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远方的炎黄子孙
我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邀请,参加前苏联境内中亚地区的草原丝绸之路的考察,越过铁门天险,横穿卡拉库姆沙漠;取道费尔干纳盆地,来到了哈撒克斯坦。一路上调查了处处古代遗迹。并饱览了神奇的草原风光。当我们疲惫地在空旷的草原上驱车行驶几个小时后.终于看到一个叫做扎勒柏克·特伯的农庄,照例出现了欢迎的人群,然而他(她)们的黄脸庞、黑头发显示出与众不同,更使人惊奇的是其中许多妇女乌黑浓密的头发打着发结,身穿旗袍或长衫,领口和袖口绣着不同色颜色的花边,看上去如同是中国清代装束的妇女。我们走上前不知用何种语言打招呼时,“你们从哪里来?”她们带着礼貌的微笑,用清楚的中国西北口音的汉语首先发问,令我们大吃一惊。“你们也是中国人?” 这些口操并不流利汉语的中国人、被称为东干人。为什么叫“东干”?主要有两种解释,一种说“东干”即“东甘”,意为“东部甘肃”,直接表示自己的来源和故土。另一种说法是东干人是苏联境内中国回族人的通称。关于东干人的族源,又有人说是改信伊斯兰教的汉族人。“东干”的名称和族源一样扑朔迷离,然而有一点十分清楚:他们是19世纪后半叶从中国迁徙来的移民。这些飘落异乡的中国人,在苏维埃时期被正式承认为民族时,采纳了“东干人”一词。作为中亚地区一个特殊的民族,主要分布在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等地的农村。 我们所到的是一个一千多户人东干村,它静静地坐落在暮春时节鲜花尚未凋零的草原中,交通并不发达,显得闭塞得很。村里上年纪的人汉语还流利,年轻人也可以勉强用中文交谈,口音带着浓重的西北方言味,称中国是自己的“舅家”,对自己是中国人后裔感到自豪。 起义者流落异乡 大约从乾隆年间开始。西北反清运动规模空前。1866年,清朝政府不得不派出“威望卓著,熟悉韬略”的名将左宗棠出马,任他为陕甘总督、钦差大臣。左宗棠上任后,统帅着凶悍的湘军先后击败陕西一带起义的捻军和回民军。然而,仍有一些残余力量继续反抗,其中最著名的是白彦虎部。在清军追击下于1878年败逃中亚。 当时的沙俄扣留了白彦虎所率起义军,对清朝政府的交还要求拒之不理。沙俄土尔其斯坦总督的理由是:沙皇俄国“一旦同大清政府发生冲突,我们将来就能在中国边境保持一批完整的、随时准备同中国人打仗的骨干力量”。同时对沙俄亟待开发的中亚土地而言,扣留了这批中国人就等于获得一批廉价的劳动力。波澜壮阔的起义,终于悲壮地落下帷幕,背景离乡的起义军从此成为一批衣衫褴褛的难民。 韵味十足有二胡 东干人在新的生存土地上发展壮大,由最初的1万多人繁衍到近10万人。他们虔诚地信奉伊斯兰教义,仍然聚族而居,在中亚多民族文化海洋中如同一片孤岛,以自己独特的生成模式和文化模式,延续着自身的传统。 为迎接联合国考察团的到来,他们用中文发音俄文字母写出的欢迎标语,立刻引起考察团语言学家们极大的兴趣。东干语以汉语西北方言为主,融会阿拉伯、波斯、斯拉夫和突厥语部分词汇,日常使用的汉语虽与中国无异,但新出现的如照相机、电视机等则多采用了俄语的发音。 热情的歌舞弹唱方式古老而独特,听说东干人节日踩高跷,我们没能见到,倒是一阵韵味十足的乐曲从一顶临时搭设的帐篷中传来,引起我们的注意,细听是中国民族乐器二胡。也许是他乡遇故知的感情驱使,我们也上前“献艺”,直到《东方红》、《北风吹》时才能有人简单地唱和、却问不出他们是什么时候、跟谁学的这些歌。至于二胡从何而来,他们只知道是家传乐器。目前东干人的乐器主要有二胡、板胡、笛、笙、三弦、扬琴和口琴等。 八仙桌上吃凉皮 经过茫茫雪山和碧波湖水再次养育的东干人,心底如同蓝天白云一样明净。他们以豁达的胸怀接待了来自各国的客人。考察团的中饭在东干村吃,主人的安排周到热情,待客的宴席煎炒烹炸俱全,种类似曾相识,大概属百年前清代的中式菜肴。在东干村做客,我和考察团的欧美人同属“老外”,可对于我像是到了家一样。餐具当然是久违了的筷子,当我熟练地用筷子夹起那凉粉皮时,自然引起欧美学者的羡慕,他们也想如法炮制,结果当然狼狈不堪。用筷子夹凉皮几乎是我和东干人的专利,这种中国功夫欧美人靠这顿饭练不出来。 宴席使用的是方桌,一字排开,每桌八人。用方桌吃饭在世界上并不奇怪,但东干人接待客人的方桌也称“八仙桌”,文化含义独特,不用东干人解释,几个人对“八仙桌”的古老传统心照不宣。 娃娃、丫头和“袄儿” 这里的东干人多数姓马,称男孩叫娃娃,女孩叫丫头。如今的东干人,无数次听长辈讲过流传下来的中国故事,已融会心底变成一团浓得化不开的乡情,东干人都对我们的到来和如今中国的变化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也许我们回答的各种提问,很快就会成为东干人奔走相告的新故事。 生活在中亚的东干人,早就引起当地人的好奇和兴趣,五六十年代,前苏联学者对东干人的生活做了极为详尽的调查,充满热情和严谨地记录了东干人储存蔬菜的菜窖、屋内的火炕、火盆、井上的辘轳、用稻壳填塞的枕头、被子上部缝的被头,就连一双普普通通的筷子,也要用几百字介绍。至于东干人所说的实际是中国西北语言中的“铺被窝儿”、“盘炕”、“睡房”、“客房”、“伙房”,以及他们种植的韭菜、芹菜、蒜、大葱、豌豆、大豆、萝卜等等也当成奇闻逸事。原来东干人(也是中国人)生活中的琐琐碎碎,竟能引起他人那么强烈的好奇。” 连我们这些与东干人同宗同祖的中国人,也对目前东干人的服装习俗抱以极大的兴趣。近代中亚与中国较少联系的缘故,清代款式的穿着在东干人中幸运地得以保留。目前中国只在舞台、电影和博物馆才能看到的服装,在东干人身上鲜活地展现。 东干人刚到中亚时,男人还留着长辫,穿满式服装,裤子不带口袋,大档,腰围宽大,裤腰和裤脚系带。夏季的衬衫是开口、偏襟带纽襻的“汗衫子”,以及上下开襟的“马褂”、侧面开衩的、从上到下带纽襻的长衫“褂袍子”。不过男子的服装如今已多采用当地流行的样式了,如今只在节日、婚礼等场面还偶能见到这类服装。 至于东干妇女色彩艳丽、样式独特的旗袍、长衫,几乎和清代毫无二致。人称为”袄儿”的长衫、直立领,右开衩,袖较宽。用色彩艳丽的丝绸缝制,体现出女性优美的身段,领口和袖口加边绣花,手拿手帕,更显示出女性的妩媚。裤子直垂踝骨,裤脚边也镶着宽宽的绣花边,结婚时还穿绣花鞋。中亚年轻妇女在公共场合的盖头,东干人极少采纳,她们梳着各种发型,佩戴金银花饰。东干妇女的古老服饰不仅穿在身上,还在出售,引起当地其他民族居民的赞叹。 在东干村漫步,处处可见原始风貌,隔着雕刻花纹的木柱门楣的院门向内眺望,看着那些相貌熟悉的身影在两面坡屋顶前的悠闲自得,仿佛回到了100年前的中国。(摘自《北京青年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