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韩春鸣
在中国美术馆以南不远处的东厂胡同，一个简朴的两居室单元房内，笔者拜访了面人汤二代传承人，年近耄耋的汤夙国先生。
“面人汤”面塑技艺创始人汤子博(1882—1971)，是汤夙国的父亲。汤子博之父汤禄林，京东通州人，以砖瓦雕刻为业，育有五男二女，皆为手艺人。汤子博行三，自幼心灵手巧，尤在绘画方面显现天赋，十五六岁时即可临摹各类戏曲人物。一日，他被街头一位来自山东曹县捏面人的表演所吸引，决意试一试，于是买了捏面人所用面团，用竹子削成刀片试着捏出自己心目中的人物形象。
汤子博悟性极高，加之有绘画功底，一出手就不同凡响。那时民间面人形象多为渔翁、孙猴儿、猪八戒之类的神话人物，汤子博则另辟蹊径，塑造出的面人既有楚霸王、虞姬等戏剧人物，也有《聊斋》、《红楼梦》等文学名著中的主人公，还有李白、杜甫等大诗人形象。与此同时，汤子博将市井流行扦举式的面人改成可以站在木板上的案头陈设式。这个形式的改革，拓宽了传统面塑市场。
汤子博对自己钟情的面塑手艺有三句话，发人深省：“爱嘛！就学，非要把它学会了不可。会啦，不算完，还得出类拔萃才成。心要野，要学仁，做人要包天裹地。”这样的学艺思想让汤子博在面塑技艺上独占鳌头。
汤子博涉猎广泛，对金石、泥、面、木、油、漆、彩、画、糊等多门造型艺术和实用工艺美术有很深造诣。他将塑佛像、画壁画、画窗帘、画灯笼片子等多种技艺融为一炉，为面塑所用。
面人汤作品：包公为捏出“活的大千世界”，汤子博先后游历河北、山东、山西、绥远、内蒙以及西北、东北诸地，遍访名人，悉心观察各地风情，洞悉人生百态。特别对各地寺庙所塑的佛像，他注意每一细微之处的变化，如在云冈石窟，他一住数日，反复观摩佛像神态和手印；从中悟出面塑技艺的新手法。
汤子博在极小的空间内，捏出“独钓寒江”、“竹林七贤”等历史情景和众多人物。如在核桃皮中塑“三英战吕布”，有虎牢关景致，有刘关张骑战马执兵器激战情景，备受名家推崇。
汤子博40岁时回到北京，面塑技艺已为京城翘楚。他应邀为民国总统黎元洪、京剧大师梅兰芳等社会名流创作面塑作品。汤子博所创作的多位名角扮演的戏剧人物，虽然穿着戏装，却能让人一眼看出：谭鑫培扮的黄忠、梅兰芳扮的洛神、萧长华扮的蒋干等，无不惟妙惟肖。当年，清华大学刘文典教授亲书“艺术惠之”条幅相赠，北京大学刘半农教授为他赋诗。1922年，他创作的作品荣获津埠手工艺奖和国际博览会金奖。
日寇侵略北平期间，汤子博专门塑造民族英雄郑成功、张千斤、李八百等大义凛然之状，以示爱国气节。有人见其生活艰辛，介绍他赴日本卖艺，被其严词拒绝。在他生活陷入困境时，宁肯忍痛变卖珍藏书帖，也不向侵略者屈膝。
新中国成立后，汤子博当选北京市政协第二、三、四届委员，多次应邀登上天安门观礼台。1951年，他为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大会主席团制作多件面塑礼品；翌年参加全国第一届民间雕塑展览。1953年，他被调到中央美术学院工艺美术系从事专业创作，1956年，中央工艺美院成立，专门设立“汤子博工作室”。从此，“面人汤”从民间走进了中国工艺美术最高学府。这期间，汤子博创作出许多无愧于时代的新作品，其中不少作品作为国礼赠送国际友人，在世界多地珍藏。
1971年5月7日，汤子博弥留之际，嘱咐汤夙国：“我一生做面塑，这辈子的成绩恐怕会随着我的生命而告终了！可是，我相信，它将来对国家还是有用的。希望你能接着我，把它研究下去。要知道艺无止境啊！”汤子博作为面塑的一代宗师在京逝世，享年90岁。
汤夙国很小就对面塑产生浓厚兴趣，曾向父亲提出要学习捏面人手艺。汤子博说：“甭学，熏就把你们熏出来了。我自己就是玩会的，玩比学投入的感情还厉害。玩上瘾了，不吃不喝都干这个。”
汤夙国回忆说：我们几个就是被熏会了的，是耳濡目染而成的；熏能把很微妙的东西都传达给你。它不光指手艺，还包括家庭氛围、各类艺术的修养……综合性的感染才叫熏，熏里面有五味俱全的感觉。
汤夙国中学毕业后，在家做父亲的助手。父亲在中央工艺美院主持“面人汤”工作室时，汤夙国在那里工作了三年，直接得到父亲的亲实；之后，他又系统地在美院雕塑系学习六年，完成了本科学业，在不断探索和实践中成为继汤子博之后的又一面塑工艺大师。
文化大革命以后，汤夙国结束了人生噩梦，从外地回到北京。当时党和国家主要领导人出访，需要一些具有中国民族特色的礼品，作为国礼赠送外国元首。汤夙国成功创作出一批传统题材的作品，如《天女散花》、《钟馗打鬼》等。审查样品时，时任文化部长黄镇和多家艺术院校的校长、专家亲自把关，大家认为，汤夙国的面人作品无论在处理体面关系上还是在体现整体效果上，都超过了老一代面人汤。
不久，汤夙国被调进中央美院，主持美院专门成立的“汤夙国面人工作室”。
1979年，吴冠中、韩美林、郑于鹤、汤夙国四人联展在中国美术馆举行；1980年，汤夙国带着他的面人出访美国、加拿大、日本、德国等二十多个国家办展、讲学；1984年，应美国雕塑家玛吉邀请于棕榈滩举行二人作品联展；1985年，赴加拿大蒙特利尔开个展；1987年，在日本东京山水楼开汤氏作品展，据说，山水楼二十世纪只接待了四位中国人士：梅兰芳、郑孝胥、郭沫若和汤夙国；1997年，在美国纽约参加联合国汤氏个人艺术展，一位美国喜剧演员专门收藏各种艺术品，参观后特意购买了汤夙国的5个面人。该美术馆馆长说：“据我所知，中国的面人作为艺术品被人收藏，这还是第一次，说明它的艺术价值得到了承认。”
199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汤夙国“民间工艺美术大师”称号；2007，中国文联、中国民协授予汤夙国“中国民间文化杰出传承人”荣誉称号。
2008年4月28日，“面人汤作品展”在北京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行，此次展览尤为引人注目的是西洋人物面人：宙斯、毕加索、罗丹等。只见宙斯身穿红衣，露出结实的胸肌，右手执红色奥运中国印，左手紧握长矛，目光炯炯。背后衬有大字：“宙斯神像，为奥运祝福”。另外还出现一些新题材，如“明朝仕女捶丸图”、中国近现代名人肖像齐白石、老舍、胡适等。有专家评论：汤夙国把西方雕塑的某些手法揉进了东方面人技艺之中，他的面人虽然小，但像橄榄，越咂摸越有滋味儿。
说起面人汤的传承，汤夙国感慨万端。他的父亲汤子博将其独创的技艺最先传授给他的二哥和弟弟。清末民初，“面人”汤氏三兄弟在京津地区声名鹊起。其弟汤有益(1894～1975年)，在面塑技艺上也颇有成就。其代表作品
《麻姑献寿》、《旗装宫服老人》现珍藏在故宫博物院。新中国成立后，汤有益先后应聘到沈阳中国医科大学和武汉教学模型厂从事模型制作。1961年调至武汉市工艺美术研究室，从事面塑艺术研究，并收徒传艺。这一时期，其作品以《钟馗》、《踏雪寻梅》、《十五贯》等为人看重。
汤子博夫妇育有三子一女，均程度不同地掌握了面塑技艺。长女汤敏贞，对面塑技艺心领神会，汤夙国说，她已经掌握了面塑技艺的真谛，只可惜在1958年因医疗事故而早逝。
汤夙国有两个女儿，粗通面塑但未以此为业。第三代“面人汤”中，以汤夙国的侄子汤沛最有潜质。汤沛曾被中央美院安排到汤夙国面人工作室，跟随伯父汤夙国学习，还到雕塑系和油画系进修，后调到美院陈列馆，仍每周两天回到面塑工作室从事面人创作。他在巴黎举办面人展，受到海外人士广泛好评。遗憾的是，汤沛亦英年早逝，使面人汤的传人问题再次生起变故。
汤夙国表示，只要物色到理想的接班人，他不仅要把自己的面塑技艺全部传授给他，还要把自己多年珍藏的宝贵资料也留给他，使这门艺术后继有人，继续发扬光大。
汤夙国说，他不会按照传统方式收徒。他提出了收徒的标准和必要条件：第一，要有好的人品；第二，要有丰富的文化知识，通晓诗文；第三，要熟练掌握书法、绘画、雕塑等技艺。他认为，宁缺毋滥才是对艺术传承负责的做法。传人无国界，但是必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面对笔者，汤夙国说起家中往事，滔滔不绝；如今，他依然从事着面塑人物创作，并开始撰写面人汤的历史，思考对面人汤技艺传承等方面的问题。尽管汤夙国还没有正式收徒，但面人汤的面塑技艺已经在国内外广泛传播，不少人依照面人汤的面塑技艺研习，不仅学有所成，甚至已经成绩斐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