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除了蔡家,陆丰皮影制皮工匠也仅存彭忠一户。年近八旬的彭忠,曾用十几年时间研制出比北方皮影更厚、更大的陆丰影人,堪称一绝。
正是这样一两个风烛人家,延续着陆丰皮影在草根民间纤弱的传承。陆丰的“皮”和“影”,还残留着宁传媳妇不传女儿的规矩,随着老前辈们的离去,今天的陆丰已寻不到唱演俱佳的皮影艺人;皮影的未来,恰如戏台上不复使用的风烛,只剩微弱的余光。
回想昔日,老辈影匠们“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对舞百万兵。三尺生绡做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谐”,一张白幕,透出教化人心的温暖;一方皮影,筑着斗升百姓的心灵庙台。苏东坡深信里巷薄劣小儿“聚坐听说古话”可怡情悦性,陆丰皮影戏的经典唱段《张四姐下凡》、《乌鸦记》,讲的虽是神仙化人的“迷信”故事,也通通是惩恶扬善的寓意。旧时的乡土中国,寻常百姓家孩儿生日娘满月、母猪下崽卖好价,草木枯荣、生死嫁娶,皆有影戏,蔡娘仔们扮演着深谙阴阳五行法术的巫师角色。即便是在文革,附近方圆十里的村大队支书也会守住村口,请蔡家到村里搭台演影,为庄稼人进行最实惠的驱鬼避邪、祈丰禳灾……
“装成千古化身,总是坚心炼就;演出一场关目,无非巧手得来。”皮影靠光影的变幻做戏,如今缺少了坚心巧手,剥离了影匠喉嗓的赋魂,那固定的面孔便无法显出万千情感。这让我想到莎士比亚的话:“人不过是一个行走的影子。”又让我想起张艺谋在电影《活着》里的点睛之笔——影匠们在幕后操纵影人,演出帝王将相的慷慨悲歌,幛幕之外,他们却又摆不脱命运的操纵。
皮影戏的命运在陆丰得以延续的原因之一,据说竟是本地文化的相对封闭。千百种文化流的冲击下,潮州影最终在这“天顶雷公,地上海陆丰”的边陲小地停驻,映衬着这里野朴淳厚的乡土民风。陆丰皮影就像一个正在走远的白发人,冬晚坐在门槛上讲一席被时光湮没的故事。
不可抗拒的生活流变中,皮影戏已不再是陆丰人的生活必须。如今的陆丰皮影剧团已很少下乡演出,他们锁定学校里的孩子作为观众。当现代配乐从高音喇叭里传出,影人舞动着潮流节拍,孩子们眼前的影戏,正褪去那层古幽的光晕。老影匠们声如裂帛的唱调,在曲尽影熄处缭绕,渐传渐远。
解码皮影
【传统】
在中国影戏的三大流派中,陕西皮影是“源”(据顾颉刚考证),清朝时鼎盛至极的滦州影为“流”,潮州影则是流转之“末”。专家推断说,陆丰皮影戏最迟在明末清初已十分兴盛,明嘉靖编纂、清乾隆重修的《碣石卫志》“民俗”篇中,便有“每届神诞,多聘木头戏、皮影戏”的记载。
【唱腔】
陆丰皮影属“潮州影系”的一支,白字戏是陆丰皮影的主要声腔,以福佬方言演唱,对白亦用方言,民间俗称“唉咿嗳”。其曲牌名称大部分遗失。唱腔中也采用了一些民歌小调。北方的皮影戏大多在唱腔上更胜一筹,比如唐山皮影有独特的“掐嗓”唱法。
【表演】
陆丰过去的影偶约高六七寸,属于小身皮影,后来加大,四肢比例与真人相仿,造型贴近生活,与北方影戏的人体比例高度夸张、五官轮廓不明有显著的区别。陆丰皮影戏的行当分成公、婆、旦、花、丑五类,主要用三根竹竿操纵。
陆丰影戏有所谓的“半夜反”现象,当地又称为“下水戏”,是一种前武后文的演出顺序。即上半夜演年轻人喜爱的武戏,下半夜才开始演老年人喜欢的文戏。
【制皮】
与北方常见的驴皮影不同,陆丰皮影用牛皮制成。彭忠老师傅的制皮技术堪称圈中一绝,在当地被称为“熟牛皮彭”。1975年,彭忠进入陆丰皮影剧团,着手研究影皮,花了十年工夫终有所成,他所制影皮最大特点是透明度高,同业者难以望其项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