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曾 樾
历史上有没有专为作家修建的茶馆,据我所知,好像是没有。2003年下半年,中国作家协会在北京市顺义区的马坡镇动工建设马坡文学会馆,负责具体实施的是作协基建处班清河处长。班处长以前与我同在一个单位做过同事,关系自然是极熟,他找到我谈起想在会馆里盖一个茶馆,我自然拍手叫好。他便委托我先画个茶馆的示意图出来,定出个大致的格局供设计师参考。
班清河之所以找我谈盖茶艺馆的事自然是因为我以前曾在《茶周刊》供过职,经常与他谈起茶的缘故。作家协会是文人雅士云集之处,“居不可无竹,饮不可无酒,品不可无茶”之类的观念大概在文人的头脑中是根深蒂固,所以,建会馆马上想到在其中盖一座茶艺馆,也是极其自然或理所当然的事。按说,如今开一家茶艺馆早已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了,但为作家专门建一座茶馆,据我所知,在历史上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况且,能够亲自参加到创建的过程中去,兴奋之情可想而知。所以,只用了半天时间,我就把茶艺馆的示意图画出来了。而且,根据我的想法,还在图上标出了大致的方位和尺寸。
马坡文学会馆占地四十余亩,其中池塘面积占了近四分之一。池边保留着原有的数十株大柳树,枝繁叶茂,浓阴如碧。池塘都进行了重新修整,池旁遍植绿草鲜花,再配上山湖石与凉亭的映衬,构成一幅如画般的极佳景致。在这种环境中,安一座茶室,泡一盏香茶,赏美景,品佳茗,或海阔天空,或凝神冥思,恐怕能算是人间仙境了。因此,我把茶馆的位置选定在了两个池塘之间,茶馆的前门铺一条石径穿草坪通院中大路,后门则倚凉亭绕垂柳,直接池堤,凭窗即是波光粼粼的一池碧水。
茶馆面积定在两百余平米左右,一个大厅,三个包间,一个操作间,里面带洗手间。茶馆的西面,临池而起一个亲水平台,宽约丈余,可置三四张茶桌,台下水泥支柱直耸水中,人在平台上喝茶时,俯身下望,整个人都已是悬在水上了。负责将示意图变成比例严格的正式施工图的工程师叫柳建,三十岁左右,年轻得像是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平时好穿一身中式裤褂,寸头、圆脸、小眼镜,驾一辆豆绿色捷达。干活麻利,出了图后没多久,茶馆就盖得了。
会馆建成后,从接待的一拨拨客人的反映中,茶馆大获好评,谈论它的人多,去喝茶的人也多,才短短几个月,光顾过的作家可以开出一串长长的名单了:邓友梅、李国文、邵燕祥、柳萌、马拉沁夫、陈建功、高洪波、吉狄马加、张胜友、贺捷生、韩作荣、肖复兴、舒乙、叶延滨、蒋巍、何建明、胡平、白描、杜卫东……这是我知道和碰上的,去了没碰上的肯定还有不少。一次,中国作协在马坡会馆开会,中宣部的李从军副部长去讲话,散会后也想去茶馆看一看,结果偏偏那天门上了锁,便只好隔着窗子把里边看了一遍,据说赞赏有加。
作家们似乎与茶天生有缘,来到会馆自然都爱到茶馆里去坐一坐,点出的茶也尽显功夫,如大红袍、铁观音、太平猴魁、西湖龙井、碧螺春、黄山毛峰、婺源茗眉之类,张口就来,如数家珍一般。其中不少位于茶竟是专家,如原《小说选刊》杂志社社长柳萌先生,就主编过作家与茶的专集;诗人韩作荣曾经应邀做过中央电视台的一部讲述茶叶的专题电视片的撰稿人,产茶区几乎都跑遍了;作协书记处书记田滋茂曾在西湖龙井茶的产地蹲过点,和他们在一起谈茶,稍不小心,便会露出外行的马脚。现在已是中国作协副主席的陈建功懂不懂茶我不知道,但他于茶馆绝对是行家。三个包间刚一建成,他便提出应各具风格才好。于是,其中一间改为了日式榻榻米风格,配上几把无腿靠椅,坐上去极是舒适。于是,这间包间顿时成了茶客们争相抢占的宝地。
刘禹锡的《陋室铭》曰:“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马坡文学会馆的茶馆虽不宏大,也不奢华,但因为有了诸位作家的光顾,自然占尽了无限风光和人文灵气。虽一直未被正式命名为“作家茶馆”,更无悬额挂匾,但却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名符其实的作家茶馆。
两位主持茶馆的小姑娘,一位叫小韩、一位叫小何,都是从河北来的,来时对茶艺一窍不通,但又容不得功夫去学,只好边干边学。说来惭愧,因一时路远请不来老师,山中无老虎,我便临时充当了几天的茶教练,算是把开业应付下来了。以后,我又去书店为她们买了一些茶艺方面的书籍,她们学得也很刻苦,不出几个月,真也就挺像那么回事了。后来,我终于请来了我的好朋友,在茶艺培训方面颇有造诣的赵英利先生和他的高徒桃子小姐,专程到马坡为所有的服务员讲授了一次茶艺课。其中,听得最上心的自然是小韩与小何。
作家们多为性情中人,茶喝得高兴了,难免要互动一下,于是有的引吭高歌,有的翩翩起舞,有的切磋茶艺,有的舞文弄墨,为茶馆题字的不在少数,还有的写明是送给小韩和小何的。两个小姑娘便近水楼台先得月,字画大丰收了。
当然,最惬意的还要说是夜幕降临后的马坡茶馆。我有幸因开会或学习,在马坡文学会馆住过两个星期。于是,泡茶馆便几乎成了我从晚饭后到睡觉前的全部消遣。有时是三五个好友、同事在一起,聊天说地,直到夜深人静,兴尽茶足,才一同散去。有时则只有我一人,独占一室,守一盏茶,或写稿或看书,夜极静,茶极香,窗外的池塘中不时传来鱼儿跳跃时发出的泼刺刺的声音,此刻,你会觉得整个心都已静得不能再静。未觉良久,便见小何或小韩笑着来催,才知道竟已过了深夜十二点。而营业到晚上十二点,恰是我当初规定的时间。无奈之下,只好怏怏离去,只后悔当初为何没将时间延长一些。作茧自缚,怨不得别人。
当然,叫“作家茶馆”,并非来喝茶的人都是作家。我认识的马坡镇的邓镇长(我称他邓镇)也是经常光顾者之一。有时在茶馆里碰到了,我问:“干嘛来了?”邓镇答:“喝茶来了。”细一想全是废话。邓镇善使大杯泡铁观音,可谓闽茶京饮。茶要好,定是安溪产的铁观音,喝着还得畅快。对于闻香杯、牛眼盅一类的茶艺用具,邓镇虽很欣赏,但绝对不使,主要是嫌沏着费事,喝着麻烦。
马坡的作家茶馆在我所光顾过的茶馆中,无论是规模、装饰,还是茶品、茶艺,也许都排不上什么名次,但却是我感到最舒服、最自在、最亲切的地方。有时,在城里呆累了、烦了、闷了、无聊了,就想到也许该去马坡“吃茶去”了。
三年前,马坡会馆因种种原因被转让了出去,居于其中的作家茶馆自然也随之换了新的主人,茶馆依旧在,只是喝茶的不再是那些或唱、或跳、或舞文弄墨的作家了。俗话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只是变化来得太快太突然了一些,如同一壶好茶还没等喝出味来就倒掉了一般,毕竟令人惋惜不已。或像我当初在那里喝茶时一样,还未尽兴,却已到了深夜该关门的时间。但可喜的是,去年,会馆又神奇地重新回到作家之中,看来,这间茶馆已与作家结缘,不愿分手。
又到一年春光时,马坡作家茶馆外的白玉兰该开花了。常想,又该去马坡喝茶了,想去聆听一下作家们的生花妙语,或是和邓镇说上几句“干嘛来了?”“喝茶来了”一类的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