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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美华裔女孩张元昕:我要把中国诗词带给世界(2)

2015年08月05日 15:28 来源:文汇报 参与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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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古今的诗

  南开大学西南村,张元昕一家租住的小两居,距离叶嘉莹先生居所仅数百米。

  朝南的房间里,拼接着一张宽约3米的偌大的床,那是母女三人的床。

  妈妈邓路,上个世纪80年代去美国读书,此后在华尔街工作、结婚、生女,把父母接去美国。那时她怎会想到,未来竟会带着一双女儿再回到故乡。

  纽约,邓路曾经的他乡,如今成了女儿张元昕的故乡。西方文化对元昕来说不存在隔膜,但她知道自己的不同。她在学校说英文,在家里说中文。做完学校的作业后,外婆就教她古诗词。

  诗词,既是心灵滋养之源泉,又是情感倾泻之溪流。她常从屋外奔回来:“我要写诗!不写不行了,要流出来了!”庭院里的樱花、上学路上的清风、郊游途中的野蜂一一走入她的诗词。2005年3月9日晨,元昕一起床就兴奋不已:“我梦到白居易老爷爷了!”那年她7岁,她怎会想到,6年之后的2011年,她竟然来到白居易的故乡,久久驻留。

  白居易的故乡,也是元昕的故乡么?中国这片土地上,孕育出了她背过和没有背过的所有古诗词。那么多的诗人、词人,曾在这儿高兴过、悲伤过,灵魂在土里安放,诗词在世间流传。“很明显,我能感受到一种强大的‘场’。这里是我心灵的故乡。”

  元昕的外公外婆,是爱好古典诗词的学者。“文革”期间被打成“臭老九”,下放到农村劳动,“文革”结束后,又全身心投入诗词的编撰工作。“诗词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对父母的这份执着,经历文化断层的邓路无法理解,“但我那会儿好讨厌中国传统文化,看书、听音乐都选西方经典。”

  邓路刚去美国时,边读书边打工。她被一个美国人请去,照顾他那在老人院摔了一跤的母亲。在美国,很多子女把父母送进老人院后,就不闻不问了。平安夜,老人们眼巴巴守在电话旁边,却等不来家人的一句问候。哪位老人若是被孩子接出去吃了一顿饭,哇——就会成为整幢楼的大新闻。邓路照顾的老太太叫玛瑞亚,是老人院里唯一一个由子女请专人来照顾的。每周三,老人们聚在一起玩一种叫Bingo的填字游戏。玛瑞亚不会玩,但每回都让邓路搀着去,只是为了坐在那里,接受大家对她的羡慕和对她儿子的赞美,百听不厌。

  “我愿意以后这样吗?我愿意我的孩子也这么度过晚年吗?一个不懂感恩的人,他自己的人生难道会幸福吗?”在老人院的所见所闻触痛了邓路。“身为中国人,出去转一圈,我才知道我们的祖先多么有智慧,多么爱护我们的后代。而美国是没有孝道传统的,在科技上,它很进步,但在人文上,中美之间真的有许多可以相互学习的地方。”

  把最好的教给孩子吧!邓路选择把承载中国传统文化的古典诗词作为两个孩子的胎教和蒙学。当不少ABC(America Born Chinese,在美出生华裔)普遍讨厌学中文时,古典诗词是元昕、元明小姐妹每天课余时间的必修课。

  姐妹俩上小学时,小布什政府推行了名叫“NoChild Left Behind(不让一个孩子掉队)”的教育方案。每个孩子都背个大袋子,里面装着他这个年级“必读”的书。“必读”书的筛选却很不靠谱,据邓路讲,她亲眼见到有个家长指着一本书问老师:“这怎么回事?”那个老师“啊”地叫了一声,立即把书丢进垃圾桶——那是一本关于性的少儿不宜的书。

  据当时一份调查,美国超过四成的小学生“不具备基本阅读能力”,很多孩子都不喜欢“大袋子”。但这对于元昕是小菜一碟,她三年级就背上了六年级的“袋子”。

  把西方的图书和中国的古诗作比较,元昕认为,“一本书能讲明白的,用一首诗就讲明白了,诗是浓缩的精华。看书当然很有意思,能积累知识,开阔视野,但背诗能让我回到古代,和古人心心相通,触动我灵魂深处的东西。”小学时,她写了篇随笔《三穷三富》,“三穷”即没有名牌、没有手机、没有游戏机,“三富”即认真、勤奋、背了很多诗。诗,已然成为她取之不竭的人生财富。

  “掬水月在手”

  无一日不学诗——在旁人臆想中,似是需要毅力维持的;对元昕来说,诗就是生活,她融在其中、乐在其中、醉在其中。

  从学前班开始,每天10分钟的上学路上,她至少能背一首诗。不是死记硬背,而是真的入心了。瞧,手里的诗不就是眼前的景么?从早春的“草色遥看近却无”,到仲春的“高柳满春城,东园有鸟声”,再到晚春的“一汀烟雨杏花寒”。从夏季的“绿树阴浓夏日长”,到秋季的“疏树蝉嘶白露寒”,直到冬季的“花雪随风不厌看”。春去秋来、日升月沉、风吹雨打、花开叶落、鸟鸣蝉嘶……古人将它们融入诗,她又循着诗打量它们。古人的所听所看所思,全通过手里那薄薄的纸片让她有了感应。

  “我从不觉得是在背很枯燥的东西。”元昕说,“当我拿着‘风雨’诗,我真的就走在雨中;拿着‘咏雪’诗,天空真的就在飘雪。”

  这些诗是外婆为她选的。并不是随便打开《唐诗三百首》,一首接一首学下去。初学古诗的幼儿,怕是不能理解《感遇》中诗人遭贬谪之后的孤芳自赏吧?“为儿童选诗不但要有诗心,还需要童心。”《莲叶上的诗卷》后记中,元昕的外婆这样写道。

  在天津租住的家里,元昕从书柜里搬出外婆为她编写的儿童古诗家庭读本。半尺来高,是A4纸装订成的一本本册子。扉页上分别写着代表不同类别的“四季更替”、“日月风云”、“孝亲重谊”、“惜时爱学”、“爱国壮志”……翻开来,是用钢笔工整抄录的诗文和注释。“这只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在美国的家里。”

  这套读本是外婆在浏览古诗藏书的基础上,按照“浅(浅显易懂)”、“近(贴近生活)”、“活(富于变化)”、“细(细致入微)”、“亲(亲身体会)”、“类(分类汇总)”、“教(培育品格)”、“纯(纯净美好)”八大原则自选自编的。读唐朝于良史的《春山夜月》时,外婆把元昕、元明带到月夜下,让她们把双手掬在一起,倒满水,问:“看到什么啦?”两人争着回答,“月亮!”“月亮在我手里!”然后再告诉她们:“这就是‘掬水月在手’。”“我懂啦!”元昕摘下几片花瓣放到衣服上,“这叫‘弄花香满衣’吧?妹妹快过来闻闻,我的衣服香不香?”

  这样的月夜,是景,是诗。这样的每一天,是诗,是生活。

  “温柔敦厚,诗教也”,“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不学诗,无以言”……孔子最早提出的“诗教”,随着儒学地位的上升而发展为中国古代重要的教育理念。在此之前,作为“诗教”原初的“乐教”,则可透过《尚书·尧典》中的“帝曰:‘夔,命女典乐,教胄子。直而温,宽而栗,刚而无虐,简而无傲。诗言志,歌永言……’”追溯至舜帝是如何把诗与乐结合在一起,对年轻人提出了修身的要求,即正直而温和、宽厚而谨慎、刚毅而不粗暴、谦恭而不傲慢。

  “我读了那么多诗,读的不都是古人的志嘛。如果古人的诗不真诚、不高尚,又怎么可能流传下来,打动我?”元昕说。

  元昕、元明的健康成长让妈妈邓路无比欣慰:“学诗和做人是同步的。不需要专门跟她们讲大道理,诗自然会让她们感情丰富、心地淳厚、勤奋上进、礼敬他人……”

  诗词让元昕更懂孝悌——4岁时,读到清朝董元恺的《八节长欢·题负母看花图》,“母病新痊,体加尝膳……还愁老眼,看花似雾,膝前移向花前……”,元昕体会到诗人照料病母的无微不至。她学着诗人的样子,跪膝躬身:“妈妈,我也背您去看花吧!”

  诗词让元昕更怀忠爱——5岁时读到花蕊夫人《述国亡诗》中的“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她跟着生气了,转念又说:“要是花蕊夫人知道隔了一千多年,还有个牛牛和她一样气愤,她会高兴吗?”6岁时学习陆游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元昕读了三遍之后突然说:“我开窍啦!我是陆游的知己啦!”之后又读到杜甫《登岳阳楼》中的“凭轩涕泗流”,元昕很感动:“杜甫老爷爷是为国家多难、天下人受苦才哭的。”

  诗词让元昕更知关怀——每次读到李德裕《雪霁晨起》中的“谁怜孤老翁”,她都会改念成“我怜孤老翁”。7岁时,她为阶下枯草写诗:“寂寞台阶下,枯草久不生。只因光不照,久久苦待春。”哪怕是路边的落叶,她都不忍心踩踏,“因为夏天时,它曾为我们送过阴凉”。

  诗词让元昕更惜光阴——8岁时,她写下《惧成方仲永》:“方子天才五岁赋,不学二十成凡夫。我今虽作诗三百,惧成仲永悔时哭。”9岁时,她写下《自度曲·光阴》:“仰俯之间,又度一年。抬头问苍天,蟾蜍亏复圆。忆得万古苍烟,历代远似天边。不松且可为诗仙,抓紧应能成圣贤。”元昕说:“古今那么多伟大的诗人好比原始森林,而我只是棵小草。”

  诗词让元昕更有持守——在诗词里,她知道了各种苦难,尽管自己没有遇到过,但古人们已经教给她在这些苦难来临时该如何面对。“只要你拥有‘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的旷达,那么不管是‘白雨跳珠乱入船’,还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到了最后总会‘云散月明’。”元昕说她会像苏东坡一样,以不变的赤诚面对世间万变。

  “叶先生也是这样,经历那么多坎坷,依然还有‘心头一焰’。”

  通向明天的路

  元昕和师哥师姐们在南开大学马蹄湖边挂小卡片,上面抄着一首首与荷花相关的诗词。读诗,赏荷,成为夏日南开之雅趣。

  在马蹄湖边挂荷花诗,在敬业广场挂海棠诗,在西南村挂桃花诗……随着季节的不同,为盛放的鲜花挂不同的诗,这是南开大学刚刚通过项目评审的“诗韵花魂”活动内容。活动发起人是张元昕。

  花只是一个契机,元昕的愿望是,用心妆点着她钟爱的南开园,把自然之美、中国古典文化之美传播给更多师生。

  如果说“诗韵花魂”折射的是元昕对于南开大学的反哺心意,那么,深受古典诗词之惠的她,还有一个更大的心愿。

  这个心愿是在她8岁时许下的。那会儿她们全家在纽约。祖孙俩一教一学路过灵山寺时,外婆问她:“牛牛,你愿意以后把中国的古诗词弘扬出去吗?”元昕认真点点头:“我愿意。”

  有缘师从叶嘉莹先生,这让元昕的心愿愈加清晰。“我11岁时,鉴赏、辨认、批评诗词的体系还没有建起来,是叶先生手把手、一砖一瓦帮我砌起来;基本架构完成后,她一步步放手,培养我的自学能力;最近,她常让我作报告,训练我的传授能力。”“叶先生采用的是孔子‘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反三、循循善诱的教学方法,我的感受和颜回是一样的,‘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

  元昕本打算跟着叶先生一直读完博士,但先生的建议是,读完硕士,你就上美国读博士,这样能接受正统的西方学术训练,更利于打通中国古典诗词向西方世界传播的通道。听从叶先生的建议,元昕已在积极联系美国的大学和导师。17岁的她,已对未来的事业有了超越年龄的理性思考,“以手指月,指非月。回到美国读博士,是我要达到目标的一个‘器’。”

  对于中国古典诗词在西方世界的存在,她从来不认为应该是点缀。“如果仅把诗词当做一种文学体式,那任何国家的诗词在现代文化里都是点缀;但如果把中国古典诗词当做教育,就不是点缀了。它是‘舟’,承载着传统文化的‘道’,这种‘道’教会我们怎样和大自然相处,怎样和他人相处,怎样和自己相处,它难道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吗?”

  所以,她想沿着叶师的路,未来也致力于诗词的教学和传播,行走于东方和西方,把中国的诗词带给全世界。(江胜信)

【编辑:李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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