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火

　　发表于1933年9月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上的冰心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当时及后人有说是女诗人冰心影射或讽刺另外一位女诗人林徽因的。源起在北京北总布胡同(即2012年年初以“保护性拆除”而引起公众哗然的“梁林故居”)时，由于以林徽因为中心的欧美留学好友聚会而形成的“太太的客厅”一事。一说当时在小说发表后，林就托人给冰心送去了两瓶醋；二说，冰心后来(1992年)92岁高龄(冰心比林徽因长四岁)时，冰心对来访的好事记者说，那小说里的“我们的太太”的原型不是林徽因而另有其人，那人是交际花也是徐志摩的第二任夫人陆小曼。无论一说还是二说，《我们太太的客厅》里的主人翁显然是一个不受作者褒扬的。虽然我们没有必要去坐实虚构里的人和事，但有一点我们是清楚的，凡读过《我们太太的客厅》的人都知道，那里面的女主人翁“我们的太太”，显然是作者揶揄的人。而这，便是公案。

　　新近读到两本有关此事的传记，从两本传记的蛛丝马迹中，我们可以看出事实的另外一种真相。一本是金岳霖著、刘培育整理的《金岳霖回忆录》(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7)，一本是费慰梅(WilmaFairbank)著、成寒译的《林微因与梁思成》(法律出版社2010/12初版、2011/9第3次印刷)。在这两本传记里，都有对“太太客厅”的记述与描写。但是无论是费氏的详尽还是金氏的简略，太太的客厅与冰心所描写的客厅相去甚远。而且在金氏看来，后来的“太太客厅”已经从梁林家转移到了金氏的客厅里来了。费氏是这样写道的：

　　徽因的客厅坐北朝南，白花花的阳光照进来，常常也像老金(即金岳霖)的星期六“家常聚会”那样挤满了人，而上门来的人各式各样，这就是北总布胡同有名的“太太的客厅”。

　　这段话至少有两层意思是明白的。一是“太太的客厅”是存在的，不是某篇小说里的杜撰(但源出何典却没有明说)，二是“太太的客厅”与老金家的星期六“家常聚会”是相同的，而且有时是分开的有时却是合二为一的(尽管这一层意思有些语焉未详)。金氏则是这样来记忆这桩事的：

　　梁思成、林微因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从1932年到1937年夏，我们住在北总布胡同，他们住前院，大院；我住后院，小院。前后院都单门独户。30年代，一些朋友每个星期六有聚会，这些集会都是在我的小院里进行的。

　　这段话——如果相信金先生没有记错的话——只表明一件事情，原来流布很广影响很深还埋藏了一桩公案的“太太的客厅”不是在梁林家的前院、大院，而是在他老金的后院、小院。如果这不是事实的话，作为梁林一生最亲密的朋友(延续到梁林的子女，梁林的二公子梁从诫不仅喊老金为金爸爸，而且后来一直陪伴着老金过逝)，为什么为这样言之凿凿地说，这个在北平的聚会、这个涉及到中国现代哲学(以及中国现代哲学家)、建筑学(以及中国现代建筑学家)重大事件的聚会，是在他老金家而不在梁林家呢。金岳霖在不同的地方，对其作了另外的一些补充：

　　因为我是单身汉，我那时吃洋菜。除请了一位拉洋车的外，还请了一个西式厨师。“星期六碰头会”吃的是咖啡冰激凌，和喝的咖啡，都是我的厨师按我的要求的浓度做出来的。

　　30年代，我们一些朋友每到星期六有个聚会，称为“星期六碰头会”。……在30年代，有人写了一篇文章，题目是《少奶奶的客厅》。这样一来可真是把英国乡居富人的社交情况形容出来了。(不知这是不是指的冰心的《我们太太的客厅》？引者虽然存疑，但因有金的后一句描述和定性。引者相信就是指的冰心的这一篇小说)

　　按照金岳霖的记忆，显然，“太太的客厅”不在梁林家而确确实实在金家。再就是费氏的传记中的“太太客厅”专章里所说的，“老金家的聚会常挪到一家中国餐馆”，金氏传记里讲这家餐馆是一家老金家乡的湖南餐馆。费氏传记里记，在老金的这样聚会里，只有林徽因讲的故事，与会的人才 听 得 津 津有 味。按 照费氏的说法，因 为 只 有 梁林 的 生 活 才是“多 姿 多彩”的。费氏的 传 记 里 的记 有 沈 从 文把 林 徽 因 当成 母 亲 的 情结(不过在林徽因却“入乡随俗”式的称沈从文为“沈二哥”的)，萧乾把林徽因看成是“学识渊博、思维敏捷、并且语言锋利的评论家”。这些当然是发生在“太太的客厅”里的故事。不过，“太太的客厅”究竟是此客厅还是彼客厅，究竟是在北总布胡同的前院还是后院，究竟是在梁林家还是在老金家，抑或“太太的客厅”期间(1932年—1936年)原本就分不清此次在梁林家，彼次在老金家呢？别的什么人去考证“太太的客厅”何处，“太太的客厅”的有哪些逸闻趣事，都是二手资料，但“太太的客厅”的主办者金岳霖和亲历者的费慰梅，他们的记载显然更接近事实的真相一些，尽管可能记忆有时有误，也有时靠不住，但总比那些个靠猜测、揣摩，以及杜撰的要靠谱许多。

　　文末了，再写几句与“太太的客厅”无关的话。见多了有关林徽因、徐自摩、金岳霖三者关系纠缠纠结的传记，现在读费氏和金氏的传纪，才发现除了这两本传记外，其它的那些满天飞且会卖钱的传记里的有关林徽因、徐自摩、金岳霖和梁思成的故事，在金氏与费氏的传记前，好多都如今天狗仔队写的八卦一样。有了金岳霖的一句话，真的，那些所谓“传记”真的是八卦。在《最亲密的朋友梁思成、林徽因》一文里，老金的这句话是这样写的：

　　爱与喜欢是两种不同的感情或感觉。这二者是经常统一的。不统一的时候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