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最佳时间和空间
    
    我去年夏天回国创办瑞德肝脏疾病研究（上海）有限公司，除了主观上的因素，是一系列非常偶然的客观因素的综合结果。如果这些互为因果的因素链中的任何一个因素没有到位，那么我今天依然在美国打工。
    
    然而，对于我们这个群体（在改革开放初期出国并在生物医药或其它高科技领域中学有所成的留学生）中的绝大多数，回国似乎也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趋势。经过了十几二十年的奋斗，基本上都成了高等院校中的FACULTY或企事业单位中的资深研究员或部门主管。但是在北美这个特定的环境中，作为少数种裔，除了收入之外，他们的职业生涯几乎不再有发展的空间。而他们的生活也基本趋于稳定，稳定的重要因素是孩子已经成人，已有的经济基础已足使他们能安度晚年。
    
    重要的还有，在他们出国的这些年月，祖国发生了他们在出国之初根本不曾料及的飞速发展和巨大变化，为他们在北美不能实现的抱负——人尽其能地为祖国服务——提供了现实的空间，使他们能贡献自己最富有经验和精力的10年到15年。
    
    我回国得到同学的鼓励。她是军人子弟，她说，你爱好军事历史，应该知道上将刘亚楼。他是红军的师级干部，在抗战爆发后不久，就去苏联学习军事，到抗战胜利后才回国。他对抗战的贡献不能和其他将领相比，但他的特殊贡献，特别是对东总参谋班子的正规化的贡献，是其它几大野战军的参谋长们难以相比的。
    
    她鼓励我，要我以刘亚楼为榜样，别计较没打过平型关、没打过黄土岭、没打过百团大战、没坚持过敌后反扫荡，回国后照样有辽沈战役可打，有平津战役可打。她说，像我这样的海归，归早了，国内的条件和环境还不成熟，现在“归”甚至“半归”，都能做出比以前更大的贡献。
    
    我想她说的是对的，在过去十几二十年，国内经济发展的大环境和留学生在海外获得的扎实的学术基础和丰富的研发经验，使得留学生回国创业成为历史必然。
    
    二、回国创业应建立在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成熟项目基础上
    
    在金融、法律、工商管理和网络电脑方面学有所成的海外留学生是现代海归中的先行者，他们为国内的社会和经济发展已经作出了他们独特的贡献。而后，海外生物医学方面的华侨华人专家回国创业。海归创业者与他们的一个不同点是，后者在创业初期可以单兵作战独步天下，而前者回国创业得有项目。回国后再找项目发展，或者启动自己并不十分熟悉的项目，就容易丧失海归回国创业的优势和制高点。
    
    海归回国创业得尊重项目的知识产权，并且必须重视与原雇主单位的法律义务和责任。一般说来，在北美、日本、欧洲共同体国家，知识产权属于雇主企事业，参加工作时都与公司签有在一定时期不得从事相同项目的法律文件。如果在这方面失误，即使项目成功，也极易陷入法律纠纷的尴尬之中。
    
    生物医药方面的海归回国创业，必须对国内研发环境的薄弱环节有一定的认识。特别是生物化学试剂和培养基这些日常耗材，在美国定货，最多数天最快隔天就能到货，在国内定货一般需要3周的时间才能到货。至于设备仪器，国内订货后的到货期一般都在6周以上，有的甚至得等3个月之久。像我们上有标准操作程序的生产项目，有时候都无法事先准备，而需要不断调整设计的研发项目，经常会因此停工待料。所以，回国所开发的项目最好能在国外基本完成研发阶段。
    
    三、回国创业应建立在深入细致的可行性分析的基础上
    
    成功的可行性分析是创业成功的一半。
    
    正式回国创业之前，必须明了项目是否属国家所支持和鼓励的项目，国内的市场占有率及已存在的和潜在的竞争对手，国家有关税务、海关、银行、工商管理的法律法令和政策，注册公司的性质，国内原料耗材设备和人力资源，进口设备仪器的资源和关税，直到实验室、办公室、宿舍是否能得到最基本的满足。成功的可行性分析一定得是第一手的，亲自回国与政府有关部门谈，如高新技术转化办公室，高科技园区项目处，留学生办公室，人才交流中心；与潜在的国内合作单位或伙伴谈，与国内的设备仪器供应商谈。回国前得准备一套详细的项目计划书草稿，一套深入浅出简明扼要的专业水平的POWERPOINT项目介绍。
    
    我回国前进行了9个月的可行性分析，其中包括回国赴西安和上海作三周的可行性调查，到日本作了一星期的市场调查。然后再根据调查的结果作了3个月的准备工作并筹集了可运行18个月的项目启动资金。现在回想，9个月的可行性分析和3个月的海外准备工作，对瑞德今天的顺利发展的重要性怎样强调也不算过高。
    
    四、创业初期的国家政策支持和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精神
    
    一般来说，留学生回国创办独资企业的自筹资金不会超过50万美元。因此，在创业初期得尽可能地获得国家和地方对海归企业的政策性支持，比如申请科技部科技型中小企业技术创新基金和上海市浦东新区的创业基金，申请高新技术转化项目论证等等。充分利用国家和地方高科技园区已有的优越条件，比如申请入住张江高科技园区的哺化楼。更重要的是熟悉和了解地方政府部门（特别是开发区或高科技园区）的功能并与业务主管人员，比如上海张江高科技园区项目处，综合处，高科技创业服务中心，招商中心，浦东新区留学生服务中心，浦东新区科学技术局，浦东新区创业投资有限公司，浦东新区生产力促进中心，上海市科学技术委员会火炬高科技产业开发中心，上海高新技术成果转化服务中心。没有国家支持留学生创业的政策，没有众多的专业、热情的政策执行官员的不遗余力的支持，留学生回国创业是不可能成功的。
    
    国家政策的支持对留学生回国创业是必不可少的。但作为留学生企业必须清楚地认识到不能完全依赖于国家的支持。国家的支持和其它欧美国家对中小企业的支持基本上是一致的，既在创业或起动的关键时期，扶持企业一把，而以后的路全靠企业自己的奋斗走向第一个里程碑，也就是能“自负盈亏”。我认为，自负盈亏是留学生企业的根据地和井冈山，有了根据地，上了井冈山，才有可能得到国家和市场的进一步支持，从而进一步发展壮大。因此，留学生企业在创业阶段，必须自力更生，必须艰苦奋斗。队伍第一！设备第一！！创收第一！！！其它都是次要的，车不必豪华，办公室不必气派，出门不必非得“飞”，应酬不必讲排场。实事求是，实话实说，以诚相待，企业的实干精神和成果，这是国家、社会和市场所看重的。
    
    五、人是第一个可宝贵的，团队是胜利之本
    
    除了项目的可行性、政策的支持和必要的启动资金，人（或者说是队伍）是第一个宝贵的。对于任何企业，特别是一个在创业阶段的小型高科技企业，没有一支能团结战斗的、技术上精益求精的、作风踏实严谨的队伍，要取得成功是不可能。怎样凝集优秀人才？怎样使个人的发展和企业的发展结合起来？怎样形成一支胜不骄败不馁互相支持共同前进的团队？怎样构造一个“永远是年轻”的企业精神和企业文化？这些都是企业不能忽视不能掉以轻心的重要因素。
    
    中国的市场经济正在起步阶段，私营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的人事管理的规范化还没有完全成熟。因此，留学生回国创业，也应该根据中国国情有选择地引进欧美的企业文化、企业管理（特别是人事管理）中的精华，尊重员工，培养员工，发挥员工的主观能动性，建立以企业为家，以胜利为荣的团队精神。
    
    我在北美曾经工作过的公司有这样的座右铭：Teamwork is the ability to work together towards a common vision.The ability to direct individual accomplishment toward organizational objectives.It is the fuel that allows common people to attain uncommon results（团队工作是一种能力，为了一个共同目标而努力工作的能力，是一种积个人的贡献为团体的胜利的能力。团队工作是一种能源和动力，使普通的人们获得非凡的成绩）。我们是个只有十几个人的小型企业，但从总经理到员工，从理论到实践，从企业开始运营的第一天起，从员工参加面试的那一天起，我们就开始培养和营造团队工作的文化、环境和能力。今天我们有一支凝集人才的、生动活泼的、能面临挑战并敢于胜利的团队，这是我们保持成功和胜利的重要保障。
    
    六、回国创业面临的挑战
    
    国内的研发环境二十年来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特别是硬件。比如上海张江高科技园区，我们的日本合作伙伴来考察，从二楼餐厅到一楼厕所，从网络到物业管理的服务，最后的评价很好。
    
    国内正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化，在这个过程中，政策上的理顺关系，办事人员思想观念上与国际接轨，都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事。回国创业的留学生，在海外大多是资深研究员，项目经理或部门主管，再加上美国等国家的市场管理机制比较成熟和完善，他们对一些非技术的问题，缺乏个人的经验并依赖成熟的制度。因此，海归们回国创业，对此类“软件”上的负面作用的时间效应，包括政策上的，制度上的，经办人员思想观念上的国内外差异，要有足够的认识，有碶而不舍的努力和相应对策。
    
    比如说，留学生在上海投资创业，注册独资的研发性企业，但如果注册资金不到200万美元，企业就无法享受免除进口国内不能生产的自用仪器设备的关税和进口环节增值税。这部分税有时是非常高的，特别是对于在创业初期的留学生企业是难以承受的。这是投资政策上事先必须要考虑的。
    
    有些是由于经办人员缺乏经验。比如我们在张江注册生产性和研发性的企业，从传统的观点来看，认为像我们这种注册20-30万美元的小企业，不可能具有生产能力，因此不同意颁发生产的营业执照。后来，我们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在上海市政府、浦东新区和张江高科技园区的大力支持下，才办妥了营业执照。今年3月我们的产品通过日本企业的鉴定走向市场时，我们感谢各级政府的支持，也庆幸我们当初决不言弃、争取一切可能的坚定信念。
    
    再比如，我们进口高效液相色谱分析仪（HPLC），总价是50000美元，包括39000美元的主机和11000美元的荧光检测头，这在我们获得批准的免税指标里已经表达的非常清楚。由于货源的原因，荧光检测头迟于主机一个月进关，被海关扣下，理由是荧光检测头是配件，根据新的规定，进口配件要支付关税和进口环节增值税。我们花了很大的力气说明荧光检测头不是配件，而是完成HPLC功能必不可少的组件。为了挽回10000元人民币的关税，我们先后去海关7次，最后得到了海关的理解和支持。
    
    有些国外企业在国内的业务人员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比如，由于国内订货需要3个星期，为保证实验的准时进行，我们的美国合作伙伴快件寄给我们需要在2-8摄氏度冷藏的培养基。培养基4月4日到达上海浦东机场，由于美国快件公司的上海代理商不熟悉业务以及业务素质存在问题，将细胞培养基错列为必须动植物检验检疫的种类，且报关单遗失，这批本来快递的货在52天后（5月26日）运到时，已全部变质。我们不仅因此损失了运费、培养基和仓储费，更重要的是耽误了至关重要实验时间。美国合作方一度以中国海关业务能力差不能保证项目的正常运行为由，准备中断与我们的合作。经我们据理力争，他们才明了这是美国快递公司中国代理的失误，与中国海关无关。
    
    七、国内和海外同步发展
    
    留学生回国创业的优势在于先进的技术和丰富的项目管理经验。回国创办企业之后，继续在海外设立短小精悍（甚至是非全职）的研发队伍是保持这一优势的关键之一。
    
    比如参加学术会议，检索文献，联系服务（Outsourcing），联系合作伙伴，安排快速订货，发展和鉴定方法(Method development and validation)，充分利用海外先进成熟的研发环境。目前我们在美国的研发队伍由两名资深研究人员组成，她们是与本职工作无利益冲突和法律限定的兼职人员，她们在海外的贡献，特别是为加速项目的进展，在国内是难以想象和评估的。比如，我们的海外研发队伍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就完成了一个重要的标准操作程序(Standard Operating Procedure)，如果在国内完成这个程序，至少得3个月的时间。
    
    一个成功的留学生企业，不仅要立足于国内，而且得有走向世界的视野和决心。在走回祖国，再走向世界的历程中，留学生企业的海外研发队伍，将发挥后勤部和桥头堡的重大作用。我们的产品现在已经成功地登陆日本和美国市场，我们将加强在美国的研发队伍，将部分营业收入再投资美国，使我们在美国的研发人员成为全职的雇员。我们将在国内培养非博士学位的实验人员，轮批派往美国，既加强了海外的研发力量，又培训了国内的技术人才。
    
    八、留学生创业成败的现实意义和历史价值
    
    留学生回国创业应该正视这样的现实，这就是：创业艰难！即使在北美那样的条件和环境下（设备、服务、资金），创业成功的生物医药中小企业，也百不过一。在国内，即使像我们这样开始营收的留学生企业，我并不敢预言我们最后必然成功。
    
    那么我们怎样来认识来评价留学生回国创业的成败？
    
    我觉得应该从国内和国际生物医药项目研发上的差异着眼。
    
    差异的可见部分是资金、设备和配套服务。我相信，随着中国国民经济的继续发展，这部分差异将较快地日益缩小。
    
    差异的无形部分是经验，特别是项目管理经验（Project Management），比如怎样准备项目（从资料准备，设备准备，关键方法的准备，标准操作流程的准备，人员的训练和准备，到预算的准备），怎样组成，协调和运行项目组？怎样利用部门间的合作或外援（Outsourcing）？怎样发现和解决项目中存在的问题和缺陷？怎样处理试验中的突发事件（Damage control）？怎样准备和执行GLP/GMP/GCP？怎样正确处理政府职能部门或公司间、公司内的项目核查（Audit/Inspection）？怎样从科学（Scientific）上和商业（Business）上评估项目的进度或利弊或取舍？怎样评估市场上的竞争对手并调整应变能力？等等等等。
    
    国内的生物医药方面的科学工作者特别是年轻的研究人员缺乏这样的经验，即使是有一两年到国外的短期进修访问的经历（这些访问学者通常集中在高等院校和政府研究部门，一般来说，医药生物企业不怎么愿意接待短期进修访问学者），也不容易掌握项目管理经验。
    
    因此那些长期（比如说10年左右）工作在国外大中小型生物医药企业中的高级研究员，特别是项目负责人或部门主管，他们的项目管理经验对促进国内生物医药的研发具有非常重要的潜在性意义。
    
    他们回国创业，从局部来说，只是一个或几个项目，从宏观来说，他们带回的将是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先进的项目管理经验。我们公司的项目组是由90年代和新世纪毕业的学士、硕士和博士组成的，他们正在学习和掌握项目的运行和管理，他们成长的很快。三五年后，即使我带回的项目最终失败了，但是我们的队伍肯定会成熟，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能力在新的工作岗位上带出一支结合国内外优点的项目组。
    
    从这个角度看问题，留学生回国创业，不会失败，因为即使他们个人的项目没有成功，但他们带动和促进了国内生物医药研发与国际接轨。（作者为瑞德肝脏疾病研究(上海)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个人简历：胡卓汉，男，生于1953年，药理专业。上海医科大学硕士，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医学院哲学博士，加拿大安大略肿瘤研究所博士后研究员。现任瑞德肝脏疾病研究（上海）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公司简介：瑞德肝脏疾病研究（上海）有限公司成立于2002年7月，主营业务为体外肝系统和应用体外肝系统于药物代谢和相互作用评估及肝脏新药和新疗法的研发。这一高新技术及其应用属于国际先进水平并填补了国内空白。
    
    电话：021-50802259；传真：021-50804074；E-mail:huzh@rild-biotech.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