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吕洪梅
闺阁诗词(包括才女诗词)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种现象,如果划分类别的话,无外乎才女类、秦淮八艳类、真正闺阁类等几种。以我的目光看,真正发乎于性情的大约不多,秦淮八艳们的诗词给人的感觉似乎是在抬高身份,闺阁诗词则多有一种封闭式的情感(说畸形变态大概有些伤人),因为过去闺阁词是不能外传的,只能孤芳自赏,因之难免境界、心绪为之窄小或压抑。而才女们的诗词大概也需要认真分类,比如朱淑贞应该是一类,李清照大约也算一类,而鉴湖女侠秋瑾则更是另一类。朱淑贞没有豪气,李清照有之,如《打马赋》:“木兰横戈好女子,老矣不复志千里,但愿相将过淮水”,其忠愤之气令从钦敬。但她们都无侠气。秋瑾是兼而有之。而最重要的一点是秋瑾有大志,而朱、李两位则没有。这就决定了才女们的诗词有泾渭这分。也许是我对秋女侠的诗词有偏爱,我总觉得中国文学史对秋瑾诗词的评价太悭吝。
一位女诗人出了一册诗集,收入她历年所做无题绝句120首。钱世明先生做的序(钱世明先生对她的诗词还另有过评论的文章)。这次她又要出词集,请我做序,我有些不敢当。因为前不久看到张中行老先生评价好的文章,褒奖秋瑾高。因而,我只能写些读后感,以谢诗友之情。
也许是年龄的关系,尽管她是才女,但仍感觉有丝丝缕缕的闺阁气若隐若现(这或许只是我个人的感觉),这大概是她的阅历所致。她的词基本表现女儿心态。幽婉、柔秀,间或有忧郁,间或有忧郁,大约形成了她词的基调与风格。“愁”的字眼或思绪在她的词里出现的频率很不低,以她的年龄(才二十几岁)何以言愁,何以忧郁?当然,她的词中间或也有豪气,如一阕:《桂殿秋》“莺乱语,
不关情。西风剑吼意难平。闺中才理红妆罢,忽忆昨宵正点兵”(后一句据我所知原作“沙场扬鞭正有声”)。但是,这种豪情并不太多。清愁和淡淡的忧郁构成了她词的基调。我这里丝豪未有贬低之意,忧郁是一种气质。宗白华先生说过:“中国书法是一种艺术,能表现人格,创造意境”,其实,诗词更是“带着镣铐跳舞”(闻一多语)的大艺术,它所创造的意境和随之表现的人格,我以为比任何一种艺术表现形式都凝炼和具有集中、概括和震撼人心的力量。忧郁对于诗人(或词人)来说,是一种最可宝贵的气质。人生本身就是一种忧郁的历程。真正的诗人应该有一种悲天悯人的伟大情怀。袁枚有云:“诗骨无多莫浪吟”,这“诗骨”两字实在包孕着太多的感慨!
但,仅有忧郁并不构成诗人的真正内含。因为忧郁最怕流于无病呻吟或卖弄“闲愁”。个人的闲愁并不能引起大多数人的共鸣。捷史剧作家哈维乐(曾任捷克共和国总统)说过:“什么叫艺术家?艺术家就是给这个世界制造麻烦的人”,如果你的艺术给这个世界只带来虚伪的做作的屏风,那还能称之为艺术吗!?女人的艺术表现如果不能象秋瑾那样给男人带来震撼,那和过去无病呻吟、只给少数狎客欣赏的青楼诗词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才女很难得,在当今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确实鹤鸣九皋,但读她的词总觉得并不完全满足。她的词不能不说没有意境和性灵,遣词造句也是精当的,格律也基本严谨。如果自我满足当一个才女,是绰绰有余。但我以为其诗词距上品之精或可商榷。那若隐若现的闺阁气是诗词创作的大敌。我喜欢她闪烁着豪爽之慨的词作。诗无达诂。我的心情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唯其此,我欣赏其文采,故尔更愿她的诗词能够卓尔不群。诗人杨炼有名诗句云:“我是诗人,我要让玫瑰开放,玫瑰就会开放”,为什么不呢!?
历史上伟大的诗人没能一个是脱离时代、脱离社会的。“侬家自有麒麟阁,第一功名只赏诗”(司空图),倘若诗人皆如此,那不是很令人可悲吗?诗人免不了应酬、抒怀,甚至风花雪月,但不能以此为职业,诗词在过去的儒家传统看来,当属小道。而女人写诗词,在过去只能被当做男人一种廉价的欣赏小品。今天女人能写令男人们也刮目相看、为之击节的诗词,应该引以为自豪和骄傲的。
坦而言之,我喜欢读她的诗词——在常常感受到社会上尔虞我诈、暗箭中伤、互相利用、物欲横流的氛围而不堪重负时,读一读幽婉清纯虽然不免有些忧郁的诗词,该是不无快意罢?
男人最大的理想是应该“立德、立功、立言”,而女儿家呢?标准不同,恐怕仁智各见。我只想用先贤曾子的一句话相赠而做为这篇小文的结束:
“虽千万人,吾往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