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人直播：各国民众经历英国72小时“脱欧”公投

　　现场直播

　　72小时“脱欧”记

　　李爽(伦敦)

　　6月23日，凌晨4点，轰隆隆雷声大作，然后哗哗雨声，叮咚流水声，迷迷糊糊想着BBC这次天气预报居然对了，黄色暴雨预警。唉，今天是公投日啊。

　　早上7点，北伦敦仍然中雨，早新闻报英格兰某些地区已经洪水，一些投票点临时挪动，又记起此前英国的老朋友、国际谈判专家对这次公投的深度担忧，怕最后民意是“脱欧”，忍不住念叨“赶紧天晴吧”。送孩子们去上学，她们都提起昨天学校有模拟公投，留欧派是压倒性多数。老大说到她的中提琴老师说要投“离开”票，理由是房价可以降下来，他好去买房。同学们都觉得老师太自我中心了。跟孩子们聊完，觉得蛮乐观。到9点20分，太阳又施施然出来了，觉得是好兆头。如果坏天气都能影响投票结果，也太听天由命了吧。

　　中午12点半约了刚投完票的英国老教授喝茶，看他仍然阴霾的神色，安慰他：“如果是我了解的那个谨慎、保守而且理性的英国，留欧派一定会赢的。”支持全球化观点的教授更多地从学术角度看待此次公投：“脱欧派在这次公投里拿移民做文章，是我最不喜欢的地方，也让我感到非常挫败，这完全是民粹主义的抬头。而这次投票过程的传播和最后不可预料的结果会让我们对选举本身的问题再思考，另外也会引发对民主选举的质疑。”没想到一语成谶。

　　下午5点去机场接人，开到伦敦西南大雨倾盆，连高速路上都白雾纵横，车速缓缓。开始有一些担忧：这么大的雨，如果是我打算这时候去投票，怕也会放弃吧？所以一直有预言说，下雨会导致部分“温和”的留欧选民留在家中，而激进的脱欧阵营选民可能仍会出面投票。不过，到晚上7点雨慢慢停了，可到处积水。

　　6月24日凌晨4点半被推醒，“脱欧了”！什么？！马上睁眼去查BBC，唱票接近尾声，留派已经追不上来了。忍不住发了一条微信：“民族主义抬头吗？”朋友马上留言：“民粹主义是不是更恰当？”无独有偶，另一位英国朋友后来说她看唱票看到凌晨1点，见“留派”占上风，就放心地去睡了，没想到早上4点半醒了再看，大势已去。此后她再也没睡着。

　　早上6点半，去叫两个女儿起床：“英国脱欧了！”啊？！两个人都第一时间睁眼，查新闻看instagram。大女儿说今天学校的老师会非常非常不高兴，她继续抱怨：“为什么我们不能选举(她15岁，英国选举权是18岁，而2014年的苏格兰公投放宽到了16岁)？我觉得我知道的信息比住在边远英国康沃尔那些中老年人要全面而且客观，凭什么他们投票的决定最后会影响我们的未来？这才是不公平，不民主呢。”一路上她还指着行人佐证，你看他们都很不高兴，他们那么沉痛的脸色肯定是聊这事呢。见到小女儿同学的妈妈，破天荒在分秒必争的早上聊了5分钟，她不敢置信真的投票结果是“脱欧了”！她说上周听见14岁的儿子和同学谈论这次选举时，从信息梳理到最后做决定的逻辑，也是全面而清晰。今天早上儿子也说，“为什么住在乡村大房子里没事就整理花园去镇上喝点小酒的中年人可以投票决定我们这一代的未来，而我们没有发出声音的权利？”两个妈妈尽量保持着镇定的面色，但看得见对方眼睛里的悲凉和无奈。

　　后来小女儿说，一上学，她最好的两个朋友就在教室里跑来跑去，嘴里大喊着“we are dying! We are dying!” (我们死了！)我想那时候她们的老师也会是故作镇定但又悲哀的吧。

　　上午9点多，微信朋友圈、脸书、推特关于脱欧的结果开始爆炸性释放，可以说周围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是留欧派，都不敢相信最后是如此的结果。然后坏消息接踵而来，首相辞职，英镑下跌，全球股市变绿，英国各政党内乱。居然在脸书上看到8年未联系的德国朋友留言：好羡慕英国能脱欧啊。

　　一直在翻看BBC、《卫报》和《金融时报》的网络最新消息，这次左中右的三大媒体其实都是支持留在欧洲的。一旦投票脱离欧洲，后果立马显现，比如英国在两小时内失去了3500亿英镑，相当于缴纳给欧盟40年的费用。

　　6月25日，经过一天的打击，已经平静了很多。正好看见邻居在整理花草，随口问好，他走过来聊天，说他投的是离开欧洲。镇静了一下，我微笑着问，你现在满意吗？我其实是留派。花白头发的邻居脸上堆着的是委屈和无奈，他说：“我知道我现在是52%之一，但其实我真心觉得英国是欧洲的一部分，但是欧洲并没有给我们应有的权利和重视，而去年卡梅伦最后跟欧盟的谈判空手而归，那时候我就觉得应该投离开票，要不然欧洲绝对不会考虑我们的利益的。我其实非常为难，3个儿子都在金融城工作，他们都投的是留在欧洲。但要么留，要么走，根本没有中间的选择，而这件事不是Yes 或者No那么简单啊。另外，4个百分点就决定了这么大的事，我也觉得很不公平。”

　　突然那一刻觉得分外平静，其实我和他的逻辑是差不多的。最后我安慰他，没关系，民意已经做出，就慢慢去实现吧。未来还能多坏呢，难道比二战后的重建还不如？！

　　手足连心

　　“再见！英兄，我们保持友谊”

　　洪莉(德国)

　　自打大英帝国嚷嚷公投闹脱欧，真心着急上火的就属德国人了。

　　德兄以各种深刻理性分析﹑各种事例数据陈述，苦口婆心地规劝英兄别感情用事，退欧你们就麻烦大了，你们的经济将陷入衰退，且难以摆脱困境，你们的英镑将会贬值,还有还有……

　　当然，对于严谨务实的德国人来说，最拿手的就是在做任何重大决定之前，必做厚厚的可行性调研报告，列出数据，分析利弊。所以帮英兄做个“前景分析”这也不算事。最难得的是，一贯被人认定“严峻冷漠”的德国人居然还打出了温情牌，从严肃媒体到娱乐媒体，都难得一致地含情脉脉﹕“英国，请不要走”。而且为了让英兄能看懂理会，媒体人不惜版面，动用德英双语抒发情怀。

　　除了理论上的还有行动上的深情挽留，德国人在伦敦发起了“拥抱英国人”运动，不管男女老少,见一个抱一个。在陌生人面前一向拘谨害羞的德国人真是豁出去了。到了公投当日，实心眼的德国人仍不放弃，通过媒体严正许诺﹕以后我们再不笑话查尔斯王子的大耳朵了﹔我们要在德国推行英式下午茶歇﹔我们将时钟调慢一个小时和你们同步﹔以后我们在007电影里饰演坏蛋﹔下次到你们罚点球时我们保证不派守门员……为了留住傲慢任性的英兄，德国人可谓是操碎了心。

　　6月24日,英国公投当晚, 民调数据显示“留欧”占多数，正看电视新闻的我与老公打赌，英国会留下。一生在德国制造业工作的工程师老沃沉默了一下，说：英国离开，会给欧盟带来很大麻烦，英国留下，同样会给欧盟带来很大麻烦。因为英国会以此为由向欧盟讨要更多更大的好处。在欧盟中英国本来就享受着特殊待遇，他们上交的欧盟“会费”不及德国的一半。而且英国内部问题多多，留欧脱欧争论不休，不管公投结果如何，英国都不会安宁。

　　第二天清晨醒来，一个绝对意外的消息把还朦胧着的我彻底震懵了——英国脱欧了﹗啥﹖脱了……怎么脱了﹖说好的民调数据显示留欧占多数呢﹖

　　听到隔壁邻居在清理花园，等不及煮咖啡的我走出家门，憋不住要与人交谈。在家休假的邻居马丁正勤快地清理昨夜被大雨弄乱的花园。

　　“嗨，马丁，英国人脱了﹖！”

　　“是啊，没想到，很遗憾。”马丁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从容。

　　“会搅乱欧盟吗？会影响到德国吗？你怎么想？”

　　“不会！我依然愿意留在欧盟。”

　　蓝天如洗，阳光明媚，马丁的花园又整洁一新。经过了几个小时的震惊，德国人很快又恢复了一向的镇静，该干吗干吗。政府首脑赶紧找来欧盟其他兄弟开会，我们尽心尽力了，英兄要走，我们尊重。这阵子一大家子人被英兄折腾得心力交瘁，既然你们决定分家单过了，就快点走吧，别再黏黏糊糊拖着我们的精力了。

　　德国媒体也没消停，不但继续煽情且升级到幽默级别：再见了，英国！我们会怀念你们的阿呆，怀念你们的哈利·波特，怀念你们的女王；再见了，英国，祝你们好运，我们保持友谊！发行量世界第二的《德国图片报》更能搞笑，以笑容甜美的德国小姐大幅版面广而告之﹕如果你们想从欧洲小岛移民德国，你们很幸运噢，尽可享受德国的欢迎文化：“我们能做到！”

　　英国脱欧了，老沃跟我说，最受伤害的还是英国人自己。脱欧还没到一天，大多英国人就清醒地意识到了，要求重新公投的强烈愿望骤然爆发。至于德国人，老沃说，绝大多数人坚信欧盟，大概只有10﹪的德国人希望脱离欧盟。现代的世界是开放、包容﹑接纳的世界。欧盟虽然存在问题但前途光明。

　　英国脱离欧盟，对德国人的生活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关于这个不用看报纸新闻我已有感受﹕经历过各种世界级别的大灾难大动荡，经历过东德西德惊心动魄的分裂和统一，经历过汹涌澎湃的世界难民潮涌进家门，德国人早已练就得淡定从容，镇静应对。兄弟非要分家，即使不舍也只能尊其意愿，礼貌相送。

　　至于自己嘛，生活照就，工作如常。这不，我还在敲键盘呢，老沃已经拎起了车钥匙催我走人了，我们如约要去朋友家喝酒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