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国人已经越来越多地诟病英语在当今文化生产和身份建构中的“霸权”地位,评职称要英语,有没有知识要看英语,甚至是否有开拓精神也要英语水平来体现。英语在增加荣耀体验的同时在生长着它的反面的感受,即厌倦和怨恨之感。一个极富戏剧性的现象是,汉语却随着国家地位的上升而不断展现出迷人的语言魅力,越来越多的洋学生把中文作为选择的专业方向,并且把会说流利的甚至带有京腔的汉语作为骄傲的文化资本或身份资源,而许许多多类似于“托福”或“GRE”的汉语考试也要变成语言研习或志在必过的课程。
在一个日益全球化的世界中,语言地位的此消彼长,某种意义上就是国家地位起起落落的象征。实际上,就在人民币作为全球通用货币的提议日益成为世界金融危机压迫下的主流声音之前,汉语就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开始了自己的拓展历程,并有望成为颇具影响力的通用语言。所以,当务之急的是,必须重建母语的信心,要让母语成为我们为之骄傲的文化之源。而对汉语的信心背后,其实就是对自身文化的信心。语言其实就是文化软实力较量的一个战场,它的强大与否,首先应该来自于对这一语言的信心和敬重,在此基础上,才可能“达人”,才可能影响世界。而在回望百年中国之际,母语信心恢复的过程是充满艰难和挫败的体验的。一个积贫积弱的国家曾经生长出对自身传统、自身文化的无限怨恨,而怨恨之焦点无疑又与语言有关,像钱玄同等一代五四名将提出的废止汉字的主张,可谓登峰造极。如此神伤的母语体验,其实在一个国家的强大中一点点得以修复,而在今天,重建对母语的信心,已成为中国融入世界进程中的必要的文化态度。我们不妨继续把英语学习和考试作为知识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但与此同时能否把母语能力纳入考试和职称制度,未尝不更值得深思。
当我们把语言放置在文化的视野上来考察的时候,我们讲的恢复汉语的信心,就是恢复与之深深勾连着的文化传统。传统有复杂而多样的内涵,而从母语的人文意义而言,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典雅,千年的文化在汉语之流中的丰富沉淀,使得典雅成为汉语与其他语言有所区别的重要表征;一个悠久而未曾中断的文明以及不绝如缕的文人传统,在典雅而生动的语言气象中找到了它的尊严和博大。如果说重建母语信心还只是第一步的话,随之而来的就是要恢复汉语的典雅的传统。从新文化运动以来,汉语在应对全球化的挑战进程中确实在自我更新甚至是自我革命,而这些求新求变之举也确实拓宽了汉语的表达能力和空间,如口语进入书面文字,曾经引起一场文学的革命,如汉字的简化,曾经使母语的书写更为便捷。但问题在于,汉语的典雅也在面临着不容忽视的损伤,比如,过度的口语化而使文字的表达有了过强的随意性;过于西化的句式使得语言之途平添了一些曲折而劳神的迂回,等等。而讲的修复典雅,无疑是让我们与那些经典的文言世界再次相遇,并从神圣的人文之源中汲取养料。曾几何时,我们希望读书能真的回到“读”的行为中来,在吟诵经典中,回味典雅带给我们的满口满心的馨香。
当然,今天的挑战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加了,比如说互联网的世界使得汉语与网络语言相交错,而急剧变化的世界和社会阶层的剧烈变迁,又使得这种网络语言更加随意甚至更加暴力。确实需要对网络语言进行规范,以使之克服被不断强化的随意性,但更重要的是,对网络语言的整治应立足于人文的立场,即,使之更加清洁,进而更加典雅,唯有如此,互联网的世界才会加深其文化的底蕴。唯有典雅的网络语言,才可能有典雅的网络世界。放大一点讲,我们的人际社会,我们的全球化世界,其实也是在语词的密林中,期许着典雅之途。(尹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