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苑归客常秀峰:92岁华侨艺术家的求艺之路(图)(2)
大师指教下锤炼艺品人格
从嘉陵江漂泊到重庆,常秀峰找到在“中央大学”担任东方艺术学教授的叔父常任侠。叔父带他去拜见徐悲鸿,看了常秀峰在中苏边境的建筑写生和神态各异的飞机,悲鸿先生马上说“应该学画,很有前途”,对《被困于国际间的铁鸟》尤加赞赏,那是一幅飞机被绳子捆绑着不能起飞的画面—国民党空军的真实写照。
在徐悲鸿的帮助下,常秀峰成为“中央大学”艺术系的旁听生,因而接触到很多文化名师。丰子恺、潘天寿、傅抱石、陈之佛、张大千、郭沫若、华君武、闻一多、夏衍、吴作人一一出现在眼前,影响着他的人生道路和艺术追求。1942年,常秀峰考入搬迁到重庆的国立艺术专科学校,学习工艺美术,兼习国画、篆刻、诗词画。
“那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日子,老师们对学生提携有加,平等地与你经常探讨学问,且不时在老师家里吃住,各个学科的名师都能遇到,”常秀峰说,“我在丰子恺家中学习,和他的子女非常熟悉;晚上也在防空洞里听傅抱石先生讲石涛的画和历史,他对石涛的了解比对他自己的祖先还清楚,他抱的‘石’就是石涛,多执着。”
说起徐悲鸿,常秀峰有很多感动。“他是一位大教育家,非常重视人才,傅抱石就是他发现并筹资留学日本的。他对寒门学子非常爱惜,学习木刻的古元要去延安,他竭尽全力让他成行。在艺术上,悲鸿讲究线条,说亚洲的艺术除了线条没有别的。他改进了教学,不要求学生画石膏像和模特儿,而是把大自然中的风光和生活中的人直接画出来。这是印度的绘画方式,他去过那里,后来建议我到印度取艺术之经。”
艺术大师潘天寿不仅给常秀峰传艺讲学,也给他带来过第一笔收入。当时的国民党政府农业部要举办蝗灾画展,找时任国立艺专校长的潘天寿,他推荐常秀峰去画,因为这个学生是亲历过蝗灾、水灾、旱灾的农家子弟。官员给常秀峰买了好多蛋糕,连续几天几夜画出多幅反映灾荒情形的国画后,还给他奖励厚厚的一叠钞票。这是他第一次用画笔挣钱,而且这么多,于是狠狠把钱踩在脚下蹂躏了一番,然后拿钱跑到全国文艺社见常任侠及几位朋友,要把钱分给他们零用。“任侠叔大笑,说还是去买点衣服置双鞋吧,看你穿得破旧不堪,”常秀峰笑着说。
抗战胜利后,经常给常秀峰赠寄宣纸的闻一多被国民党特务枪杀。带着闻一多给的宣纸,常秀峰到潘天寿那儿请题字纪念。潘对闻一多敬佩有加,一听说是闻先生赠送的宣纸便欣然命笔,这幅字至今保存完好。上世纪60年代初,常秀峰从印度回国后去看望尊师,已经封笔的潘天寿为他作画《美人蕉》。“潘老师是国画复兴大师,非常强调诗文、书法、金石对绘画品味和艺术修养的增值效应,对我一生影响很大。”他说。
潜移默化受左派影响
“我们画画的要有骨气,穷得卖裤子都可以,但不要卖画。一个人一生能画几张好画!”这是傅抱石在重庆给常秀峰的忠告。有天他去傅先生家欣赏老师所作屈原、李白、苏东坡人物画,顺便给老师讲了刊登于《艺术家》杂志上的剧本,说是古董商批评一位知名画家生前作品不值钱,死后方能价值连城,画家之妻听后逼他假死,古董商以高价买走所有画作,不久报载画家复活,商人始知受骗,画家妻却满足私欲。傅抱石听后给学生此忠告,所以常秀峰说傅老师给他最大的影响是艺术家要有骨气,对卖画特别是晚辈出卖先辈作品的行为很是痛心。
“傅抱石的画注重线条,有血有肉有骨,与徐悲鸿的艺术主张不同。”常秀峰说,傅先生认为中国画中的人物不一定要符合解剖学原理,但要有新的审美意义,即“古代的衣冠,现代的认识”。傅抱石喜欢在精神焕发的时候创作,酒后即兴作画一定是佳作。“要鉴定傅老师的画的品质,最简便的方式就是看画上有无‘往往醉后’的图章,傅抱石自认的佳作才盖这个图章”,常秀峰说,“他唯一没盖这枚图章的作品恐怕是替蒋介石起草的那篇‘抗战文告’,那是郭沫若让傅老师在三天内写就的。‘地无分南北东西,人无分男女老幼,一致团结起来抗战……’很有骨气。”
重庆的学生生活虽然清贫,但精神生活却特别富有。他的叔父常任侠和郭沫若是留日同学,关系甚密,故常秀峰也成为郭沫若“身边的人”。当时重庆报纸时有郭沫若发掘古墓的消息,其实不少墓地是常秀峰率先发现,报告给常任侠,然后由郭沫若组织挖掘的,因为国立艺专就在一个地主庄园,周围有很多墓地。墓地开掘后,常秀峰钻进去拓墨拓片,其中有很多精彩而罕见的图案,比如“鸾凤谐鸣”。郭沫若初见时也不知其意,后从《汉书艺文志》中得以考证,知其渊源。
提及往事,常秀峰除了文史知识的收获外,更佩服郭沫若“勿谓古物无补于抗战,实则乃发扬民族精神之触媒”的深刻见解。1961年10月9日,常秀峰参加北京举行的纪念辛亥革命50周年大会,晚宴时碰巧和郭沫若坐在一起,热切交谈之后再未见面。
与夏衍的交往,也是常秀峰念念不忘的。在重庆,夏衍是他在国立艺专的老师,他则演出过夏衍话剧《摩登时代》中的男主角,讲的是一个公司青年和一位寡妇的恋爱故事,至今能背出大段台词。常秀峰说夏衍“是重庆的左派领袖,我们常一起去街上吃面,他带给我的是理想主义,我则通过他发表文章诗词。”常秀峰说,“我离开重庆后,他一直给我寄生活书店出版的杂志”。
对蒋介石政权彻底失望
抗日战争胜利后,常秀峰随众多艺术家到南京,期盼在和平建设中发挥艺术才智。沿长江南下经过三峡时,木船撞礁,人险还生而书箱葬于江水,许多名家馈赠的书籍、字画皆被水冲去,常秀峰对前途有种不祥的预感。
到达南京后,常秀峰拉着当炮兵连长的弟弟逃离军队回家乡。家乡人见弟弟身着军装,像惊弓鸟一样躲闪,以为是来抽壮丁送“反共”前线的。母亲风烛残年,堂兄饥饿而死,远房叔父被日军刺死于树上,劫后的家园满目凄惨,而国民党政府却在加紧内战准备。7天以后,常秀峰作152行五言长诗《还乡行》,“忍泪话沧桑”,决意“明朝悄然别”。兄弟俩各自踏上“流浪复流浪”的渺茫前路,自此杳无音信。
常秀峰重返南京,拜访邓白老师。邓老师自费回到南京,无房屋可栖身,居然在别人屋檐边自搭茅屋遮风避雨,还在朗诵刚杀青的《出示白屋诗稿》,令常秀峰感喟不已,遂写下“漫煎萁豆误苍生”、“金陵王气已沉沦”的诗句表达对当局的不满。
不久,他在一次画展中遇到在艺专时的教务主任丰子恺。丰老师说生活得不好,靠卖画著文过日子。他快速作画相赠学生,画面是一个妇女抱着一个小孩,周围是一群乱叫的乌鸦,并提字“乌鸦乌鸦你莫叫,我的宝宝要睡觉”于其上,脸上露出的是悲凉的微笑。常秀峰以诗回赠,“诗囊画笔走天涯,处处无家处处家”,称颂老师的洒脱,自然也是自我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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