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补位乡村治理 乡贤出力更出智

深秋的夕阳在文里村的主干道上洒下一层紫红色的光影，临街的商铺正在换上潮式建筑风格的“新装”，墙面上，“文里”字样的村徽标识格外显眼。

文里村是潮州市的经济强村，村里近年来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着重开展文化建设，不仅设计了村徽、村歌等形象标识，还出版了多部村史文化书籍。

村民搞文化，背后是村乡贤咨询委员会的积极筹措。有800年历史的文里村，不仅走出了不少企业家，还有大学教授、文化名流。如今，这些外出乡贤都成了村委会的智库。

潮汕地区向来有乡贤治理的传统，今年以来，潮州市将乡贤治理纳入制度化建设的轨道，在全市推广建立乡贤咨询委员会(以下简称“乡咨委”)，引导乡贤为乡村建设“出智献策”。

广东的发展离不开农村的发展，而如何创新农村治理模式是一道难题。潮州从历史文化中汲取现代治理的传统因子，推进乡贤治理的制度化探索，为乡村文明与社会治理的有机结合觅得一条可行之道。

乡贤治理有悠久传统

在潮州市饶平县大澳村，乡咨委副主任郑杏福从新闻里听说了村里的“大件事”。

今年6月，一位村民带着有发烧症状的婴儿到一位儿科医生家中求诊。医生向家属提供了一些护理建议，但婴儿却在当晚发病身亡。悲恸的家属迁怒于医生，索要90万元的赔偿。

事情很快就传遍了网络。郑杏福认为，孩子出了意外应该调查，但上门闹事不妥。

郑杏福紧急召集大澳村乡咨委开会商议，乡贤们建议退还赔偿，这个建议得到了村委会的支持。在村干部和乡贤的劝说下，死者家属最终退还赔偿款，村干部还专程到医生家慰问。一起在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的医闹事件，在乡贤和村委会的及时介入下化解。

乡贤治理在中国乡土社会中有着悠久的传统，比如潮汕地区长期延续的“老人组”，至今仍在村级重大事务、乡俗活动中发挥功用。而潮州的乡咨委，则是新近出现的事物，在其背后，是潮州谋求农村基层治理创新的现实压力。

潮州市委书记李水华上任后调研了全市300多个村庄，发现一些农村治理的现实问题。“基层党组织核心力不足，村两委干部‘存在感’不强，而一些民间组织影响力很大。”李水华说，如何既强化基层党组织的核心力，又引导好民间力量，使之成为村民自治的有益补充，这需要摸索一条基层治理的新路。

在此诉求下，组建乡咨委的设想逐渐成型。今年年初，潮州以“文明镇村”创建活动为契机，提出组建推广乡咨委，组织发动“有德行、有才能、有威望、有影响的社会贤达”加入，充分发挥乡贤在基层治理中的参谋建议、桥梁纽带等作用，并以制度化的形式予以规范运行。

如今，潮州全市1015个村居已全部成立乡咨委，乡贤治理与基层党建、村民自治正在形成三位一体的合力，推动农村基层治理呈现新面貌。

乡咨委新来的年轻人

乡咨委在潮州全市的迅速推行，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既有的乡俗基础。在此之前，不少村里都有类似的乡贤组织，如老人组、理事会等。每当村里有修路造桥、捐资助学等公益需要时，德高望重的老人、外出企业家往往成为村干部的依靠。

乡咨委脱胎于此，又有不同。以往，乡村民间力量多以老人为主，年轻人“分量轻”，鲜有机会参与村中事务。有时即使是老人，也不便直接“议政”——怕影响村干部的面子。

如今，在回乡创业的大学生蔡初浩看来，乡咨委的设立让他有了“将想法变成现实的渠道”。蔡初浩的老家在潮安区江东镇洲东村，几年里，他在村里办制衣厂、做电商，已是小有所成。

今年初，洲东村乡咨委成立，蔡初浩成为“乡贤”之一。拥有互联网思维的他对发展村经济有很多新点子，他向村干部提出，利用洲东村离市区近的区位优势和特供世博会无公害蔬菜的品牌，与华南农业大学洽谈引进有机肥种植项目，提升农产品附加值。这个想法得到了村干部和乡贤的认可。

不少年轻人都被选为“新一代乡贤”。洲东村走出了12位博士，大多是“80后”，如今都成为洲东村的乡贤。

乡咨委不仅吸纳各个年龄层的社会贤达，还为乡贤参与乡村治理搭建了一个制度化的平台。

今年春节，文里村乡咨委的首次会议十分热烈，36位不同社会背景、职业经历的社会贤达成为村委会的座上宾。

“以前请外出企业家为村里出力出钱，如今要搞文化建设，更希望乡贤们提供智力资源。”文里村党支部书记谢秋强说，其实不少乡贤以往也有“参政议政”的想法，但不好介入，只能采取出钱这种直接的方式。如今组建乡咨委，乡贤们可以名正言顺地辅佐村委会了。

在多位文化名流、大学教授的支持下，文里村推出一揽子文化建设计划：编写《文里史谭丛书》、设计和推广文里村品牌形象标识、对临街商铺按潮式建筑风格进行整体规划和改造……

在潮州全市，依托乡咨委的平台，各路乡贤投入乡村建设的重心不再只是“出钱出力”，更多的是借助人生阅历和先进理念，在更高水平、更大范围整合资源，为乡村发展“出智献策”。在各个村庄的乡贤座谈会上，许多新颖的发展理念让村干部大开眼界。“当了20多年的村支书，没想到能以这样的方式谋发展。”饶平县钱东镇李厝村第一书记李国汉感慨道。

助力不添乱 补位不越位

近年来，省内一些地区在探索农村基层治理创新时，不同程度地融入了乡贤治理的传统。比如清远推进党组织建设、村民自治和农村公共服务“三个重心下移”，在最基层的自然村成立村民理事会，充分激发村民自治活力，将矛盾化解在最基层。

在此类尝试中，共同的问题是，如何让乡贤发挥作用而不越界，补位而不越位？乡贤治理与基层党建、村民自治之间，如何协同互补、融合推进？

“乡贤的力量，如果党组织不去引导它，就可能往反方向发展。”李水华说，潮州组建乡咨委要把握几个基本原则：坚持党的领导，坚持民事民议，坚持补位辅助。乡咨委弥补基层政府和自治组织在公共决策、公共服务、公共管理方面的不足，但并非干预甚至替代村委会、村民代表大会。

为此，不少村党支部书记在乡咨委担任牵头人，对乡咨委的运作起引导和监管作用。谁能进入乡咨委、谁担任乡咨委领导，都在村两委的引导之下。潮州还动员县区机关干部积极参与乡咨委的活动，以此提升基层党组织的核心力。

在实践中，不少村庄形成了双向互动的议事程序：乡咨委形成建议提交给村两委，村两委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形成决议，向乡咨委随时反馈落实情况。有的村还建立日常联系和重大事项协商决策制度，重大事项约请乡贤共同商议。

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院长徐勇认为，在基层治理中，村委会是主体，乡贤是辅助，基层党组织要提高战斗力，有力掌握局面。

这与潮州市决策层的设想相一致。李水华认为，乡咨委可以倒逼基层党组织加强领导，整顿软弱涣散党组织，在社会交往中提高基层党组织的核心力。从目前来看，乡咨委的积极作为正在倒逼基层党组织更强大。

对话

潮州市委书记李水华：

乡咨委如同工夫茶的“公道杯”

南方日报：在通过乡咨委创新基层治理的背后，潮州存在哪些现实问题？推进乡贤治理制度化的目的是什么？

李水华：我们在农村基层治理中发现四种现象，一是村党支部符合“五好”支部的要求，但缺乏强有力监督容易发生蜕变；二是村的“房头”大家族代表某方利益当上村支书，借助权力为某方利益服务；三是某些传统民间组织长期存在，又游离于政府管理之外，甚至与村两委对着干；四是某些强势的乡贤干涉农村活动。

乡咨委可以用潮汕工夫茶的智慧来形容。工夫茶有茶壶、茶杯和公道杯。壶好比“村两委”，杯好比“群众”，公道杯好比“乡咨委”。直接倒入杯的茶水，色泽味不同还有茶渣；而经过公道杯过滤的茶水，纯净而色香味一致。农村一些无法破解的问题，可以通过乡咨委进行协商调节，实现公平、协调、监督、稳定。

南方日报：潮州全市已实现乡咨委全覆盖，目前成效如何？

李水华：乡咨委在创新基层治理中的成效初显。一是建立了基层民主协商新平台。乡咨委突出“咨询”功能，充当“桥梁”角色，正成为村民自治的有益补充和提高基层治理的新途径；二是促进了文明创建活动的开展。乡贤们出智、出资、出力，使“文明镇街、文明村居”创建活动更具地方特色，并形成长效机制；三是找到了缓解基层人才资金紧缺的新途径。乡咨委的成立吸引了专业技术人员、青年创客等人才的回归，上级党组织也能够以此作为物色培养村级后备干部的良好契机；四是增强了基层党组织的存在感。通过为乡贤开展活动搭建平台，带领群众把乡贤提出的切实可行的建议付诸实践，有助于强化党组织的服务意识，减少传统宗族和其他社会势力的负面影响，从而巩固基层党组织的领导核心地位。

专家点评

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院长徐勇：

乡贤力量倒逼基层党组织更强大

南方日报：乡咨委在基层治理中可以发挥怎样的作用？

徐勇：乡贤的介入有利于村干部开展工作，首先，数量上乡贤肯定要多于村干部；同时乡贤有社会资源，他们的影响力甚至比村干部还要大；另外，大量社会民意通过乡贤来传达，这种从下到上的表达机制将更加广泛，更有效。

南方日报：在与乡贤的互动中，基层党组织的如何自强自大？

徐勇：乡贤的力量是双刃剑，引导好了才能有效发挥作用。这就能形成倒逼机制，倒逼基层党组织加强领导，整顿软弱涣散党组织，在社会交往中提高基层党组织的战斗力。这就要求上级党组织要选好人，并提升其能力，避免村一级组织被乡贤过多干预甚至是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