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少数人的盛宴


靳丽萍

第一篇:大学,少数人的盛宴?

今年夏天,中国高校的学费再次上调,幅度是近年来最大的一次――普遍上涨20%。清华、北大、人大等名校,学费涨到了每年4800元(比去年多1500元),一些艺术院校如中央戏剧学院更高达每年9000元!

6000元人民币,这已经相当于中国城市居民年均收入的80%,农村居民年均收入的200

 

“一天要给4个孩子上家教”

19岁的北京女高中生张文燕在这个漫长炎热的夏天,每天要给4个孩子上家教。以下是她的时间表:

早上630,从家出发骑车1小时到前门,然后乘地铁到雍和宫,再骑一辆事先存放在那儿的自行车,大约半小时后到讲课地点。8点到10点,开始她的第一轮家教。下课后,重复来时的路程。中午1130回到家。

11301230,给妈妈姥姥做饭,之后骑车半小时到陶然亭,在那里开始第二轮家教,从13点一直到15点。

    1530分回到家,休息半小时后,1600再次出发去右安门。在那里开始她的第三轮家教,从16301830

    晚上1930回家。晚饭后,20002200之间,是她的第四轮家教。

也就是说,这个19岁的女孩子要从早晨6点工作到晚上10点,每个家教间隔的休息时间仅仅半小时。

“即使是这样,离6000多块的学费还差得很远。”她说,张文燕每小时收10块钱,一天挣70元,除去周末,一个月只能挣到1000多元。

    张文燕的妈妈看着女儿大热天马不停蹄地跑来跑去,心疼地要命,“燕子从小到大上学就很累了,现在为了挣学费,简直拼了命。我跟她说,不够的话,妈妈去借。”

   

“我们家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

张文燕是北京崇文区广渠门中学宏志班的应届毕业生。

813日,她收到了北京外交学院国际经济系的录取通知书,这是她的第一志愿,她考了550分(北京文科一类重点大学的分数线是465分)。

但张家没有庆祝。

张文燕家在北京城的南端一个洋桥叫的地方。穿过一条挤满小杂货店的窄街,经过一条臭气熏天的污水河,眼前出现一个大院,院里有大片的楼房,楼房的后面,是一排低矮的小平房,张家住在其中的一间。

屋子没多大,13平米左右,两张床和一个老式的高低柜占据了大半空间。一张旧木桌上,摆着台一闪一闪的熊猫牌单卡录音机。

每隔大约7分钟,这个小平房的四周会突然响起震耳的火车轰鸣声,门窗一阵颤抖,像经过一场4级地震――距离张家的后窗不到5米之处,就是两排火车道。火车南行北往,呼啸来去,昼夜不停。

最糟的是春运期间,“4级地震”加剧到5分钟发作一次。那时,屋里的人彼此说话都听不清。张文燕就天天在这轰隆声中写作业,吃饭,睡觉,备战高考。

花床单上,放着那张大红通知书,和它一起寄来的,是外交学院的收费单。

学费:5000 ;军训费:300 ;住宿费:600 ;住宿用品费:295 ;电视机、电话机使用管理费及押金:200 。合计:6395元。

6395元?我们家可一分钱的收入都没有。”张文燕的妈妈坐在床上说。她患小儿麻痹症多年了,不能行动,没有工作。“我们家就3个人,我这个没用的残疾人,87岁的姥姥,还有中学刚毕业的燕子。”

张文燕的父亲依然健在,但1994年就有了外遇,不再回家,法院曾强令他赡养未成年的女儿,结果他一走了之,断绝了音讯。

“爸爸不认我,我也不赖着他!”张文燕是个外表瘦弱,但性格倔强的女孩。“妈妈本来不愿意离婚,她总说离婚了,谁管我们家燕子。结果那个第三者还跑到我们家,上门来要妈妈签字。是我要妈妈离婚的,让别人可怜着生活,没意思。”

那年年底,张文燕代表妈妈到法院,给父母办理了离婚手续,当时她只有13岁。

13岁开始,这个小女孩每天早晨5点起床,给妈妈姥姥做饭,6点骑车40分钟,赶到学校上早自习,晚上7点半之前准时回家,做晚饭,然后复习功课到12点。

6年来,三个女人赖以生存的是:北京市政府提供的最低生活保障金――每人每月200元(今年涨到280元)。

 

“我们录取的,是最穷最好的”

在北京,那些家境贫寒但成绩优秀的初中生,如果想继续学业,有一种选择:上广渠门中学的开办“宏志班”。这个以“人穷志不短”立意的特殊班级,因为给穷人的孩子提供免费高中教育而闻名――在那里,吃、住、学费、书本工具,都是免费的。

宏志班,是中国“贫寒人材”的一个缩影。

每个“宏志班”的孩子,都曾接受过两轮筛选,第一轮是广渠门中学的提前考试,成绩出众的才被允许中考时填报“宏志班”;第二轮是中考,“宏志班”的录取线比北京区重点中学还高十几分。

每个“宏志班”的孩子,都来自北京最穷的家庭。北京市最低收入家庭的底线是:每月人均收入不超过280元,而宏志班的孩子人人都能拿出一张证明――证明他们家的月人均收入还不足270元。

    “每年,我们要接到600多个北京穷孩子的申请,”宏志班班主任李雅东说,“但最后被录取的,不超过50名。被录取的,是那些最穷最好的。”

宏志班的升学率可与北京名校四中八中媲美,迄今为止,三届学生考入大学的比例都是100%。今年,86%的学生考中的是:国家一类重点大学。

 

4块钱一顿的午饭太奢侈了”

张文燕的同学李俊良,是宏志班本届理科考生的第一名,611分被北京大学录取(北京大学理科上线分数是476分)。

但就在初中毕业时,他几乎与大学绝缘。当时,他填报的志愿是中专和技校,志愿书已经报到学校,被老师退了回去。校长说,“李俊良,你学习这么好,不上高中是浪费!”

李俊良放弃大学,还是因为穷。他家在北京农村――房山。家里有6亩粮食地,2亩菜地,但父母都是病人。

李俊良的母亲有胆结石、心脏病、高血压、脑血管硬化。父亲肋下疼、腿浮肿,乡医院检查了几次,病因始终不明。全家每月的收入大约400块钱,父母的医药费就花去小半。1997年,李俊良的哥哥考上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学费每年2000元,李家雪上加霜。

有一次,李俊良的母亲半夜三更胆结石发作了,疼得手脚缩成一团,浑身冒冷汗,家里人手忙脚乱把她送到医院,打了一管止疼针,就又拖了回去。为了省钱,直到今天,这位母亲还是忍着不肯动手术。

宏志班每月要发100元的午饭和晚餐费。午饭是每天4元,李俊良甚至舍不得花这4元钱。

在他宿舍的床下,有一小坛酱豆腐,那是他从学校对面的小商店花10块钱买的。大约两个月的时间里,老师发现他不吃学校的午饭。李俊良的午饭是:在街上花8毛买两个馒头,就一块酱豆腐,一顿才9毛钱。

4块钱一顿的午饭对我来说太奢侈了。”被老师发现后,他解释说,“我一天节约3块多钱,两个月就能攒200块,多少能给家里贴补一些。”

房山是北京的远郊,坐公车来回要4个多小时,票价是3元。为了省钱,李俊良高考前半年一直没回过家。像张文燕一样,他也经常穿着身不合体的衣服,那是他高一暑假在游乐园卖饮料时的工作服。

这个深知什么是贫困的孩子,当年以高于中专近100分的成绩,考入宏志班。高中三年内,他天天不到6点就起床读书,晚上学习到深夜两点。

李俊良的这个暑假,是在一家三星级酒店渡过的――他在粜文门的温特莱酒店做保安。每周工作6天,早、中、晚班轮流。月薪450元,而北大的学费是4800元。

他已经决定贷款。

 

“在北京当特困生还是幸运的”

宏志班的学生们说,他们能在北京当贫困生还是幸运的。

    因为被京城一些媒体报道,张文燕家所有新的、值钱的东西全是好心人送的。电话是妈妈的同学装的,衣服是同学的妈妈给的,自行车是一个阿姨买的生日礼物,轮椅是北京残联的,最显眼的那台微波炉,是因为张文燕上学后,两个不能行动的女人有时连饭都吃不上,一个陌生人捐赠的。

当然,最幸运的是,他们有宏志班。

班主任在这个暑假也没闲着,她帮学生们联系好了华夏银行,这家银行同意:宏志班的学生贷款不要担保人,利息也降低。

青少年“学子阳光基金会”承诺:捐助每个宏志班的学生学费2000元。

这是在北京。在月人均收入1047元的京城。而在那些不发达的小城镇,在落后的农村,在穷乡僻壤,在也许都说不上名,没有路的地方,从那里飞出来的金凤凰们,又该怎么办呢?

 

第二篇:大学,只有收费一条路?


今年全国高校学费上涨后不久,中国社会调查事务所即对三大城市北京、天津、广州的1000名学生家长进行了快速问卷调查,收回了有效样本980个。

调查显示:58%的学生家长认为,这次学费上调不合理,难以接受。

 

一桌办给少数人的宴席

在这份反应迅速的问卷里,高达84的人%表示:他们能够承受的大学学费一年不超过4000元。

但已公开的大学学费,几乎都在这个期望值之上。北京“四大名校”清华、北大、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学费为每年4800元。

北京理工大学、科技大学、化工大学、邮电大学、航天航空大学、林业大学、工业大学的学费平均为5000元。

上海的复旦大学、交通大学、同济大学;南京的南京大学、河海大学;湖南大学、苏州大学等地学费都在4000元以上。

学费最高的是艺术类院校。“明星摇篮”――北京电影学院,两年制高职走读的价位是1万元,而最热门的表演和广告专业学费高达每年25千元!

    节节攀升的大学学费,成了今年继高考舞弊丑闻后,中国教育界引爆的又一争议热点。

    南开大学教师肖笑霄说,中国一个农民一年平均收入不到2100块,减去衣食住行的花销1600多元钱,手里剩下的,不到500块钱。这样一来,农村的孩子还怎么上大学?难道真成了鲁迅先生说的,这桌宴席是办给极少数人的?

 

大学比房子更刺激

据北京大学教育经济研究所副所长魏新透露,今年学费大幅上涨,有一个特殊的背景是――有一些学者预测:高等教育能拉动消费,而且是“久拉不动”的消费市场里最有潜力的黑马。

中国曾在1996年提出以住宅、汽车做为拉动消费的两大热点,迄今效果不佳。去年2月19日,亚洲开发银行博士汤敏在《经济学消息报》中首次提出“以大学刺激消费”的观点。

他说:“若中国高校的招生量增加一倍,且新增学生一律实行全额自费,学费每年1万元,其它费用每年4到5千元,则高校每年可多收学费200亿。其在校其他消费还有约40亿。再考虑这笔钱带动的间接消费,这240亿将可拉动将近1000亿元左右的最终消费。”

与汤敏持相似观点的还有中国科学院博士胡鞍钢。

胡鞍钢算了这样一笔帐:目前,全国老百姓在银行里的储蓄已经超过5万亿元,而国家统计局的调查显示――人们准备花在教育上的占10%(高于准备买房的7%),所以,即使有一半的人兑现了他们的打算,全国居民潜在的教育支出,每年就是2500亿元,这已经相当于中国教育的总经费了(1997年教育总经费为2532亿元)。

“中国的父母,只要孩子有受教育的机会和可能性,都会即时投资。”胡鞍钢表示。

这次大学涨价后的调查,证实了胡鞍钢对“中国父母”的判断。71%的家长说,哪怕学费再高,只要孩子考上了大学,节衣缩食、砸锅卖铁也要供。

 

学费3000比较合理

“即使学费高到每年一万两万,也总有人交得起,关键是那样做,是不是公平?”魏新说。

公平,事实上才是大学学费争议的潜台词。人们并不是在“该不该交学费”上纠缠不清,而是在“学费高低,要不要考虑多数人承受能力”的问题上各持已见。

魏新的观点是,今年调价后,大学学费偏高,因为多数人承受不起。

他说,中国老百姓的存款虽然有5万多亿元,但只是一个总量的概念,并没涉及到存款的“分布结构”。

《经济学消息报》去年4月30日的一篇文章披露:1998年末,中国居民的储蓄存款余额确实达到了5.3万亿元。但其中,公款私存占了1万亿元,农民存款占1万亿元,其余的3万多亿元,一半以上集中在占社会总人口20%的富人手中。

贫富悬殊,是中国现在最大的社会问题之一,它使许多决策都有“屁股坐在哪一边”的嫌疑。

在不同阶层――城市与城市,城市与农村,农村与农村之间――人们的收入差距都在逐年拉大。

中国最富有的城市是深圳,深圳人每年平均收入2万多元;但在贫穷的老区甘肃,兰州人每年的平均收入才5128元。

中国农村人口是城市人口的2倍以上,总收入却只有城市人的一半。

在农村内部,最高收入的10%农户,拥有的财富是最低收入的10%农户的14.7 倍。

据魏新测算:大多数老百姓目前可承受的学费水平,是每年2883元。如果乐观估计,可达到3000-3500元,超过这个幅度,就是只有少数人才上得起的学了。

 

15%的人会因穷弃学                           

     在最近的民意调查中,有一个数据引人注意:15%的家长表示,如果大学学费远远高于他们的承受能力,会考虑让孩子不上大学。

       魏新说,人们为上大学掏钱的决心,不是永无止境,也存在一个承受与不承受的临界点。1998年6月,香港研究资助局曾资助他们的一个调查,对大陆9所高校的近万名大学生,进行高等教育价格与需求的弹性评估。

       结果发现:当学费增加10%时,会有约11%的学生因负担不起学费,而想要放弃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据教育部财务司提供的数据,即使是在前几年每年1千多元学费的条件下,全国高校的在校生里,贫困生已经占到25%左右。2000年新学年开始,这个百分点也许就会上升。

如果说,前几年受学费困挠的还是“特贫人群”,什么下岗职工、偏僻山村,孤残家庭之灯,那么随着学费的一再攀升,“因穷惧学”的威胁将扩大至普通平民。

 

是不是只有收费一条路

政府是否对教育投入不足?把包袱转嫁个人?是许多人的疑问。毕竟,高等教育虽然个人受益,但最终国家获利,因此才被称为兴国之本。

担任教育部咨询专家的魏新透露说,目前的教育经费已经是教育部力争的结果了。事实上,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每年搞财政预算,最难做的就是财政部,各部委都来要钱,而且个个十万火急。

你说教育重要,就会有人反问:下岗失业、身无分文的人重不重要?重病在身,需要医治的人重不重要?尖端科技重不重要?防洪抗灾重不重要?在中国国情的背景下,哪一项发展是次重要?

1999年以来,中国每年都在教育方面增加30多亿元。但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也有着世界上最多的教育人口――占世界总教育人口的25%。30多亿元投入人民的海洋里,瞬间化为杯水车薪。

而且,30多亿元,绝大多数是用来贴补漏洞更大的“基础教育”的,分到高等教育的头上,不到1%。

天上不下雨,只好找地下水了。中国的教育源泉似乎就只有这两条:一是上面拨钱(经费),二是下面收钱(学费)。当上面“有心无力”时,下面就只能拼了命,使出吃奶的劲了。

清华大学21世纪发展研究院副院长薜澜说,中国的高校体制已经到了“上面下不来,下面上不去”的两难境地。按照教育成本计算,即使是目前的一年5000元,教育经费还是远远不够,像清华这样的大学,一年的流水帐就得几个亿;然而,考虑老百姓的经济承受力,现在的价格已人心失衡,再涨就可能怨声载道了。

不论涨与不涨,都会有人喊痛。最终受伤害的,还是中国国民和国家的前途。

 

教育,最后一座堡垒

胡鞍钢在《中国国情分析》一文中引起各方异议的言论,事实上并不是单纯地主张大学“增加收费,刺激消费”,他的立意是全面的高校体制改革。

“既然政府不能包办教育,就该转变职能,变政府办学为社会办学,变两条管道为多条管道。”

至今为止,中国教育体制的两大基本特征:高度集权、高度垄断并没改变。国家教育部仍在对全国高校下达指令性计划,最新的例子就是学费上涨也“一刀切”,而高校机制僵化下的人浮于事屡见报端。

胡鞍钢说:大学冗员恐怕要居全国各行业前列。

1997年,全国高校有职工103万人,其中教师只有40.5万,仅占40%,而行政后勤人员的比例就达60%。每个教师负担学生的人数为7.8人,仅相当于世界平均水平(14.3人)的一半。

一方面教育经费两头“提不上来”,导致大学教师待遇低下,人才留不住;另一方面没有竞争机制,不称职的教师又淘汰不了。

“大学的成本本身就有很大的水份。在这样的情况下,增加多少教育经费也不够“众者食之。”胡鞍钢说。

    教育,被一些主张改革的学者称为“中国计划经济的最后一个堡垒”,但随着教育供给与需求之间的矛盾不断加剧,这个“堡垒”的改革也将为时不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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