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摄影/ 朱伟一

　　理财与避税

　　理财业务是一块金融机构都想吃的肥肉。交通银行的广告宣传语直接就是“交通银行是你的财富管理银行”。大型金融机构争得大批客户之后，不仅可以收取丰厚的手续费，而且可以调动大批资金排兵布阵，在资本市场打歼灭战，让普通投资者成为釜底游鱼。

　　理财业务中，为富豪和超级富豪提供的私人银行业务又占了一大块。对富豪和超级富豪来说，理财业务的主要吸引力是避税。这方面瑞士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在瑞士逃税只有民事责任。这样一来，在全球私人理财业务中，瑞士的银行独占鳌头。据估算，瑞士替全球富人管理着2.1万亿美元的资产。但金融危机之后，瑞士的理财业务受到重创，打击主要来自美国。金融危机之后，美国手中少了不少好牌，所以比较着急，别人出牌美国也盯得比较紧。瑞士成了首当其中的被关注对象。瑞宝银行花钱消灾，2009年向美国支付了7.8亿美元的罚款。瑞士希望能够一篮子交易，与美国全盘解决所有问题。但美国不同意，非要慢慢收拾瑞士，不愿意让瑞士随便解套。德国对瑞士也是步步紧逼，瑞士希望向德国交纳罚款了事，不愿披露其德国客户的身份，但德国政府不肯松口。

　　过去瑞士私人银行业务的利润两倍于英国的同类业务，因为瑞士的银行可以将避税所得的一部分转换为收费，但金融危机之后这笔钱不好赚了。瑞士银行的保密之前曾经壁垒森严，期间犹太人的存款也遇到“二战”了麻烦，但在金融危机之后受到了彻底的撼动。

　　面对不断来自美国和邻国的压力，瑞士也考虑过改弦易辙。瑞士政府曾经有过一项立法设想：如果客户拒绝保证其遵守了税法，银行就不得接受其存款。但在瑞士银行的强烈反对之下，这项建议也胎死腹中。瑞士正在丢失理财业务，其中相当一部份流向亚洲，主要是流向新加坡。

　　新加坡经验值得注意

　　法国总统奥朗德向富人开刀，年收入100万欧元者纳税的税率为75%。法国预算部长科胡扎克是位征税干将，叫嚣“纳税是社会契约的基石”。但就是这位科胡扎克，本人在瑞士的银行有秘密账户，后来又悄悄把钱转移到新加坡。媒体曝光此事后，科胡扎克先矢口否认，但政府立案调查之后，他又从实招来，承认自己在新加坡的秘密账户上有60万欧元的存款。

　　科胡扎克虽是媒体紧盯的目标，但仍然选择把钱藏到新加坡，新加坡对富人账户的保密工作是做得很好的。多年来，国际金融界传闻不断，说是瑞士以及欧洲其他金融中心的资金正源源不断地流向新加坡。欧美政府到处追查漏税大户，有我们上世纪80年代到处抓负心郎“陈世美”的劲头，所以，富人的资金也被逼外逃。新加坡政治和经济都很稳定，成为西方自己进军亚洲的桥头堡。今后15年内，新加坡和香港加在一起，其管理的资产有望超过瑞士管理的资产。除来自欧洲的钱之外，新加坡还有其他财源：东南亚等国的富豪愿意将钱转移到新加坡，印度尼西亚的富人更是愿意就近把钱存到新加坡。中国大陆和印度的富豪也有在狮城存钱的。

　　新加坡已经成为离岸金融中心中的佼佼者。当然，办好离岸金融中心不容易，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加勒比海的离岸金融中心有旖旎的风光和温暖的气候，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也有美丽的阳光，所以很多人愿意到这里来工作和学习。前苏联解体之后，资本主义在俄罗斯复辟，其形式是“匪徒资本主义”，黑帮赚钱后立刻将钱转移到海外。10年之内，俄罗斯有3000亿美元的资产被转移到国外，瑞士、华尔街和伦敦城都从中分得一杯羹，因为这几处的金融服务业比较发达，很多专业人士可以为俄罗斯的新贵们出谋划策。

　　俄罗斯的黑钱中还有一部分流入了中东的迪拜和以色列。迪拜是中东的金融中心，俄罗斯人要在这里抢滩，而以色列有许多来自俄罗斯和前苏联的犹太移民，俄罗斯的新贵中又不乏犹太人，他们在以色列有文化认同感。作为离岸金融中心，塞浦路斯吸引外资也有独到之处。塞浦路斯与俄罗斯一样，都信仰东正教，而且塞浦路斯的警方只管治安，不愿过问或深究金融犯罪。还有，冷战期间前苏联克格勃在塞浦路斯很有势力，将其作为监控中东的跳板和后方基地，其影响一直延续到今天。

　　那么，新加坡有什么呢？新加坡的执法人员也是管好治安，很少过问金融秘密。新加坡还有人才，国民所受教育程度高，从高官到贩夫走卒，几乎人人都是双语，英语说得像母语一样好。但新加坡终年赤日炎炎，又是孤悬海上，若论气候和地理位置，绝非宜居城市。所以，除了提供高端金融服务之外，新加坡还必须提供特别优质的低端服务。

　　新加坡是儒家小国寡民的经典范例，是现代儒家之都，但为了发展经济，也提供了吃、喝等一条龙服务。玛丽娜海湾之沙酒店(MarinaBaySands)是集饭店娱乐为一体的一条龙服务景点，由美国胜地运营商LVS(拉斯维加之沙)建造，2010年4月开业。玛丽娜海湾之沙酒店57层的楼顶是“空中泳场”(skypod)——不是泳池，是游泳场，很大的一片，像个小湖。新加坡没有好的沙滩，商人便在楼上造了人工小湖。游客戏水时可以鸟瞰城内林立的高楼，真有天上人间的意思。为了吸引中国大陆游客，饭店也是煞费苦心。饭店在大堂内吹吹打打，演奏邓丽君的歌曲。很多游客是大陆来的，服务员中也有很多是大陆来的，但经济活动却在新加坡进行，由新加坡整合了各方资源。新加坡善于整合资源，既整合了旅游资源，也整合了资本市场的资源。

　　新加坡的经验表明，若是真要高速发展经济，很多事情就不能求全责备。魔术师可以穿西方的燕尾服，也可以穿中国的长袍，但不能让他们只穿短裤、背心登台，不能不让他们戴高礼帽，否则的话他们就没有办法变魔术了。

　　新加坡政府是两手硬，既提供娱乐服务，又能确保社会治安，秩序井然，实属不易。有人认为小国容易治理，但世界上不乏众多战乱小国和贫困小国。新加坡的治国方略还是道行很深的，新加坡的经验值得注意。

　　大国逐鹿的必争之地

　　离岸金融中心是大国、富国之间的博弈。全球外商投资中，其中30%假道离岸金融中心。离岸金融中心能够成为避税地，而长期以来欧美国家听任其存在，这本身就是大国角逐的结果。即便到了今天，欧美国家对离岸金融中心的讨伐仍然是三心二意，欲说还休，欲进还退，首鼠得很。

　　佛罗里达州的迈阿密就是一个避税地，为拉丁国家的权贵提供银行秘密账户。美国不仅可以从中获得经济利益，而且可以暗中掌握拉美政要和权贵的动向，是一石数鸟的好买卖。正因为如此，美国拒绝向拉美国家提供美国有关银行客户的名单。

　　塞浦路斯之所以能够成为离岸金融中心，之所以最后也陷于债务危机之中，也是大国角逐的结果。塞浦路斯2004年加入欧盟。欧盟本来应当事先对塞浦路斯的银行做一次全面审计，所有新成员国都必须走这道程序，但欧盟最后对塞浦路斯却网开一面。塞浦路斯一个弹丸小国，本来并无实力抗争，但希腊杀出来助其一臂之力。塞浦路斯人中希腊后裔占到了近半数，另一半是土耳其人。希腊坚持要把塞浦路斯拉入欧盟，如果欧盟要对塞浦路斯实行严格审计，希腊将否决东欧国家要求加入欧盟的申请。而以德国和法国急于将波兰和捷克这两个传统西欧盟友拉入欧盟，德、法两国出于无奈而做出妥协，允许塞浦路斯顺利进入欧盟。

　　塞浦路斯知恩图报，投桃报李，塞浦路斯的银行慷慨贷款给希腊，四年之内贷款额从60亿美元增加到120亿美元。仅希腊政府的债券塞浦路斯的银行就购买了30亿，希腊债务危机爆发之后，塞浦路斯银行无法追回其贷款，银行的债权人损失了75%的债权。这些债权人中很多是外国人，有法国人、德国人、俄罗斯人，还有许多跨国公司。

　　英国有军事人员常驻塞浦路斯，他们自然在当地的银行开有账户。来自法国、德国和俄罗斯的富人和公司是贪图塞浦路斯的低税和银行账户的保密性：在银行账户保密性方面，塞浦路斯与瑞士做的一样好，而塞浦路斯的税率比瑞士的还要低。但俄罗斯在塞浦路斯还有战略考虑。塞浦路斯发现了大量天然气储藏，俄罗斯是天然气生产大国，担心自己的天然气市场会受到冲击。俄罗斯军方也有战略利益。如果叙利亚总统阿萨德倒台，俄罗斯势必丧失其在叙利亚的军港，也是俄罗斯在中东的唯一军港，塞浦路斯的前哨地位因此也突显了它的重要性。

　　反过来说，欧盟则是千方百计地想把俄罗斯的势力从塞浦路斯挤出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两德统一之后，德国已经成为欧盟的领袖，不仅是欧盟的旗手，而且全方位复兴，其情报机构也开始在国际上崭露头角。德国情报机构BND查明，俄罗斯有80个金融寡头获得了塞浦路斯的国籍。德国对此表示严重关切，理由是塞浦路斯公民也是欧盟的公民，可以在欧盟到处乱跑，俄罗斯人混杂其中则有潜在危险。经过德国施压，塞浦路斯对其银行10万欧元以上的储户强征高税，以获得欧盟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援助资金。这次希腊无法援手，希腊已先于塞浦路斯陷入债务危机。

　　中国也是利用离岸金融中心的大国。英属维尔京群岛与中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里注册的公司许多股东是中国人。维尔京群岛还有神奇的可变权益实体，英文“variableinterestentity”，简称“V.I.E.”“V.I.E.”。由一系列复杂的合同构成，按照这些合同的约定，中国大陆的公司将其收益汇入这些V.I.E.，外国投资者则将资金汇入V.I.E.，而与V.I.E.相关的一家公司又在香港上市吸金。

　　V.I.E. 的好处妙不可言，即可以避税，还可以隐蔽最终股东的身份，最重要的是可以规避中国的某些法律禁区，中国的某些行业禁止外商投资进入。

　　为了发展资本市场，我们应当向欧美国家看齐，中国是不是也应当考虑有一个自己的离岸金融中心。我们的改革开放不应当是简单的开放，必须注重抢钱、抢人、抢地盘。是不是考虑在海南也办一个离岸金融服务中心，至少做些免税业务。有人会说，中国已经有一个离岸金融中心了：香港就是广义上的离岸金融中心，香港每年平均有五万家新公司注册。行业调查显示，五年之内香港有可能成为全球最大的离岸公司所在地。但有两个离岸金融中心也未尝不可，离岸金融服务中心美国至少就有三个：特拉华州、内华达州和佛罗里达州。

　　当然，离岸金融中心也有风险，塞浦路斯便是一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此外，即便我们愿意搞一个离岸金融中心，即便我们能够防范离岸金融中心的风险，还有一个很大的难处，就是人民币不能自由兑换。要想招财进宝，还必须有新的制度设计。

　　即便货币自由兑换的问题可以变通，即便万事俱备，还会遇到来自欧美国家的阻力，他们不愿有人与他们争夺财源和税源。无论是个人、机构还是国家，在资本市场这个地方，从来都是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放火。对于国际货币中美元的霸主地位，世人或羡慕，或忌恨，或想入非非——我们是三种感觉都有，不少人还跃跃欲试，要与美国一争高低。但美元的霸主地位是美国赢得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的结果。枪杆子里面出霸权——资本市场也不能例外。

　　离岸金融中心之争，不只是金融方面的较量，也是国家整体实力的较量。曾几何时，大国首脑会面，商谈的话题首推裁军，而今天则大多是谈汇率和金融监管，但武力和实力仍然很重要。在今天的金融战线上，虽然很少直接舞枪弄棒，但背后仍有刀光剑影，至少是还有斗篷和匕首：俄罗斯和德国两国的情报机构在塞浦路斯较劲便是一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