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庆远先生是我尊敬的学界前辈。求学的时候,韦先生的有关明清史辨析、新析和续析等几部作品是我们专业的必读书。因此,当看到这上下两册,皇皇百余万言的《正德风云——荡子皇帝朱厚照别传》,还是颇有些吃惊的,老先生何以在耄耋之年开始史学界认为“不务正业”的小说创作?
以明清史为背景的小说和影视创作在这十数年间可用泛滥二字形容。很多时候,作者和编剧罔顾明清史的基本史实,肆意想象,弄出很多啼笑皆非的情节,令人有“关公战秦琼”,不知所云的感叹。
因为所学专业的关系,亲朋也时常会拿小说和影视剧的情节来向我求证,到底历史上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此时,便会有很强的无力感。若要一一解释,怕是大费周章,且事倍功半。终究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埋首典籍,考辨正误。如何将历史说得让非专业人士爱听,确实是件犯难的事。这就需要一种将文史结合的通俗文体。既普及历史知识,又令普通人爱读。如此说来,历史小说的创作便是十分必须的。
虽说良史莫不攻文,可长期以来,史学与文学被分割成两个不同的领域,这就对历史小说的创作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既要精通掌故、引经据典,又要笔底生花、引人入胜。能将这两者有机结合,非文史大家莫办。因此,历史小说其实是一个不容轻易涉足的领域。功力不逮,便会贻笑方家。
一直以来,我都向身边喜爱历史的亲朋推荐高阳的历史小说。高阳腹笥极宽,既熟知史实,又多读野史,且文笔华丽,最宜写历史小说。他的《红楼五部曲》,我以为是将曹家本事发覆得最令人可信且可读的上佳之作。
高阳对掌故的熟悉,可举一例为证。李商隐《药转》诗,有人认为是描写堕胎,有人说是如厕诗,等等。理解这首诗的主要分歧在第三联,“长筹未必输孙皓,香枣何劳问石崇”。认为是描写堕胎的水晶解释道:“堕胎的女史谋略与孙皓一般糟糕,堕胎的灵药(香枣)何必非得求自富家,即使购自一般药房,不也一样有效吗?”邢杞风认为,香枣可能是指春药一类的仙丹。高阳则直截了当地指出,这是一首如厕诗。所用的典故并不算偏,亦不难查。而这也足以说明今人想要重现古人生活的难度,功力不逮,便谬以千里。
韦先生此书选择了极富争议的明武宗朱厚照作为写作对象。明武宗是明代第十位皇帝,他的种种残暴特异的行为,令人匪夷所思:如修建豹房、强占官民妇女;改名朱寿、自任大将军;因朱猪同音便下达禁猪令等等。他年号正德,却毫无德行,在位期间,宦官擅权、奸佞当道、忠臣枉死、藩王叛乱,朝局可用混乱不堪形容。他的荒淫无道,若要比较,中国有商纣、古罗马则有暴君尼禄与之相近。因此谥号为武,也是对他荒唐人生的总结。
我以为,武宗可说是不幸生在帝王家。若他生于寻常富贵人家,充其量是个纨绔子弟,过醉生梦死的生活,将祖产败光。纵然性情乖戾,为害尚且不广。可他身为帝王,拥有至高的威仪,握着生杀予夺的权柄,荒唐残暴的行径便足以危害天下。由他个人身世引发的荒诞剧也就迅速扩散为整个王朝的悲剧。
(摘自日本《东方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