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马
沿着莲石路西行，穿过永定河上的漫水桥，抬头望去眼前是苍松翠柏，一片葱茏。这就是位于西山脚下，永定河畔的回民公墓。
两年前，爱人在医院病榻上，与病魔历经七八个月的搏斗，最终永远离开了她的亲人和她心爱的社区工作岗位，从此长眠在这里。
在选墓地时，我和朋友驱车来到位于京西这座回民公墓。公墓位于一处山坡上，沿着山坡往上走，只见在绿树掩映中是无数镌刻着中文和阿拉伯文的墓碑。据说，这里安葬着数万来自世界各地的穆斯林，其中不乏像杨静仁、安士伟等这样的穆斯林名人。在一片开阔地带，挨着新落成的坟墓，我为爱人选定了一处墓地。当我带着墓地工作人员挖下第一锹土时，我的眼睛还是湿润了。我知道，和我相濡以沫、风雨同舟20余载的爱人就要长眠在这里了。回首往事，或艰难、或幸福日子的片段，不时从眼前闪过。我不禁感叹道，几十年光阴转瞬即逝，这人生何其短啊！
爱人跟我结婚以来，没有享受到什么福。在我20多年的军旅岁月中，我和她聚少分多。先是结婚后两地分居，她和我过着牛郎织女的日子。记得那时我在武警总队司令部当克干事，分管干部工作，一个人负责干部考核、任免、调配、工资福利以及老干部和转业干部等工作，司令部、政治部机关，再加上直属部队在册的几百号干部，工作量很大，经常是加班加点地干工作。在她探亲来京的短暂时间里，我很少陪她到京城各处去逛逛。她常常跟战友的家属讲，我家的老马天天都在忙，下班之后总是吃完饭一抹嘴，又回办公室了。及至后来，爱人随军来到北京，我的工作又调整了，家住在城北的军营，我在城南新组建的武警某师师部上班，和爱人又是分多聚少，家里的家务事常常是她一个人操劳。随着我在部队职务的调整，后来的日子总算稳定了，尤其是当我转业到地方工作之后，家里的条件渐渐好了起来。孩子长大了，她也干起了社区工作。这时，我说你抽时间带孩子也出去到全国各地，或者是出国旅游，到处转一转，看一看。我知道，她看我经常参加单位或者是作协组织的外出活动，常常是非常羡慕，也埋怨我不带她和孩子出去玩。每每这时，我常常以活动是单位组织的，不便于带家属为由来搪塞她。而面对我让她出去到全国各地逛一逛的鼓励，她又舍不得花钱了，还自得其乐地说，女儿替我去美国逛过了，我就不逛了。她是在女儿考上大学，并和我亲自把孩子送到大学不久，病倒在床的。回想起来，当初或许是一种精神的力量让她为了孩子的高考在一直坚持着，没有倒下啊！
在社区工作站，爱人是个热心肠的人。单位同事谁在节假日因为家里有事值班来不了，她总会给同事说你去办事吧，我没有事在社区替你值班。社区工作站办公室就在楼下离我们家不远的地方，每逢中午她总会做一些馅饼之类的午餐给大家送下去。我在家的时候，她会给我说，老公，我给他们送两个馅饼下去，我知道实际上她端去了一盆，楼下办公室里五、六个人等着吃呢！社区有个王大姐，家庭条件不好，她就找到几个同事商量，每个人拿出个三百、两百的资助这位大姐，帮助这位大姐家缓解一下困难。她躺在病榻上的时候，还不忘记给我说，王大姐家困难，你别忘了到时候拿几百块钱帮帮她家。
在家里，爱人也是个热心肠的人。她们家兄妹几个人的孩子，几乎都是她一手操持带大的。孩子们要上学了，她跑前跑后去联系学校。哪个孩子有个头疼脑热，也都是她带着孩子去医院挂号找大夫。我曾经开玩笑地给她说，你们家什么事都是你去操持，你生了几个孩子啊？她却说，你们家的事我也管啊！是啊，在她病倒之前不久，她带着女儿回到我乡下的老家，走之前，她还特地跑到西单图书大厦用我的购书卡，给孩子们买了一些书包、笔等文具，深受我几个侄子、外甥的欢迎。
爱人是个对工作特别上心的人。在她病倒之前，全国人口普查工作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记得她当时负责几栋楼的人口登记摸底工作，由于人们白天都去上班不在家，于是晚上吃完饭之后，经常是拎起包一个单元一个单元的登门进行家访。她出门时，我常常劝她休息一下吧，别去了。她却说，没事，大家这会儿在家，我赶紧看看去。而当她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时，她常常又说，老公，刚才爬上爬下的累死我了！她走后，在整理她的遗物时，打开她的工作日志，经常可以看到这一家人在家、那一家人没在家。她躺在病床上时，还给我念叨，几号楼几单元家访工作还没有干完呢！我宽慰她说，你的同事们已经替你干了。她说，是吗？那又让人家受累了！她做开颅手术不久，我单位领导代表组织上来医院看望慰问。这时，她对领导歉意地说，我生病住院让我们家老马耽误单位工作了！
那一年的春节是在医院病房度过的。记得大年初一北京城下了一场大雪。早上，我扶她靠在床头上，拉开病房的窗帘，对他说，今天过年了，又下了一场大雪，看窗外边多好看啊！她说，是啊，是啊！然后，便木然地望着窗外的雪景陷入沉思。于是，我又赶紧给她换了一个话题。
爱人从冀南一座古城跟我来到北京，风雨中漂泊多年，备尝生活的艰辛。爱人安葬在回民公墓后，我自然就多了一份在永定河畔的牵挂。记得她无常(回民对去世的通称)后的头七那天，我和一帮亲戚游坟来到墓地。到公墓管理处接阿訇上车时，天空只是阴沉沉的，而当我们接上阿訇之后一行人驱车来到山上墓地看望她时，滂沱大雨顿时从天而降，透过车窗望去，眼前一片迷茫。我想，她是不是知道我们看她来了！
一天，我带着女儿来到墓地看她。看到周围不少新坟都已立起了一方方石碑，我给女儿商量说咱们也给你妈立个碑吧！回民墓地上立的碑，碑文上除了汉字，毎方碑上还有用阿拉伯文字写就的经文。我们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女儿说咱们再在碑上写上一段话吧。写什么呢？我和女儿商量，女儿说，爸写几句诗吧！在爱人生病住院期间及至无常之后，我也写了两首诗歌，诗歌陆续刊登在了一些报刊上，也得到了朋友的一些赞赏。首都诗歌界有位资深老师还对我说，你写的这么多诗歌我看就这首怀念你爱人的诗写得最好。是啊，诗言志，那首名为《空轮椅》的诗歌确实是发自内心要去写的，是我一边流泪，一边写出来的。记得大约是在她离开我一周后，我去医院结账。突然想起来，借用社区工作站的轮椅被我遗忘在了病房。于是，我给护士长打了一个电话，护士长说你忘在病房里的轮椅，我已经让人给你放起来了，一会儿你过来取走吧。当我从医院放疗科病房里把轮椅推出来时，往日在医院里推着爱人为了生存而奔波的一幕一幕又浮现在眼前。这首诗歌后来被责任编辑改为《怀念》还刊登在了人民日报大地副刊上。我想来想去，觉得把这些诗歌放到墓碑上去还是不妥，我对女儿说，还是你给妈妈写一句话吧。女儿沉思片刻之后说，那就写一句“妈妈，我们永远爱你！”。于是，这句话便永远地刻在了爱人的墓碑上。我想，爱人肯定会喜欢女儿这句话的。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来这里看看她。有时女儿没上学，还带上女儿来看看她。有时，心里放不下她，没啥事的时候也到墓地去看看她，看过之后驱车上西五环，再奔京开高速去单位上班。
前不久，爱人无常两周年的时候，我带着孩子又来看她。车子过了永定河漫水桥，左前方山坡上一座高耸的塔楼，吸引了女儿的目光。“爸，你快看这是什么啊？”之前，在这座塔修建的时候，我虽然见过也没有在意它有什么用途。我就随口说了一句：
“这是世博园的永定塔吧！”没想到，往前走快到回民公墓门口的时候，园博大道崭新的路标出现在了眼前。此时，放眼四周，四通八达的路漂亮了，高架桥也漂亮了，回民公墓门口的环境焕然一新。离开墓地时，我轻抚着墓碑和女儿说，你妈在世的时候特想到处逛逛、看看，现在世博园建在了回民公墓门口，让你妈抽时间也去逛逛世博会吧！女儿也接着我的话音说，妈，听我爸的话，和在墓地休息的穆斯林一起看看世博园吧！此时，我们父女俩人的眼睛又湿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