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离家独自闯天下
一 一个星期在孤寂中挨过去了,用“挨”字来形容,是因为过得太慢太无聊。 这一个星期中,她跟婆婆去过附近的自由市场,买过一次瓜果蔬菜。再就是星期天,与全家人去过一次教堂。除此之外,她没迈出过家里的大门。 马塞罗告诉胡秋妹,他们住的地区很乱,她初来乍到又语言不通,最好不要单独出门。这话倒也不是危言耸听,马塞罗绝无吓唬她的意思。他们住的区,离市中心约15公里,住在这里的人,大都在圣保罗市区打工。不言而喻,这里住的都是下层阶级。他们当中,一旦有人经过数年奋斗,爬上了中产阶级地位,就很快卖掉房子搬走了。 这个区按中国的说法,是一个脏乱差的区。但它却有着一个美丽的名字——玫瑰花园区。也许很早以前,当这里还是一片没有人烟的田园时,某个城里的富豪曾在这里建过玫瑰园。 马塞罗家的前两条街上,每星期四有一个“费拉”(FEIRA),翻成中文就是自由市场。这个清晨开市,至下午三点收摊的“费拉”,主要卖的是果菜鱼肉一类农产品,它是当地居民果菜的主要采购点。 “费拉”上,不管卖菜还是卖水果,都一律不用磅秤。卖主把菜和水果,分成一堆一堆,或装在小塑料盆里,一盆一盆地摆在案上供人挑选。在水果摊上,你可以任意品尝各种水果。尝了不想买,二话不说就可以走人,甚至还可以把没尝完的水果带走吃,卖主也决不会跟你计较。如果你尝好了决定要买,卖主也决不会因为你刚才尝了一个而扣下一个。这与在中国做买卖大不一样。 在中国的农贸集市上,买东西前要先要问价,问了价开始讨价还价,讨完价过秤时要争秤高秤低。到了算账付钱时,买者与卖主还有一番锱铢必较。卖主对一两一钱,也得算个分厘不少。尽管这样苦心计较,当你回到家再过一下自家的秤,回回准短秤少两。卖主沾点秤高秤低的小便宜倒也罢了,最可恨的是卖米的在米里掺沙,卖肉的肉里打水,卖松花蛋的里面包着土豆蛋,坑人的招数无奇不有,多得一言难尽。记得有一次,胡秋妹为爸爸过生日去买鸡,明明看着那只母鸡挺瘦小,可一过秤却近三斤。回家杀了鸡掏出肚肠一看,恍然大悟,原来鸡嗉子里灌了半斤重的石膏,你回去找吧,天黑集市散了。就算没散市找得到卖主,他也不一定认这壶酒钱。 与之爱投机取巧的中国人比,巴西人显得厚道、大放、豪爽多了。胡秋妹跟着婆婆在水果摊前一路品尝着,还没有买肚子就饱了,最后买了一打香蕉,一盆木瓜和半打芒果。 跟着婆婆赶“费拉”,胡秋妹知道了一个窍门,赶“费拉”最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后。早上刚开市时,价格最高。而过了中午,价格就拦腰砍半。临到收摊的时候,价格就跌到三分之一了。有的摊主在收市时,干脆就把剩下的果菜倒在地上,施舍给了那些捡菜拾果的穷人。 赶这样的“费拉”,对胡秋妹来说,真是一种购物的享受。 这个星期天,她还第一次迈进巴西人的教堂。在中国,她的妈妈是佛教徒,她虽然是无神论者,但她也曾经陪妈妈到寺庙里进过几次香,但是从没有迈进过教堂的大门。如今到了巴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巴西人都信教,她也随马塞罗一家,走进了高悬十字架的神圣教堂。虽然她还听不太懂神父的讲道,也听不甚明白信徒祈祷中说些什么,但她很喜欢听那诗班唱的圣歌。那些圣歌不像在传统的西方国家,是用钢琴伴奏的。巴西人喜欢用吉他伴奏,节奏如迪斯科一般欢快轻松,而又不失神圣和庄严。 在这一个星期里,她也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一天早上,在她家不远的马路拐角处,一个黑人被打死了,当她随婆婆赶去围观时,尸体被两张报纸覆盖着。她看到报纸下流出一条长长的血带,和一那双赤裸的脚。死者是个黑人青年,听说是被人用枪击中脑袋死去的。死者的父亲赶来后,坐在尸体旁老泪纵横,呜咽着向路人哭诉。事后人们得知,这位黑人老头,来自北部的巴伊亚州。到圣保罗后,在一家印刷厂打工,他儿子闲在家中无所事事。前几天黑人老头发现儿子吸毒,怕他学坏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准备带儿子离开圣保罗回老家。谁知还没来得及走,就被打死了,永远回不了巴伊亚了。据警方判断,老头的儿子因欠买毒品的钱,才惹来杀身之祸。 从这宗凶杀案件中胡秋妹得知,巴西的社会治安很糟糕,民间到处贩卖无照枪支,市中心的枪店,可凭身份证购买有照枪支。更糟糕的是,巴西是天主教国家,法律上没有死刑,杀多少人都不必偿命,因此凶杀案泛滥。尤其是像玫瑰花园区这样的下等区,隔三叉五就有人丧命枪下,简直就如生活在阎王殿门前。胡秋妹毛骨悚然,萌生出要搬家的念头。但是刚到巴西,无亲无故,又没有钱,往哪里搬,她惶然无措。 马塞罗每天晚上送报,风雨无阻。没有星期六,也没有星期天,称得上任劳任怨。他供职的报纸,是一份日本侨民办的日文报纸。因为日本后裔住得很分散,除了自由区以外,其他区往往要隔许多条街才会有一家订户。这样一来,他的投递作业异常辛苦,尤其是到了春天雨季里。 马塞罗每天晚上八、九点出门,到凌晨三四点才回来。这是一份既苦又危险的活儿,但是你以为因此而收入较高那就错了。如果折合成美元,他的薪水也不过五六百块。不过,马塞罗干得很起劲,他对这份工作很满意,一副知足常乐的样子。
据说,马塞罗干这一行,已经有六、七年了。他之所以干上了这一行,是因为他很喜欢东方的武术和功夫。他曾在一家日本人开的武馆里学功夫,他的一位师兄,就给日本报馆送报纸。马塞罗偶尔也会因为师兄有事不能送报,帮忙代替他送一回。后来,师兄在一次车祸中脑袋给压爆了,他就接过了这份工作,同时也接过了这份危险。 除了这份送报的工作,马塞罗还在一家中国武馆里学螳螂拳。他是习武三年的老学员,因此既是徒弟也是教练。他跟中国师父学新招,把过去已学会的旧招,教给刚进来的初级班新学员。在师父面前他是徒弟,在新学员面前他是教练。他作为中国老师的助教,所得到的报酬低得可怜,每月只有100块。但这是他的兴趣和爱好,从没把这笔钱当成是养家糊口的进项。他对中国师父崇拜得五体投地,只要能跟他学习螳螂拳,即使是掏腰包也不含糊。 胡秋妹与马塞罗婚前,没有谈到夫妻财产归属问题,即未明确各自的收入是共管或是分管。到了巴西,马塞罗从未把工资交给胡秋妹,这就等于说,他们的财产是各归己有的。在巴西,夫妻财产独立,分而制之的情况很多。有的夫妇终身一起生活,到白头偕老,双方的财产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这种夫妻,每月按口头协议,谁该交房租,谁该交水电费,谁该购买食品,谁负担孩子的学费,都会各尽协议和职责。如果一旦家中需要添置家具、电器等大件,经过协商后,双方各出一半费用。如果谁未经协商,自作主张买东西,钱就由擅自作主的一方承当。尽管这种夫妇各打自己的小算盘过日子,倒也不乏一辈子相安无事、和睦幸福的夫妇。这一点和中国人的家庭不大一样。中国人夫妻婚后财产,大都是双方共有的。要么男的掌财政大权,要么女方理财,双方顶多暗地里存点私房钱。就拿胡秋妹的家来说,爸爸每次发工资,都必须连工资单一把交给妈妈,一分不能少,然后妈妈再给爸爸点出坐车的钱、吃饭的钱、抽烟的钱。每到了要叫他买油盐酱醋的时候,妈妈再按价另给。妈妈有一句常念叨的俗语,叫作“吃不穷,穿不穷,计划不到就受穷。” 胡秋妹并没有像妈妈一样,想把马塞罗的钱管起来。马塞罗的收入在她看来太少了,似乎引不起她掌控的欲望。而马塞罗呢,虽然工资微薄,却没有让妻子出去工作,以分担家庭经济负荷的意愿,甘愿让她当一个在家由他供养的主妇。 作为刚进婆家门的儿媳妇,胡秋妹怎么说都是勤快的。她常主动帮婆婆洗碗刷锅,炒菜做饭,扫地抹桌。然而,东西方文化毕竟是两种文化,它们有着明显的差异,生活习惯也很不一样。有时不是单靠勤快,就能搞好婆媳关系的。比如,每顿饭吃完了,婆婆都要把锅子里里外外,用金属丝擦洗得锃亮。在巴西主妇的眼里,擦洗锅底比擦洗锅里更重要。谁家的锅外面脏兮兮,会被人耻笑懒惰。可是按中国人的习惯,洗锅是不擦洗锅底的,所以中国人的锅底,家家都是黑黢黢的。胡秋妹想不通,锅底顿顿都要烧,完全没有必要刷得这么亮嘛,这样做有点多此一举。然而她的婆婆,一见她不刷锅底,就摇头叹气表示不满。 两国风俗上不同的地方还有很多。再比如,中国人吃饭,总习惯嘴巴喳啦喳啦发出声响。似乎吃得越响,饭菜就越香,仿佛也是对做饭人的一种无言褒奖。巴西人吃饭,是不能吃出动静来的。嘴巴弄出声音来,是没有教养的表现,只有猪吃食才会弄出声响来。 有一天晚上吃面条,胡秋妹出出流流地往里吸,婆婆见了直摇头瞪眼,黑妞在一旁捂嘴嘲笑。马塞罗忍不住了,当场纠正妻子的不雅习惯。当众之下指教,使得胡秋妹下不了台。她很不高兴地反问马塞罗:“面条不吸怎么个吃法?” 马塞罗说:“你看我的示范。”他用叉子叉住面条,然后旋转叉子柄,让面条缠绕在叉子上,再挑起来送到嘴里。至于喝面汤,马塞罗用汤匙舀着喝,所以没有任何声响。 胡秋妹明白巴西人怎么吃面条了,但是心里仍不服气:他妈的,巴西人穷讲究还不少。活了那么大,到了国外连饭都不会吃了,还得要婆婆老公教训! 还有,早上起来上厕所,胡秋妹按国内的一套,习惯大声清清嗓子,咳咳痰。这也像犯了马塞罗家的大忌一般,惹得一家人都不高兴。说她打扰别人休息,动静太不文雅。总之,马塞罗这个家虽然穷,但毛病规矩却一样不少。想到这些不愉快的事,胡秋妹越发觉得该走出这个家。 促使胡秋妹痛下决心,要离开马塞罗家最重要的原因,还不是生活习惯问题。她终于看清了一个事实,马塞罗是那种胸无大志的人,丝毫没有穷则思变的精神,没有出人头地的意愿。跟着这种人生活,一辈子恐怕都混不出人样来,更别想发财致富做一番事业。自己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出国是来干什么的,只是为了混三个饱一个倒吗?如果只是为了求温饱,她用不着千里迢迢到地球另一端的巴西来。看看马塞罗妈妈的结局,胡秋妹也替她可悲。这些年来丈夫跑了,她无一技之长,又没有钱,就和一个黑老头子暗姘。那个黑妞,就是她和黑老头作爱的产物。在巴西,一个家里的孩子们,有白有黑,白不白,黑不黑,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胡秋妹暗自下定决心,尽快走出马塞罗的家,到外面去发展自己的事业,万不能被囚禁在这里。这里对马塞罗来说,也许是一个知足常乐的乐园。而对胡秋妹来说,简直是抹杀青春的藩篱。 二 人生地不熟,语言还不胜任去巴西公司打工,要想走出去开创自己的天地,最简单的办法是找自己的同胞。胡秋妹央求半天,马塞罗终于同意,带她到自由区去看看。那里是中国人居住和经商最集中的地方,算是巴西的唐人街。 马塞罗习惯直接思维,不善从蛛丝马迹中发现问题,也不会从中产生联想,因此不知妻子去自由区的真正目的。 马塞罗把她用金龟车带到自由区,她撒着娇把马塞罗打发回家后,就独自徜徉起来。她早计划好了,要在这里找一份工作,不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找工作的事情,她当然不能和马塞罗讲。她只是说近来食欲不好,想到自由区买点她喜欢吃的中国食品。她告诉马塞罗,逛过自由区后,会她乘公共汽车回家去。她如果能一人乘车回去,下次也就知道怎样乘车再来。熟悉交通情况,这也是她的计划之一。 马塞罗要去中国武馆教新学员,的确没有时间陪伴胡秋妹,就同意她自己乘公车回家。 出国这些日子,胡秋妹耳闻目睹的,全是那些洋字母。当眼下走在自由区街上,看到华人店家的中文招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她一边向前走,一边认真读这些原本在国内不屑一顾的招牌。她想起一句俗语,“物离乡贵,人离乡贱”,现在她要再补充上四个字:那就是“字离乡亲”。 走过了“好莱坞旅行社”,经过了“万里大旅馆”,迈过“龙华小吃店”门口,再跨过“华侨老人院”深深巷口,她在“刘胖食品店”门前停了下来。 “刘胖食品店”,顾名思义,老板保姓刘,肯定只胖不瘦。没有错,胡秋妹向店里一望,收款台里晃动着的,果然是一个肥头大耳的脑瓜。 走进刘胖食品店,心里又是一喜。哇,这里摆满各式中国食品,从油盐酱醋到花椒大料,从山珍海味到米粉挂面,从筷子碗盘到炒勺电锅,一应俱全,琳琅满目,无所不有。 胡秋妹买了一罐四川榨菜,一瓶豆腐乳,一瓶香油。其实,这些东西应该是回家前买的,早买了拎在手里多沉。但她为了想向老板作点咨询,于是就先买他一点东西,为的是让他高兴高兴。以防他对你爱搭不理。这点中国人的世故,胡秋妹还是懂的。 食品店的刘老板是广东人,胖得名副其实,像个小号的汽油桶。人很爽快又健谈,只是那一口广东话,让她听起来十分吃力。她觉得广东人讲话,像是掉进了大水缸,被淹得咕咚咕咚的动静。 刘老板本来就是爱说话的主儿,胡秋妹又买了他的东西,就更是有问必答,不厌其烦了。胡秋妹问他,哪家中国餐馆需要帮手。她想别的活一时干不来,饭店里端个盘子洗个碗,还是可以胜任的。 刘胖老板打量一下她,摇摇宽大的脸盘笑道:“你又不是大师傅,无人要了,人家无要小姐喽——!不过你可以去问问喔。呶,对面有家‘开屏’饭店,你去试试运气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祝你好运喽——!” “谢谢刘老板!”胡秋妹一高兴,差点给刘胖老板鞠个躬,转身朝对面的“开屏饭店”走去。 敲过一阵门铃后,一位光头男人从饭店出来,开门便用女人一般尖细的嗓子问:“你要吃饭吗?现在还不到点呢!”光头把胡秋妹当成了来吃饭的顾客了。 “不不,我不吃饭,我是想找份工作。你们这儿需要人吗?”胡秋妹努力使脸上的笑容可亲可爱一些。 光头思忖了一下,从头到尾把胡秋妹看了一遍,目光停在胡秋妹那张不算十分漂亮,但笑起来倒有几分妩媚的脸上。问道:“来找工作,你会什么?” “我会包水饺,我会擀面条,我也会捏包子,我还会烙大饼!”胡秋妹一口气呵出四大绝活。不等光头表态,又连珠炮般接着说:“包水饺、擀面条,和面要讲究面软面硬。水饺面要软,面条面要硬。俗话说,软面饺子硬面汤嘛!再就是,下水饺也要讲究个火候,火要猛,水要清,俗话说,开锅煮皮,盖锅煮馅!……”“什么猪皮猪肩的,好了好了,我们这里不是煎饼卷大葱的山东饭馆,我们这是粤菜馆!”胡秋妹的话语,被光头不耐烦地打断了:“我只想问你,你会做合粉吗?你会做烧腊吗?你会做叉烧吗?” 光头一连三问,把胡秋妹给问楞了。她摇摇头,一时语塞,眸子里刚才曾燃烧起来的希望之光熄灭了。 光头干咳了一下说:“好了好了,看你人还长得不丑,倒是可以来帮我们端端盘子啦。正好一个北京小姐走了,你就顶替她喽。” “怎么,录取我了?胡秋妹脸上的失意一扫而光,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 “别太高兴了,”光头突然抹下脸来,话语变得有点严肃:“薪水每月只有二百五美金,小费你和几个巴西跑堂的分,一个月也能有个百八十块吧。如果你同意这些条件,就明天来上班,错过时间,别人再来应聘,可就没有你的位子喽。”光头眨巴眨巴眼睛说。 胡秋妹不假思索地说:“好,二百五就二百五。这活我愿意干,明天我就来。” “那你明天上午10点来上班吧,干我们这行的,上班晚,下班也晚,你要有思想准备哟。”光头提醒胡秋妹。 “没有问题,我能适应,明天一定来。”胡秋妹向光头伸出手,与他感激地握了一下。光头的手软软肥肥。胡秋妹听人说过,凡长着一双女人手的男人,都有财运会发财。 回家的路上,胡秋妹脚步变得轻盈了,腰肢一扭一扭的。每当高兴的时候,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扭腰摆胯,像在扭着胶东大秧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在国外找工作这么容易,二句话一说,就板上钉钉子敲定了。不像国内找工作,又要劳动局下指标,又要报名考试,还要过政审关,最后呆在家等通知。如果运气好被录用,进了单位要先学习培训,然后方可上岗工作,那一套程序太烦琐,太罗嗦,太折磨人。 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工作,胡秋妹甭提心里有多么高兴。她觉得命运之神在向自己招手了,她在巴西的奋斗之路,己经始于足下了。进开屏饭店工作,是她创业的开端。打工不是她的目的,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过程,是一个资本、经验、人脉关系原始积累的过程。值得庆幸的是,她那么顺利地进入了这个过程。 然而,高兴的心情还没等过夜,就在与马塞罗的一场龃龉中消失了。 得知妻子要去打工,马塞罗没有想到,更不要说同意了。自从胡秋妹嫁给他,他就不能想让她再回到中国人堆里。他不懂中文,正因为不懂,他才有一种本能的戒备之心。当胡秋妹和中国人在一起聊天,因为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总疑心话题是在谈论自己,总觉得是在对他评头论足,总感到是在策划于他不利的事。他脑子里常冒出一个解不开的问号,长得并不难看的胡秋妹,为何不嫁给同种族的中国人,而偏偏选择了他。报纸上说,很多穷国的女人,嫁给富国的男人,完全是为了改变自己的生活处境。他怀疑胡秋妹正是这种人。如今,胡秋妹要去中国饭店打工,对他来说是一个不祥的信号,是一个要过河拆桥的迹象。他不明白,胡秋妹为什么不能像巴西女人那样,只要有房子住,有衣服穿,有饭吃,她们就足矣,就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过日子。 这一天晚上,马塞罗气得没有吃晚饭,倒头睡到八点半,然后一语不响,爬起来骑上摩托车送报去了。 望着他垂头丧气走出家门,胡秋妹又有点歉意,有一点心痛。她担心马塞罗没有吃饭,会体力不支出现交通事故。但是,歉意归歉意,心痛归心痛,要想让她改变自己的决定,那是不可能的。去中国饭店打工,不可动摇和改变,它关系到她的前程。她出国的目的是什么,绝不是围着丈夫、锅台和洗衣机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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