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兵王鉴曾在第五军部队当后勤参谋,后来被指定派往200师负责粮秣。他告诉戈叔亚:“撤退时,我一直跟着200师,跟着他们跑,跟着他们爬。”“和队伍走散后,我提着子弹早就打光的大喇叭手枪在森林里一个人到处乱窜,身上仅仅带着指北针,几包饼干和一些本地货币卢比。部队反复告诫士兵,失散后千万不要冒失地直接回国,要往北走到野人山去,在那里可以找到部队。”“有一次我用手枪打猴子,结果招引来了成千上万只猴子向我们发动攻击,最后把死去的它们的伙伴的尸体也抢走了。飞机在上空嗡嗡地叫,就是看不见,空投的物资挂在很高的树上,还没等你爬上去,就被猴子抢去了。我跟了五伙人,前面四伙都死了。”
原中国第69兵站医院院长、上校高生厚清晰地记得,他所在的医院驻扎在滇西瓦窑,是云南片马、福贡通往缅甸的必经之地,因此当年从这里败退的96师和200师以及其他部队的散兵游勇都被这所医院收容。
高老先生对戈叔亚说,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悲惨的士兵:“每一个人都同时患有多种疾病。他们都是从野人山、江心坡、片马等地,渡过怒江后逃回来的。他们有些在缅甸山上断粮呆了两个多月了,蓬头垢面衣裳褴褛,头发和胡子连成一片。尽管他们很长时间没有吃过粮食了,但是一开始仍然不能给他们放开吃,因为他们的胃已经严重萎缩,刚刚过来的许多士兵都是胀死的。由于控制饮食,他们每天时时刻刻都想一切方法来寻找食物,一群一群在田地里抓田鼠吃。抓到田鼠马上就活生生地塞到嘴里咽下去,嘴边仅仅留下几根鼠毛,稍微动作慢一点儿就会被别人抢去!”
他拒绝让人拍艰难度日的照片,说有损军人形象
上世纪80年代,一名台湾人找到戈叔亚,希望戈叔亚能够帮他在昆明寻找到一批远征军老兵,他要给他们每人每月提供200元的生活费。戈叔亚首先想到了由国彬。
在戈叔亚采访的人中,云南楚雄彝族自治州姚安县农民由国彬是一个最让他钦佩的老人。
由国彬曾是第66军新28师师部少尉参谋,糊里糊涂和大批散兵一同沿路逃回来的由国彬,已经是一个有严重残疾的人:他在守江防时,在怒江对岸的一个叫做红木树的地方和日本人遭遇,一枚日本人的枪榴弹在他眼前爆炸,他失去了右眼和几个手指头。战后的由国彬被老伴和儿子赶出了家门,靠着剩下的几个伤指在县城帮人修理自行车艰难度日。
为了帮助这位老人,戈叔亚给他在昆明找了几家单位,希望能为老人提供守大门的工作,但这些单位都因为老人的身份而拒绝了他。无奈之下,戈叔亚只有把这个遗憾的结果告诉了老人,没想到,这位70多岁的老人竟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当戈叔亚带着有人愿意接济他的消息兴冲冲地去找他时,却获悉老人已经去世。
而更令他遗憾的是,他根据几经周折拿到的名单再去寻找那些老兵时,他们已经没有一个人活在世上了。其中包括老兵崔继圣。
崔继圣曾是负责主攻松山主峰的第八军荣一师三团代理副团长,戈叔亚找到他时,他靠在学校门口卖瓜子维生。戈叔亚想拍一些老人卖瓜子艰难度日的照片,希望有人能帮助他,但却被老人严肃地拒绝了,他说这有损他的军人形象。过了一段时间戈叔亚再去找他时,崔的女儿告诉他,父亲已去世:“几十年来,没有一个人问过他,你是第一个,虽然他死了,但是我们全家都很感谢你。”
纪念章被老兵视为一生最珍贵的荣誉
今年2月25日,戈叔亚在他的博客里向网友公布了一条消息:“我要去看望没有回家的士兵”,他要去的地方是缅北和印度。
在缅甸,有3个中国师——50师、30师和14师的墓地,这些墓地都被缅甸人彻底捣毁了。印度有两个埋葬着中国军人的墓地。
在缅甸密支那老兵李广钿的家里,戈叔亚看见了一个用镜框装起来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这是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时,中国驻缅甸大使馆转交给他的。纪念章由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颁发,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胡锦涛题写章名。留在缅甸的老兵每人都得到了这样一枚纪念章。它被老兵们视为一生中最珍贵的荣誉。
“这些为抗战而流落到国外的老兵,曾一度成为历史的弃儿,一生凄凉。在国外备受欺辱,没有任何政治地位,生活完全靠自己。他们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能得到国家的承认,给他们一个证书和一枚勋章,说他们抗战过。”戈叔亚说。
在云南龙陵松山,戈叔亚曾发誓要找到在这里阵亡的将士的全部名单,将他们的英名整齐排列地供奉起来,像战后日本人对待同时在这里阵亡的1300名官兵一样。
他说:“我一直在想,我们不仅要记住中国人的胜利,也要记住我们的失败;要记住我们的辉煌,也不要忘记我们的悲哀;要记住那些取得了胜利的英雄,也要记住那些打了败仗就这样死去的士兵,他们也是我们的英雄。”
“60多年时间足以揭开伤疤而不觉得疼痛,说说那些悲壮的故事,其实是对这场战争最好的纪念。”戈叔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