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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巴有个夏湾拿 侨眷著书记一段逝去的华侨史

2016年07月15日 15:55   来源:北京青年报   参与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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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遥远的古巴,首都名叫哈瓦那,我们大部分人却不知道,在古巴老华侨的口中,它叫夏湾拿——就像我们不了解,华侨与这个国家有过那么沧桑的一段历史。由活字文化/中信出版社出版的《远在古巴》一书,揭开的就是这样一页尘封的往事:原来在我们和古巴之间,不只有卡斯特罗、格瓦拉和雪茄、朗姆酒。

  世界变幻剧烈,变化不只发生在欧洲、亚洲或北美,遥远的拉美巨变同样令人瞩目。过去一个多世纪的古巴历史中闪动着中国人的身影,今天的时代巨变,又会以怎样的影响留存在我们的记忆中呢?

  2004年,雷竞璇在母亲去世后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沓厚厚的信件,近两百封,都写在无人再用的邮简上,是他的父亲历年从古巴寄回的。这些家信勾起他丝丝缕缕的回忆:母亲识字不多,当年写信给父亲,都是由她口述,雷竞璇笔录。由此,他兴起了去古巴的念头。

  2010年的冬天,雷竞璇到了古巴,第一次踏足这片遥远得仿如在天尽头的土地。出发前,他心中很不平静,揣度着:父亲和祖父还会有什么痕迹留在那里吗?结果近乎一无所获。父亲和祖父的姓名,只是偶尔在几本档案名册中闪过。而现实中,古巴已了无他们生活过的痕迹,“鸿飞那复计东西”。

  雷竞璇祖籍广东台山。台山人“以海为田”,出洋谋生的传统相当悠长。他的祖父追随先辈,远赴古巴,何时去的,已不可考。至于他的父亲,在家乡结婚并生下兄弟三人后,于1954年抵达古巴。之后,雷竞璇兄弟在祖母、母亲的带领下,先后到香港定居,在此期间,祖父、父亲不断从古巴寄回家用,直到1959年古巴革命。

  1959年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年份,无论对古巴,还是对古巴的华侨。古巴由此变成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而古巴华侨的命运亦开始进入他们不曾预料的轨道。这一年,雷竞璇的祖父、父亲来到香港,第二年,父亲返回古巴,祖父则因为年事已高留了下来。和许多华侨一样,他的父亲认为古巴这次革命和往常没有不同,只是一场风波;另一方面,他在香港无法以工作维持一大家子的生存,迫于压力,只能重新回古巴赚钱。

  这一去就是六年,1966年,当雷竞璇的父亲离开古巴,转道欧洲返回香港时,身无分文。两年后,他就郁郁而终了,年仅四十七岁。

  雷竞璇对古巴的感情复杂。在他眼中,古巴这个国家“贫穷,但不悲惨凄苦”,是阳光照耀下的社会主义,有着自己独特的气质。但是,对他的家族,以及许许多多的华侨而言,古巴又确是“一页伤心史”。19世纪被贩卖到美洲的“华工”,是沉痛历史的开始;他的父亲和祖父到古巴谋生时,正是古巴华侨景况最好的日子,当时古巴的唐人街是全美洲最繁荣的华侨聚居区,有几万人口,每天有七份中文报纸在古巴出版,哈瓦那有三家电影院,每天都放映粤语电影,更有四个粤剧戏班登台演戏。等到雷竞璇抵达古巴时,看到哈瓦那的唐人街残破颓败,华侨都垂垂老矣,只剩下三百人左右,说着旧式的四邑话,仿佛他们的人生已经凝固在时间中,不再往前。

  这本《远在古巴》,除了记录雷竞璇三次访古耳闻目见,便是对这些老华侨尚未烟消云散的记忆的保存。支持革命的华裔报人、街边杂货店的普通小贩、华人收养的古巴裔粤剧演员……一一讲述自己的坎坷人生。书中,雷竞璇特意不使用一般通用的译名,例如,称Havana为“夏湾拿”,而非“哈瓦那”,其余种种译名,都用的是老华侨根据广东话特别是四邑方言的音译,将这些流落远方的语词,作为一种历史的凭证。

  如果说1959年是一个变化的关键年份,现在古巴又迎来了一个新时期。过去由中华总会馆经营、曾见证古巴华侨社会兴盛的太平洋酒楼停业后,如今变为了孔子学院,古巴人和华侨的后代将来可以到这里学中文。2016年3月,奥巴马成为1928年来首个访问古巴的美国在任总统。另一段历史正整装待发。文/黄纯一

  访 谈

  与古巴历史紧密相关的中国华侨

  青阅读:很少有人了解华侨在古巴的历史,这段历史是如何开始的?

  雷竞璇:1847年(道光二十七年),中国人正式开始大量移居美洲,这一年,两艘船从厦门出发,向西行驶,经印度洋、大西洋抵达古巴,运去六百多名中国人,是被卖“猪仔”送去当苦力的。当时正是美洲大陆劳动力严重不足的时期。19世纪后半期被贩运到美洲的中国人,数目在二十五至三十万之间,以古巴、秘鲁两地人数最多。自此之后,中国人就一直在古巴,未尝中断,当美国厉行排华时,加州等地的中国人又移居过来,于是古巴形成了美洲大陆最庞大的华人群体。

  清末时中国和古巴还没有邦交,去古巴的中国人一般都是社会底层,在海外孤立无援。不过,仍有一些别的东西随他们一起抵达古巴,比较特别的,一个是中国民间的表演艺术,包括音乐和戏剧。另一个就是中医术。古巴有一句谚语:eso no lo cura ni el medico chino,意思是这种病连中国医生都治不了,即无药可救。19世纪贩运华工到古巴的时期,海上航程一般三四个月,船只要配备医生,于是,中医很早便伴随远洋船只到达古巴,部分留下来在当地行医,形成不少真假难分的传说。当时,古巴报纸采访过中医,古巴作家还创作了一部话剧叫做《中国医生》。中国和古巴之间的文化交流一开始就在这种基础上建立了起来,派生的,潜移默化的。

  青阅读:1959年古巴革命对华侨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为什么有那么多华侨参与到古巴革命中?

  雷竞璇:1959年革命之后,古巴华侨内部的冲突其实很激烈。国民党在古巴的分部是它在海外最庞大的,有自己的日报和党部大楼。革命后,华侨中的左派夺取了权力,大部分国民党的人之后离开了古巴。其实,普通的华侨传统上是不过问当地政治的,这是超出能力范围的事。但是古巴革命似乎比较特别。可能的原因,第一,参军打仗可以帮助他们脱离原先贫困的生活;第二,1959年参加革命的有很多第二代华侨,他们感觉自己是社会的一部分,有能力参与政治了;第三,华侨一般有爱国情绪,早在20世纪20年代,古巴华侨当中就出现了一批“马列分子”,他们未必是共产党员,但非常拥护或向往中国革命,其中最为知名的一位叫黄淘白(Jose Wong)。1930年,黄淘白遭杀害,自此成为古巴“左倾”华侨心目中的烈士。古巴革命时,华侨组织的武装队伍就叫做“黄淘白民兵队”。

  青阅读:除了参与古巴革命的华侨之外,其余华侨的情形是怎样的?

  雷竞璇:参与古巴革命的华侨在总体华侨里是一个很小的数目。当时绝大部分华侨还是只希望赚点钱寄回家乡去,等到自己老了就回乡。对这些华侨而言,古巴革命对他们人生的影响是悲剧性的。去的时候,谁也没料到古巴会发生革命,最后是生意做不下去,钱寄不回去,自己也回不了国。

  对华侨打击最大的是更换货币。革命后,古巴政府宣布,要在某一天把所有钱都存进银行,不存的话就作废,之后只能定期领出规定数额的新货币。老一辈的华侨大都不信任银行,钱自己存起来,然后寄到乡下去。就在他们犹豫的时间中,错过了换货币的机会,结果存的钱都作废了。我听说有一个华侨,在家里存了一大笔钱,当时没有去换。后来他终于有机会回中国,临走前,每天晚上在家里用火烧已经没用的钱,烧了许多天。这类故事相当多。

  青阅读:对于这段华侨史,您觉得该如何看待?您在访谈或是写作时,有着怎样的感受?

  雷竞璇:我个人很同情这些华侨。他们没有料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不幸的遭遇。我在听他们讲述的时候,会想起我祖父、父亲的经历,在探访古巴期间,心情一直很压抑。我父亲、祖父最终还能回到香港,而他们很多人根本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十个华侨中有九个在当地没有完整的家庭,一个人在那里孤独地面对年老,怀念永远也回不去的家乡。这是一段悲哀的历史。有一个华侨家庭是我访问的最后一天才找到的,没有记在书里,这家人三代同堂,是一个少有的完整家庭,这次访谈是我唯一感到欣悦的一趟。

  所以,这本《远在古巴》也算是我尽的一点努力。如果没有这些记录,可能连有限的东西都留不下来,这批华侨的历史将被整个地遗忘。

  仍在古巴的老华侨越来越少,成为“珍稀动物”了

  青阅读:您三次访古,总共访谈了三十多位老华侨。您是如何选择这些访问对象的?

  雷竞璇:2010年我第一次到古巴时,当地尚余老华侨三百人左右;2013年1月重返古巴,只剩下约二百人;2013年12月第三次到古巴,仍在的老华侨约一百五十人,成为“珍稀动物”了。到这本书问世,还剩下多少无从得知,但这个群体即将消失,则可预见。因此,我没有特别挑选的余地,就是一个个寻找,找到谁就和谁聊。愿意接受访问的,我就坐下来请他吃顿饭,打开录音机。除了个别几位,因为生活经验不是很丰富,不愿意接受访问之外,其他的都很乐意和我谈。不过,这些老华侨文化水平不高,语言能力不是很强,怎么能慢慢引导他们讲话,还需要一定技巧。能懂他们的方言非常重要,幸好我从小说台山话,和他们交流没有问题。

  青阅读:这些老华侨对中国的印象是怎样的?现在他们还想回中国吗?

  雷竞璇:1959年之后,古巴和中国建立了外交关系,但古巴被美国封锁,外面的消息很难传入,同时,古巴本身对新闻和言论也有控制。另一方面,革命后,有能力离开的华侨都离开了,留下来的华侨文化水平都较低,他们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与外界隔绝。比如有人会问我,香港的某地方还在不在?其实这个地方早就没有了。这是一种很奇怪的面貌,不恰当的比喻,有点像《桃花源记》里写的“不知有汉,何论魏晋”。老华侨都非常怀念中国,但对中国几十年来具体发生了什么其实不清楚,只知道现在中国强大了,就很高兴,因为他们出国时,中国还是贫穷、落后的。

  古巴和美国等国家不同,种族非常混杂,因而种族歧视不严重,社会比较平等。这是老华侨选择到古巴去的一个因素。现在,随着古巴的开放,渐渐地又有许多中国人前往古巴,留学、投资、经商。这是一个新阶段的开始,这些新到古巴的中国人不再讲台山话或是广东话,而是讲标准的普通话,和这本书里记录的那些因为家乡贫困、生活艰苦而到海外谋生、寄钱回乡的老华侨完全不同了。

  青阅读:您的这本书可以看作是一种口述史吗?

  雷竞璇:我做的这件事确实是口述史。不过,我自己读历史系出身,一直对口述史抱有怀疑的态度。第一,人的记忆是有误差的,常常前后矛盾。第二,个人的看法总是片面的。历史主要还是要通过文献整理。我以前也没有做过口述史项目,但是,这次我意识到,不这样做就没有别的办法去保留这份历史记忆了。这些老华侨自己没有能力写,古巴当地的文献也非常不齐全。老华侨们讲述的肯定有不准确的地方,例如有些回忆太痛苦,不想再提。但是,整体的历史面貌还是可以从中得到反映。访谈老华侨的完整口述文本我也已经整理好,15万字左右,后续我会核查很多资料去校订它。

  采写/黄纯一

  大写的家书,历史的证言

  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 魏然

  提到拉丁美洲,很多中国人最了解的国家就是古巴,它给不同地区、不同年代的中国人留下很深的印迹。但另一方面,古巴对于中国人而言,在地理上又确实是难以抵达的国度,就像《远在古巴》这本书的书名一样。

  我第一次去古巴是在2007年。我本科毕业于北大西班牙语系,而中国大陆所有西班牙语系的教育都始自古巴,甚至始自格瓦拉访华。对于该系的老师和学生而言,古巴、格瓦拉都曾经带来非常强烈的情感经验。因此我是随身携带着格瓦拉的《古巴革命战争回忆录》去的哈瓦那。

  那时的哈瓦那已经非常不同。上世纪90年代后期,古巴的旅游业已经开放。在古巴革命广场旁的内政部大楼上,悬挂着格瓦拉肖像,而广场上则停着中国赠送的QQ汽车,作为出租车使用。整个哈瓦那已在旅游业的刺激下复苏,但变化还是相当有限,和近两年尤其是古美复交之后的情况大不一样。举一个例子,那时在哈瓦那,还能拿清凉油作为消费的“货币”,付停车费、服务费,但这两年,你再给清凉油已经没有人要了,只能付真正的美元。

  不同的人去古巴,会带有不同的情感结构,与此相对应的,也是《远在古巴》书中特别有意思的一点,是不同的当地华人移民的经验。有一本讲述古巴三位华人将军的书叫做《我们的历史并未终结》,实际上,华侨在古巴革命中贡献相当大,古巴独立战争后,留下一块石碑,纪念华人士兵,上面的字中文翻译过来是“无一逃兵,无一降卒”。确实有许多华人在古巴独立战争中贡献了自己的生命,以及在战争后加入到左翼的革命队伍中去。但这是一部分人的选择,是一部分华侨的经验。而在《远在古巴》书中,作者讲述了更多不同类型、不同阶层的华侨移民的人生故事,大部分是属于社会的经济底层的。

  其实,华人在古巴社会中是广泛存在的,只是长期以某种隐性不见的方式,一如这些华侨移民的历史。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若没有书面的记录,这些记忆也会逐渐消失。我在古巴的时候,常有标准拉丁人种长相的人和我打招呼,用西班牙语说,你好,我是中国人。可能他的某一位祖辈是中国人,而到他这里,除了记忆里的“中国人”身份之外,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还有一次,我遇见一位在古巴生活的老先生,交谈时他一口粤语,我以为他的家乡是广东,没想到却是北京。因为在海外生活了四十多年,他的口音已经完全从北京话变成了台山话。由此我想,古诗里说的“乡音不改”可能是一个神话,语音很难在时空的变迁中保留下来,相反,这样的记忆很快就会被遗忘。

  《远在古巴》很像一个马尔克斯式的故事,是从几封家书开始的。而在我看来,这本书更是一封大写的“家书”,许许多多在古巴的华侨移民,他们的家书没能寄出去,他们的故事没有机会讲出来,现在通过这本书,借作者之笔,寄出这封大写的家书,将他们的精神寄托于其中。书封面上的邮戳,似乎正是某种象征。

  对我而言,某种以中国为中心的视野,让我在真正接触到海外华侨移民之前,很难体会他们离散异乡的生活经验。因此,这些从“远在古巴”寄来的一封封信,用一个西班牙语语词来讲,是一种“证言”(testimonio),用文字记录下了时代的一个侧面,包括60年代战争的经历、另外一种社会形态下当下的人所不能想象的经历,或是那个时代的人们的某种希望。这份证言,这封大写的“家书”,是寄给当下、寄给后人的。后人是谁?是我们这样的中文读者,也是未来时代的年轻读者。

【编辑:齐倩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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