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吕红梅
乘长途车到诸暨。那里有西施浣纱处,有西施和范蠡荡舟的五泄湖,还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古建筑群螽斯。
诸暨为县级市,但规模很大,楼房林立,很规整,人口105万。自古就有“浙东巨邑,婺越通衢”之称。
我没有在诸暨市停留,直接坐汽车到斯宅。螽斯就在斯宅乡斯宅村。螽斯这名字使我总想起《诗经》里的“七月流火……斯螽振羽”的诗句。斯宅也使我想起《陋室铭》“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名句。这美好的联想使我对螽斯古村充满了期待。
沿途只见一座座独立的小楼,很多都是新建的,红砖外露,按这里的习惯外墙是要贴瓷砖的。大部分为三四层,可见这里人民的富庶。经过街亭、陈蔡镇,当是《三国演义》里的古战场。这里群山环绕,看地形像是兵家争战之地。
我在斯宅村下车,这里已是公路的尽头。周围群山环立,一条河直流而下。小村不大,有几家店铺。找了一家叫“斯宅”的旅馆住下。这是私人开的小旅店,顺着木梯上二楼,一间间房都是用木板隔成,里面为木床,有蚊帐,有小电视的房间,每人5元。
找了一家没有招牌的小饭馆吃饭。小屋里仅一张大圆桌,没有菜谱。见盆里有笋,又问有没有青菜,主人有一点半干的菜,就让和豆腐炒了吃。
回到斯宅旅馆,主人全家都忙着炒菜,散着淡淡的香。
吃完饭,就往螽斯走。走了几百米,见电线上写着“中斯坂”,大概是村里人将“螽”简化了。又走了1000米,路边一摩崖石刻上书“圣旨乐善好施”,还有两竖行联及已被雨水冲磨不清的小字。这是清代嘉庆年间封赏本地乡绅斯元儒的。
沿着山路继续前行。一段大圆石垒就的半圆的坛,上种几棵形态修长的竹,和在兰亭看到的是一个品种。我刚要赞叹其主人的雅趣时,脚步已转过石坛,一抬头,看见一座已被雨水冲刷得白一块黑一块的大宅院。
我忙不迭地跑上去,看到雕刻精美的石窗和门额,面对深山里忽然现出一座这样讲究的宅院,我的词汇一时贫乏起来,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同时,我对建筑是文盲,只看到好,却说不出道道来,真是急得抓耳挠腮,现学都找不到书。
走进院子,正厅堆着新编的箩筐、柴草,显然当年接待贵客才用的厅堂,此时已成为编筐编篓的工作场。但是,在这破败中,你仍能感受到当年的豪华与气派。一对木制的圆柱顶梁,刻着对称的狮子戏球,大狮子怀下是小狮子,活泼可爱,憨态可掬。门的雕刻十分精细,每一扇门雕刻的内容都不同,有戏曲人物,有梅、兰等花草,有琴、棋、书、画等雅事…….每一扇门都是精美的艺术品,细到头上戴的斗笠的竹篾的纹路,头发、胡子的丝,都清晰地雕刻出来。
这宅院是斯元儒的哥哥斯元仁所建,称“下新屋”。现在住着他的后世子孙三十几户,已是第8代。
往上走,与下新屋紧挨的是斯元儒(1753至1832)的宅第,称“上新屋”。与下新屋格局相同,雕刻更粗犷些。下新屋的横梁为冬瓜梁,而这里是简洁的方形,没有极尽的豪华雕刻,显得大气,豪华中又有质朴阔达的一面。这里现住十几户斯氏后代。有几间屋已翻新,贴着瓷砖,但还将祖宗的木刻贴在外面。刻着生动的梅花鹿图案的石栏凄凉地倒在地上,当年应是养着红鲤,种着荷花的小池空接着淅淅沥沥的细雨,无声地倾诉着过去的辉煌与现在的冷落残败。
再往上走,一座更大的宅第立在我面前。人们叫它“千柱屋”。大概是形容这里之大,有一千根柱子。也叫“斯盛居”,因门额“于斯为盛”而得名。此宅是斯元儒所建,面积6850平米,分中轴线,有八个四合院组成。
这座宅子高大质朴。门、窗雕刻简洁,线条流畅。正厅两侧有两个小门通向其他院子,门上刻有“丛槐”、“双桂”字样。
看完这三座宅子向回走。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喜悦的是这些宅院都完整地保存着原来的格局,破坏极小。没有像有些地方的大宅院,子孙分家,把房子建墙一块一块隔开,再东开一个门西开一个门,将宅院弄得面目全非,使你看不到当年的阔大壮观。
村前哗哗流淌的河流,清澈见底,名“上林溪”。溪上随处是冲刷得圆滑的大石,村人站在上面洗衣、洗菜。
这里物产丰富,山上有荔枝、香榧子、竹子、茶叶,斯家就是靠这生意发家,建立起如此大的家业。
下山来,路过斯民小学。这所小学1905年由象山民塾发展而来。原为斯氏家塾,设在斯宅门前坂斯姓“华国公别墅”,由斯源清建造。当年既是家庙也是家塾,建于道光九年(1829),门额由著名学者俞曲园题。斯源清建学的目的是要子孙“既予之田庄以厚其生,”“犹恐诗书之味薄,则纨绔之可恨。于是慎择师傅使之熏陶涵养以成其德,上元培毓人材应国家桢干之用,次亦恪守其训保祖宗缔造之基。”当时,在这里读书的有六七十人。
斯民小学的原楼“华国公别墅”现仍存,为欧式洋楼,简洁无雕刻,门上有铁艺,做工精细,图案简单,但很美。左侧小屋门上方的玻璃窗上写着繁体字“膳厅”,字迹老旧,可知其年代久远。这座楼已废,门窗残破,但依然可见当年富丽的风貌。新校建在其后,传来琅琅读书声和钢琴及动听的童声合唱声。
新校是台湾的斯姓后代捐资兴建的。这所学校的校歌很有特点,“五指峥嵘太白东,上林文化孕育中。我辈同到光明地,快乐真无比!启我本能迪我心,自勉自尊万事成。愿我少年振振振,努力向前进!”为举人徐政道作。斯宅村是敬老的,这样一小村落,我看到有两个老年活动协会。我走进在上新屋的一个老年活动协会,房间只十几平米,很规整,有报纸、电视、象棋、麻将。
这里乡风淳朴,热情好客。走进每一家宅院,都无人询问阻拦,有的干着自己的活计,有的能说普通话的就交谈。在千柱屋,我正看浙江省文物局立的碑,一位50多岁的妇女与我主动交谈。她姓斯,很为斯姓而骄傲,并力邀我到她家去坐。她家住在下新屋旁边的一所木结构的二层老房里。她邀我吃茶,说:山泉水一定要喝的,没有任何污染。
我对他们的自来水很感兴趣。这里家家门前都有自来水,有的水槽上面干脆用水泥抹出洗衣板的纹棱来。有些人家房顶架着不锈钢罐,利用太阳能热水。我问:你们的水是地下抽取的吗?主人自豪地说:是从山上引下的泉水。我羡慕起他们来,生活在这纯天然的环境中,衣食无忧,真是世外桃源。
本想赶路的我,面对热情的女主人,盛情难却,只好进她家喝茶。她父亲是国民党投诚起义的,当年为连长,文革时回老家,今年88岁。我看到一个个子不高,清瘦,须眉皆白的老者,拄着手杖,远远看了一眼就走开。女主人说:那就是我父亲。现在老了,不大愿意说话,要是从前,他定会讲许多斯家的故事。
她在上海的表弟来扫墓。边喝茶边聊。他为这里感到痛心,希望社会能够重视起来,多加保护。他说:文革前,这里的风景极好,水比现在大,还要清。那时的生活就像共产主义,家长年年轮流做,今年你家管事,明年他家,大事小事都负责。村人很团结,现在不行了。他担忧着,现在还有老人在,老屋还能保存,他们坚决不让动。若是这些老人没了,那老屋的命运将很难说了。
是啊,历史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年轻人喜欢新的,他们要住新楼房,他们不爱这破旧的房子。就像我还没见这老屋前,小饭馆的主人说:那没什么看的,都是破房子。说这话人的年纪在40岁左右。
这老屋的命运是真其堪忧。早不接受私塾教育的一代人早已抛弃了祖宗遗训,要盖纸盒式的新楼房,这是历史的进步还是倒退?我说不清楚,反正,我总觉得这些子孙越来越从流俗,越来越没品味。
我喜欢这里的狗。听人说:狗随主人。这里的狗以黑色为多,是普通的柴狗,但姿态优雅矫健。它们不管大狗小狗,都有肉,脸和身子圆鼓鼓的,眼睛有神,闪出温和的光,毛色有光泽,两耳直立,尾巴上翘,形成漂亮的弧形。腿长,跑起来,抬头,脚步轻快有力,如狮虎。它们就在街上自在地跑着,见生人不咬。
这里的人也是会生活的,似乎也继承了祖先的一点雅趣。沿街一点点小地,用灰色空心砖垒起一小花坛。种点花草或栽几棵葱,而砖的空心朝上,放土,栽上兰花,也很有些意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