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和“文物”的故事
碗呈淡绿色,圆润光滑,拿在手里凉津津的;冲着阳光一照,还透明。这叫什么呢?心里正犯踌躇,小贩子说话了:“正经的,这是翠碗。翡翠,知道吧?”翡翠?知道是知道,可惜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我心里很是气馁,脸上可是写满了不屑——连翡翠都不知道,我这个“识货的”算干什么吃的!我乜着眼以行家的口吻问:“打算怎么出?”小贩子瞪瞪眼睛,使劲儿咽口唾沫,喉结一鼓一鼓的:“实在价,看你们是文化人,又是行家,两千五。这可是出土的,老坟里鼓捣出来的。”
呵呵,行家就两千五,力贲儿头呢?我心里解嘲,半点底都没有。“识货的”头衔纯粹是陈忠实蒙小贩打哈哈,小贩子信不信另当别论,我自个儿可万万不能当真。想起楼上大哥那张灰白如纸的脸,我拉着汪爷走开几步:“我可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这种东西尽是假的,咱走吧!”汪爷没说话,背对着小贩子冲我做了一个表情。那意思我明白了,是让我不要轻易表态。据实论,汪爷在这方面怎么也比我强得多。起码,他岁数比我大,见识比我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他早就跟我说过,他天津姐姐家里的一套什么什么盘子,出手以后买了一套三居室还带装修带家具。现在他对我做了这样的表情,我的理解就是:遇上真货了,我们“捡漏”发财的机会来了!想起他老姐家里那套令人神往的盘子,我又看了看手里的碗,小声问汪爷:“您说怎么着?我听您的。”汪爷举着碗,装作一心一意审视的样子,眼睛不看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说:“黄金有价玉无价,这东西我看对,我跟他谈,你千万别随便出价。”我微微颔首表示同意,换上一副世事洞明你别蒙我的表情回到小贩子跟前。汪爷伸出手指弹了弹手里的碗,很严肃地训斥小贩子:“你也太黑心了,这东西根本不对!欺负我们不懂是吗?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吗?”他指着我,我差点没乐出声来,我是干什么的?我是蒙事的。
小贩子好像是见惯了这些,立即堆出满脸的委屈:“咋不对了?褒贬是买主,俺也不和你争竞,你给个价吧。”汪爷冷笑:“我给价?你真想卖就出个实在价,就看你实在不实在了。”小贩子想了想,好像下了挺大的决心似的:
“算了,没开张呢,也不挣钱了,就图个吉利,两千三一个,俩碗都得拿走!”
“什么?你再说一遍!”汪爷很愤怒的样子,夺过我手里的碗,连他手里的那个一起放在摊子上:“咱们不跟他废话了,走吧!”
我们一转身,小贩子急了:“哎哎,你倒是出个价呀!”
汪爷一拉、陈忠实一推,我跟木偶似的又回来了。接下来就是反复的谈真论假,反复的比量端详。小贩子的要价从两千多一路杀到了600元,汪爷这才开口还价:“俩碗九百,一分都不多给!”小贩子先是痛苦万状,比死了一个千万富翁的爹还痛苦(穷爹死了他乐还乐不过来呢);马上又做出很钦佩的样子,手心朝上冲着汪爷:“你真是行家,张嘴就把价钱杀到嗓子眼儿了!这么着,五百五一个,你有多少我要多少!”
汪爷又转身和我商量:“你看怎么样?东西不错,我看八九不离十,就算上当也就几百块钱的事,回去当摆设也不难看,”看看我手里的香烟,“你抽烟,这当烟灰缸使也挺够档次。”好么,500多块钱买个烟灰缸,当然是够档次了。我心里没谱,可是看他的神态,真是喜欢这东西。关键时刻,他姐姐家那套盘子又在我心里打了个旋儿,哈,没准这个“漏”就让我们碰上了呢。我下了决心:“听您的,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汪爷心里有了底,继续砍价。经过了几次作势欲走又被小贩子叫回来的拉锯战,最后我和汪爷以470元的单价每人买了一只“玉碗”。看着小贩子痛不欲生的表情,我们都认为这东西买值了。晚饭后,诗人刘湛秋听说我们捡了个漏,巴巴的跑来欣赏,也不知他是真懂还是挖苦我们:“这碗拿到北京,等着上秋拍吧,起拍价少说也得五万块钱!”听如此说,我和汪爷更加认为是捡了个大便宜,彼此欣然对视,就差弹冠了。这种捡了便宜的兴奋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北京,持续到见了朱兄的父亲。
朱老爷子对我很客气,张罗我喝茶、抽烟,对我一进门就小心翼翼打开红绸布包裹和好几层报纸恭恭敬敬摆在他桌子上的那个宝贝连正眼都没看。因为事先就说好了是请老人家给“长眼”的,他看都不看,我这心里就开始打鼓,可又不敢再说什么。朱兄看出了我的窘迫,直言催促:“爸,赶紧给他说说吧,这破玩艺,我都看出假来了……”老爷子横他一眼,他没再往下说。其实一看老爷子的神态,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于是强作镇静笑着说:“伯父您给看看,这是什么玩艺啊?”
老爷子看看我,再扫一眼我那个宝贝,一本正经地说:“瞧你说的,怎么什么玩艺呢?这是个碗啊,什刹海荷花市场,早起摆摊儿的有得是这个。他们要价30,你可得还价,会还价的,8块钱您拿走。”
哈哈……一屋子仨人,都笑了。
现在,这个碗真成了我的烟灰缸。每次往里面掸烟灰的时候,我都有一种自虐般解恨的快感——活你××的该!谁让你财迷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