,就是那个大胡子。起先,胡秋妹不懂巴西的亲吻,一下二下三下有什么区别。经巴西女工解释,她才搞清它们之间的差别。吻一下是一般朋友的关系,吻两下是亲密朋友之间的礼节,吻三下是祝对方早找到情人,一般多对单身人士。看来那位大胡子,认为胡秋妹尚待字未嫁。
    
    有那么一两个巴西男人,饭后和她聊天,盛情邀请她出去吃西餐。她笑笑似是而非地答应着,过后根本就没有去赴约。她想,有一个马塞罗就够烦恼的了,怎么可能再去交往巴西鬼呢。除非碰到千万富豪而且又年轻有为,否则这辈子不想再嫁巴西人。
    
    被视为绊脚石的马塞罗,在她离家来到餐馆打工后,几乎天天都来看她。他送报纸的那家日本报馆,与开屏饭店只隔几条街,来看她完全是顺路,方便得很。
    
    饭店对住得远的员工提供住宿,胡秋妹就住在饭店的后院,只有到了星期一饭店歇业,才回婆婆家。在婆家住一天,星期二一早又返回饭店工作。
    
    饭店里的居住条件不是很好,后院有几间小房子,其中两间住着男工,一间住着女工。胡秋妹跟几个巴西女工,挤在一间十平方米的小房间里,睡的是上下两层的床。尽管住得比婆家拥挤,但是比婆家自在,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也没有那么多的家务活。更重要的是,自由区的社会治安,要比婆家那边好。虽也时有抢劫案发生,但这边毕竟巡逻的警察多,不像那边难得看到一个警察。据说,住在玫瑰花园区的人,如果从事的职业是警察,他会守口如瓶,连左邻右舍都不告诉。每天下班后,换上便衣才回家,决不让人知道他是警察。因为那边强盗的实力,常常大过警察。再说警察走在明处,强盗躲在暗处,暗枪难防。
    
    不管怎么说,她总算迈出了婆家。尽管每周她还要回去一次,但一周中大部分工余时间,是归自己支配的。她期望今后能有自己的房子,那样她就完全独立出来生活了。
    
    二
    
    这是一个周四的晚上。开屏饭店大厅里,有七、八台客人在用餐,生意开始忙起来了。
    
    巴西餐饮业的生意,一般是有规律的。一个星期之中,周六、周日生意最旺,周一、周二生意最淡,周三、周四平平淡淡,从周四晚上起,生意开始逐渐兴隆。根据以上的特点,饭店大多安排星期一、二公休,而周末就得准备加班加点。
    
    胡秋妹正在接待一对巴西夫妇点菜,突然觉得有人在扯她的衣服,回头一看是吕勉,他正在对着自己裂着大嘴巴笑。
    
    吕勉是“开屏饭店”斜对面福德旅行社的老板。这家旅行社,卖机票只是装门面的,真正的大头生意是买卖美金。巴西市面上不流通美元,要想换巴币花,或换了美元汇到国外,就到“福德”这一类的旅行社去兑换。彼此挨得近的缘故,他就成了开屏饭店的主顾常客。
    
    吕勉生着一副像驴一样长的脸,两片又黑又厚的嘴唇上下撅着,背地里胡秋妹叫他“驴脸”。
    
    “哟,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呀,胡大小姐。”吕勉坐在旁边的一张桌上,一边摆弄着手提电话,一边肉麻地说:“我今天在公司里等了你一天,也不来个电话和大哥聊聊,真不够意思!”
    
    那酸溜溜的话语,通过他厚得像鸭屁股的嘴唇挤出来,越发让胡秋妹感到恶心。但是在眼下场合里,职业修养使她不能表现出内心的厌恶。她明白,进来饭店就是客,客人是至高无尚的,得罪不起。
    
    胡秋妹强作笑脸说:“吕大老板,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怕太太知道?你不怕‘小辣椒’,我可怕她。”
    
    吕勉是有妇之夫,他的太太监管丈夫之严,在侨界也是有名的。因此人送外号“小辣椒”。尽管太太很厉害,但老色鬼仍断不了在外面偷腥开荤。福德旅行社除了买卖美金,也作人蛇生意,每当办来大陆姑娘,老色鬼就乘人无亲无故,占人家肉体的便宜。这种事偶尔会被太太当场捉到,吵得侨社人人知道。
    
    胡秋妹接待吕勉次数不多,与他算不上熟悉,更扯不上亲密。但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前天趁胡秋妹给他上菜时,竟在桌布下动手动脚非礼。胡秋妹当时装做没在意,转身躲开了,心里骂道,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觉得人人想巴结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驴脸!
    
    这个吕勉,来自台湾高雄。有人说他在台湾倒了人家的互助会,卷了几千万台新台币跑来巴西。他开旅行社的钱,就是用诈骗来的会款。吕勉来“开屏”吃饭是有规律的,凡来饱餐一顿那天,肯定买卖美金赚了大钱,或者办人蛇收到了人头费。如果平日生意没赚到钱,他就回家吃老婆烧的便饭。他这人就是这种德性,有钱进来了就下馆子,七盘八碟地大吃大喝一顿。他家的“小辣椒”,在他赚钱的这天,是不计较他花点小钱下馆子的,只要回家后把大钱如数交来就成。
    
    尽管看不惯他盛气凌人的派头,讨厌他流里流气的习气,但在接待完了那对巴西夫妇后,胡秋妹还是扮作笑脸过来,站到吕勉桌前等他点菜。
    
    吕勉大腿跷上二腿,脑袋略微上仰,瞪起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胡秋妹高耸的胸脯使劲看。那目光贪婪、僵直而持久,看得胡秋妹突然心生疑惑:难道自己的衣扣不小心开了,露出胸乳来?她慌忙低头去看,只见胸前一排扭扣,各负其责呆在扣眼里,并无异常。
    
    她放心地抬头再看吕勉,他那邪淫的目光还在她身上来回扫描,一双胖手下意识地翻着菜谱,不紧不慢,根本没有点菜的意思。似乎他进来是走错了门,不是来吃饭的,而是来看脱衣舞的。
    
    这时,一桌靠近窗子的客人,在向胡秋妹“噗次”了。他们已吃饱喝足了,叫她过去开单结账。今天,有一个服务生家里有事,请假没有来上班,胡秋妹一个人要干两人的活,忙得走路几乎都在一路小跑。胡秋妹刚想去给那边的客人拿账单,“驴脸”摇头晃脑,哼哼叽叽开始点菜了。她只好向靠窗的顾客们抱歉地笑笑,表示她呆一会就过去。
    
    “美丽的大小姐,荤的嘛,来个清蒸鲤鱼,还有一个脆皮鸭子。素的嘛,来一个炒花菜,再来一个豆腐煲。我们台湾人,最喜欢吃你们大陆人的豆腐,豆腐肯定得点一个,对吧?”
    
    “驴脸”一语双关地说,咧开大嘴嘿嘿一笑,把手从台布下伸进了胡秋妹的旗袍里。
    
    大红缎料旗袍原是老板娘的,老板娘为了吸引巴西顾客,让店里有点中国的环境气氛,非要胡秋妹穿上不可,她只好委屈从命。然而,老板娘是矮个子,她的旗袍穿在身材高挑的胡秋妹身上,就显得两则开口偏高,几乎整个露出了胡秋妹一双白皙的大腿。
    
    吕勉趁着胡秋妹在写菜单,伸手在她大腿上放肆得意地捏了一把。哈哈,他觉得好过瘾,那手感比吃山珍海味有滋有味多了。
    
    如果他适可而止,只捏一下就见好收敛,胡秋妹也就吃个哑巴亏算了。服务员被客人吃“豆腐”,也是常有的事,权当被开了一个过头的玩笑,要么假装不知,要么嗔怒一下忍了。可是吕勉占上便宜就不放,竟然拿着胡秋妹的躲闪当忸怩,拿着胡秋妹的忍让当默许,得寸进尺地顺着她滑爽的大腿,想继续往深处潮湿的地方摸。他奶奶的,来饭店打工,卖的是笑脸,不是肉体!胡秋妹一股怒火升到头顶,“啪!”地一声,狠狠打掉了吕勉的淫爪。
    
    这一巴掌打得很重很响,几乎所有大厅里用餐的人都听到了。大家瞪着惊奇的眼睛,循声望向这边张望,很快从这对相互怒视的男女表情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众目睽睽下被人教训一顿,吕勉显然很难堪,很没有面子,并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嚯,这个新来的大陆妹,真够厉害的,一点不给情面。他恼羞成怒,但自知理亏,碍于面子没有发作。但是他那张驴脸,变得更长更阴沉了,比平时更加难看,他甚至气得身子都不由地抖动起来。
    
    吕勉要的饭菜上齐了。他闷闷不乐地吃着,平日可口的饭菜吃到嘴里,变得淡而无味,像是厨师忘了放油盐酱醋。他埋头一声不吭吃着,不见了往日东瞥西望的得意神情。
    
    胡秋妹教训过“驴脸”后,就去忙着招待别的顾客。半个多小时后,吕勉吃完了饭,胡秋妹走来送账单,接着收拾他的残羹剩菜。
    
    或许是因为有些紧张,要么是因为手力不支,她手上的托盘突然倾斜了,一碟菜汤浇向了吕勉胸前。天哪,她失声叫了起来。惊愕的目光之下,吕勉那件雪白的真丝衬衣,被污秽了一大片。
    
    真是冤家路窄。越是怕他寻机报复,越是让他抓到了把柄,你说倒霉不倒霉!胡秋妹慌然不知所措,伸手用毛巾去给他擦,谁知越擦污秽面就越大。
    
    “去!滚开!”吕勉大喝一声,这一回,他总算找到了报复发泄机会。
    
    吕勉站起身来,似乎是为了让大家都看得到他。他的嗓门更是大得让餐厅每一个角落都听得清楚:“这件新真丝衬衣,是我早上才穿上的!你是给我洗呢,还是给我赔?我说你怎么这样对待顾客?你即使干够了,要砸老板的生意,请换个别的方法,别作践我们顾客!”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给你洗,我给你洗。”胡秋妹慌乱地说着,用乞求的眼光望着“驴脸”。
    
    “你愿给我洗,可我还不要呢!我要的是你滚蛋,从今以后不要在这里再见到你!”吕勉嘴里喷着唾沫星,说完扭头气呼呼地向收款台那边走去。不用说,他是去向光头老板告状。
    
    这天晚上,胡秋妹在恍恍惚惚中挨到打烊时分。她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预感到凶多吉少,将有不祥之事发生。果然,饭店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刚关上了大门,光头老板就把胡秋妹叫了去。
    
    “明天不必来上班了,你的工资都结了,全在这个信封里。”光头把一个信封拍在她的面前,不无抱歉地通知她。那口气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也不想听她一句辩解。他告诉胡秋妹,她得罪的吕勉,不是一个好惹的人。他在巴西上通白道,下连黑道,有很深的社会背景,是一个得罪不起的人。不然,他敢做黑市美金吗?不然,他敢做办移民的人头生意吗?因此,她不得不被炒鱿鱼。不然的话,吕勉可能要炒开屏饭店的生意。
    
    胡秋妹觉得有一肚子委屈。她不小心弄脏吕勉的衣服是有过错,可是“驴脸”调戏她也太缺德,他就不该受到公正的指责吗?其实,撒点汤并不是不可原谅的错误,吕勉是借机扩大事态来报复她。这一点,当老板的应该明鉴才是!胡秋妹将事件的经过,向光头陈述说了一遍。
    
    然而,光头虽相信她讲的都是实情,虽也着实对她表示同情。但是,不管胡秋妹怎么解释,辞退她的成命是难以收回的,至少短期内不可能再留用她。事情既然如此,她也就死了心。
    
    本来,老板让她住到明天早上再离开饭店,晚上回玫瑰花园区有点危险,万一出了什么事,光头觉得不好交待。但胡秋妹觉得,既然已经被辞退,就没有必要多赖在这里一夜。于是,她不顾同伴们的劝留,决定搭乘12点的末班车赶回婆家。
    
    三
    
    终点站发出的末班车上,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车内一共只有四位乘客:一个老头子,一对年轻男女,再一个就是胡秋妹。
    
    那个老头子坐在公车的中间,一路上打着瞌睡,脑袋几乎从没有抬起来过,让人真耽心他会坐过了站。而那一对青年男女,则坐在车厢的最末端,借着黑影的掩护,抱在一起亲吻个没完没了,并喃喃蜜语。郁郁寡欢的胡秋妹,坐在司机背后的单人椅上。她眼睛虽望着万家灯火的窗外,但脑际里正一幕一幕倒映着今晚所发生的事。
    
    她完全没有想到,对吕勉这一巴掌打得有多么严重。如果她当时理智一点,再克制忍耐一下,或许事情就不会闹到这种地步。饭店里的这一份工作,对她来说是多么的需要和重要,她好容易走出了马塞罗的家,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一份工作,然而才做了不到二个月就丢掉了。看来,在国外找一份工作容易,丢一份工作更容易,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和口角,都可以成为老板让你卷起铺盖滚蛋的理由。进饭店才一个多月,就被炒了鱿鱼,这对胡秋妹来说,真是太突然,太令人难以接受!
    
    记得刚进饭店的第一个星期,一个广东大师傅被老板赶走了。后来听别人说她才知道,这位广东大师傅,来饭店做了不到两个月,老板赶他走的原因,是嫌他做菜动作太慢。
    
    这位广东大师傅,40多岁了,人很厚道老实。谈到做菜动作慢时,他苦笑着对同伴们解释:“其实我不是什么大希糊(大师傅),我是儿希糊(二师傅),老板一时找不到大希糊,就叫我当大希糊。”
    
    结果这位拿着“儿希糊”薪水,干着“大希糊”活的广东师傅,时常因为出菜慢,而被老板臭骂。终于在上个月被光头辞退了。
    
    刚刚认识不久的同事要走了,胡秋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大希糊”走的那天,胡秋妹把他送出老远。她很同情他的遭遇,她为他抱不平,甚至还想为他去向老板求情,但是那位广东师傅不让她去。他对胡秋妹说:“阿胡呀,你的好心我领了。不要去找老板求情了,没有用的啦。你是新侨还不大了解国外哟。老板想让你走,他自有他的道理,求情是没有用的。你刚来不懂,将来你就懂了,你也好自为之吧。我呢,再去别家饭店找工作,我不是大希糊的料,但我薪水要求不高,还是可以找到工作的。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广东师傅就这么走了。
    
    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比这位大希糊还惨,在饭店干的时间更短,才43天就被炒掉了。人家大希糊,好歹也干了两个多月呢。
    
    胡秋妹是眼含冤泪离开饭店的,但她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泪水在“光头”面前流下来,临走也决不再向老板表白什么。在饭店工作时间虽短,但她通过这此事,她一下悟出了生活真谛:在国外,老板用人标准只有一个,就是看你的存在,能不能给他带来钱财和利益?如果你不能给他赚钱,或者你阻碍了他的财路,纵然你有一百个正义,一千个善良,恐怕早晚也得走路!这一点,与国内还不太一样。国内很多企业,是国家或集体的,作为一个单位领导人,权力有时很大,大到可以任人唯亲,独断专行。但有时权力很小,小得连一个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的工人都开除不了。
    
    回到婆家,已是零点40分了。胡秋妹直奔自己房间,进屋掩门扑在床上,嘁嘁啜啜哭了起来。
    
    因为不是星期一公休日,她又是深更半夜突然回家,婆婆感到有些奇怪。她起床走过来想去问个究竟,但推不开胡秋妹的房门,只好满心狐疑,自言自语摇着头,回自己房间接着睡觉了。
    
    夜里凌晨4点钟,马塞罗送完报纸回到家,一进房间见胡秋妹竟睡在床上,不禁喜出望外。他忙脱衣去洗澡,然后上床拥抱亲吻妻子。他问胡秋妹,为什么今天没有住饭店。当得知胡秋妹是被辞退了,嘴上虽为她不公正遭遇愤愤不平,但心里却暗自高兴。啊,这下子妻子又回到自己身边了,从此又有人给他收拾家了。他已是结婚有妻室的人,不能老让年迈的母亲照顾。他一边温柔地安慰着妻子,一边不停地吻着她带有泪渍的脸颊。他觉得哭泣失落中的中国女人,才那么乖巧温柔地让人喜爱。
    
    当一个人受到挫折和冤屈时,任何一点小小的安慰和体贴,都会让人觉得十分感动。因为得到了丈夫的疼爱,得到了丈夫的抚摸和拥抱,这天晚上胡秋妹没有像以前那样,抗拒马塞罗半夜钻进她的体内。相反,她不但温顺地让他进来了,还伸出双臂把他抱得紧紧的,让他任意地摆弄着自己,让他急促呼吸地上下翻腾,让他渲泄着因女人夜夜未在侧而无处排遣的多余精力……
    
    一阵抽筋般酸酸晕晕的满足之后,马塞罗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睡去了。他满足了,他也累了,他不再想知道胡秋妹在想什么了。临进入梦乡,马塞罗有一点是深信不疑的,妻子经过这次被辞退的挫折,将会从此打消出去工作的念头。这一点正是他求之不得的。这样一来,他每晚送报归来,就有一个热被窝等着他了。对胸无大志的他来说,这就是最大的幸福,这是最大的家庭天伦之乐。他有时弄不懂,中国人为什么个个想勤奋赚钱,那么不安于现状,非执著地向中高阶层钻营。人的贫与富,贵与贱,都是上帝事先安排好的,何必苦苦追求呢?这一点巴西人和中国人完全不同。
    
    显然,马塞罗不了解他的中国妻子。胡秋妹不是女强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她需要丈夫的爱抚和关心。在丈夫给了她安慰使她平静下来后,她又开始了冷静的分析和思考。经过理智的权衡和思量,最终得出的结果告诉她,不能流连这个平庸的家庭,如果因为受点挫折就裹足不前,就会折杀她理想的翅膀,就会使她远大的目标成为空想。她很清楚,靠马塞罗的工资,是发不了财的。她到巴西的目的简单而明确,就是要有一番作为。这个作为就是要赚钱,就是要经过几年、十几年的创业,能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当一个被人们仰慕的华侨。
    
    这样一想,她浑身又充满了力量,顿时有了毅力和信心。她把这次被炒鱿鱼,看成是出国的一次磨练和考验,决不因此气馁,因此退却。相反,她要更加发奋努力,更加坚定不移地向前闯。胜利,往往获取于坚持不断的努力之中。
    
    马塞罗完全看错和低估了自己的妻子,胡秋妹不是那种受一次挫折,就甘心沦为家庭主妇的人。翌日上午醒来,当他睁开眼睛时,妻子早已不见人影了。妈妈告诉他,胡秋妹出门了,临走留下了话,说又去找工作了,地点仍是东方人最为集中的自由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