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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日强征中国劳工与日本律师团:在败诉中老去(图)(2)

2017年12月13日 10:22   来源:中国青年报   参与互动参与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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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委托书有中文和日文各两份,中文手写,日文打字,它是中国受害者委托日本律师打官司的起点。

  “小野寺富有正义感,又热情洋溢,如果没有他们,今天的对日索赔可能完全是另一番景象。”童增说,当初,一位驻京的日本记者促成了这场会面。

  那时的童增是一位大学教师,一天在吃晚饭时,瞥见报纸上的一篇文字:欧洲向德国要求战争赔偿。字数不多,印在一块不起眼的地方,但正是这篇报道,扯出了中国民间对日索赔的一步、两步和千万步。

  受到启发,童增写了一篇《中国要求日本受害赔偿刻不容缓》的“万言书”。当时,人们对战争的记忆淡薄。大学四年,童增的同学里没一个人提过南京大屠杀。他到北京图书馆(现为国家图书馆)查阅战争资料,图书馆的1~3层对大众开放,他没找到什么。到了存放内部资料的第4层,战争的暴行和残酷才赤裸裸出现在他眼前。替他打字“万言书”的姑娘打到一半就泪流不止。

  他为索赔致函日本大使馆,召集中国人签名,给人大代表写信。在还未遇到小野寺利孝之前,他守在人大代表的驻地外,通常代表们在晚上6点吃饭,6点半出来散步,7点赶回看新闻联播。童增摸清规律,在6点半到7点之间,带着学生,看见戴红牌的就拦。

  在终于成功让人大代表提交议案之后,关于童增的报道多了,各个文摘类的报纸开始转载,“相当于今天的互联网。”

  没想到报纸上的一个个“豆腐块”引来上万封来信。小野寺利孝的原告,大多出自这些信件。

  它们躺在北京的一间办公室内,发了黄,卷了边,码放在大小不一的纸盒里。纸盒有的摆在桌子上,有的塞进桌底,有的干脆敞开在地上,占据一整个房间。

  这些来自战争受害者和遗属的信件,拿起来轻轻的,里面装着整齐的红手印、晕了边的毛笔字。童增说,抗战纪念馆里都是怎么打鬼子,受害者的个人记忆很少。“这是二战期间中国版的 ‘安妮日记’。”

  那些年,很多人都在“寻找童增”。单位门口的小餐馆经常冒出一个人找童增,有人在北京站等了5天只为见他一面。他那时一天掰成几瓣见受害者。来者大多是穷苦农民,只有一位大学教授,在无差别轰炸中失去一只手臂,他是唯一一位坐飞机来找童增的。

  “我们常人看了这样一篇小报道,可能没什么感觉,但对受害者来说,他的胳膊还断着呢,腿还断着呢,那些经历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朱春立说,“按照现在媒体发达的程度,来信得多100倍。”

  索赔会像中转站,连接日本律师与中国受害者,中国律师协会也在其中起到无法替代的作用。日本律师在“前线”打官司,中国民间志愿者在后方“补给弹药”。

  劳工赵宗仁先认识了童增,又见了小野寺利孝。“我第一个知道劳工索赔的消息,自个儿觉得这事儿能解决,要解决,当地劳工就都得解决,有人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我去找。”赵宗仁带着在日本留下的疤,骑着自行车,找到了100多个劳工和家属。他把打听到的信息写在香烟盒的背面,“我当时什么也不干,专门干这个。”

  1999年,赵宗仁回到日本,当年的矿山早已关闭,道路被繁茂的树丛覆盖着,矿业所的痕迹也不再有了。

  “山的形状没有变,这条路我也记得。”他到了公墓“中国人殉难慰灵碑”前,“自那以后已经过了50年了?……太痛苦了。真窝囊啊!”当时的日本记者记录,他的声音像是呻吟,之后便泣不成声,眼里滚落大滴泪水。

  “头几年,提起往事,也掉眼泪,后来不掉了,成习惯了。”赵宗仁告诉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每一封信、每一个找来的受害者面孔,都藏着一些需要铭记的故事。童增作为他们的倾诉对象,慢慢变了。

  起初,他为爆炸式的报道感到兴奋,“一天晚上,三个媒体都是我的消息。”他的名字以不同的字号出现在报纸的标题里,“当时只是追求轰动效应,发表完文章拉倒。”

  “但当这些受害者给我写信时,我才真正感觉到什么是知识分子的使命感。”

  在这一点上,不需要语言的翻译,他和小野寺利孝也能互相理解。这几年,因为这场旷日持久的对日索赔,童增和小野寺利孝联合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提名。

  据说,在接手中国人战争被害赔偿诉讼之前,小野寺利孝从没输过官司。

  小野寺利孝曾做过尘肺诉讼、核泄漏诉讼,经常通过官司,改变国家的政策。他曾为战时残留中国的日本孤儿代理案件。他们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回归日本,不适应日本生活,领低保度日。想回去看看中国的养母,当时政策规定,领低保不能随意出国。这些孤儿在法庭上动情地说:“我们是敌国人的孩子,但中国人不计前嫌把我们养大,如今我们回去看看都不行!”

  小野寺利孝帮他们打赢了官司,称他们为“国家的弃儿”。

  在日本,律师是一个有地位的职业,他们在右胸前佩戴徽章,拥有司法人员基本的道德价值观。在地铁上看漫画时,他们会把徽章摘掉。日语里,只有政界人士、医生、教师和律师,能被称为“先生”。

  童增还记得他和小野寺利孝初次见面的场景,“我53岁了,头发还是黑的。我用10年的时间,打到白头怎么样?”那个日本人说。

一位受害者举着童增的照片。
一位受害者举着童增的照片。

  4

  雨季刚过的海南岛保亭县山道上,

  有摩托车还能前行。1999年11月,两辆摩托车后座上的人,紧紧贴着开摩托的人,生怕被甩出去。车轱辘卷起浊流,每每陷到泥沟,背包里的录像机和三脚架都会撞到后座人的后脑勺。

  那二人是律师坂口祯彦和中野比登志。摩托车颠簸了三四十分钟,视野突然开阔起来。眼前一条小河流过,趟过小河,就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一位“慰安妇”的家。

  日本律师一面聊天,一面用笔记,问题极为细致,例如遭到暴力时周围是什么环境,有没有河,河边有没有树。

  “有人把海南岛所有慰安所都用红点标出来,我没想到红点那么多,密集极了。日本的律师和学者做了广泛的研究。”朱春立说。

  最早做“慰安妇”诉讼的是一位叫大森典子的律师。“她既是妻子,也是母亲,出生于知识分子家庭,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下,在日本地位高。她跑到山西,住在受害者的家里,用那种厕所,建立信任关系,拿大量的资料去法庭申诉。”

  这位比朱春立大五六岁的女性,是很典型的日本人,每次来都会给中国的志愿者带点小礼物,一块手绢、一个小镜子,“就好像他们在求我们办事一样。”

  “我印象最深的是已经去世的侯巧莲大娘,刚开始接触大娘时,我是和一位日本男律师一起去的。调查中当我问到被强行抓到据点后发生了什么时,大娘突然放声大哭,看上去全身都僵硬了起来。”大森典子说,“对于我来说,作为日本人感受更加强烈,能深刻感到她们内心的那种恐惧。”

  经年的调查,每个日本律师都能讲出类似的故事。老律师跑不动了,年轻的新面孔开始出现在中国。“这些律师之间有某种连接,最起码是价值观的连接。我身体不行了,你接着上。干干净净做人,不谋私利,不苟且于社会。这些年,我甚至觉得他们在付出自己的部分生命。”朱春立说。

  小野寺利孝已经76岁了,身体抱恙,刚刚做完手术,中国志愿者寄了鲜花给他,他打电话称赞“花很漂亮,我很喜欢。”

  虽然合作了很多年,她对小野寺利孝生活上的了解并不多,“他每次都是来三两天,见各方的人,受害者、律师协会、基金会、社科院、外交部……”她只记得他喜欢吃基围虾,有一阵北京的饭店流行基围虾,他每次都点。

  他似乎也没怎么真正逛过北京。有一次,一个下雪天,朱春立带他在故宫散了散步。有大的案子取得阶段性胜利,他会去工艺美术商店买个纪念品带回去。

  朱春立精通日语,与律师团接触颇多,她从上世纪90年代末加入联合会,一直充当志愿者。“一群人为一个历史,证明一把,正在努力的时候,你介入其中了。你没办法退出来,这么多年没有所得,可能最终仍是没有所得,就这么结束了,对社会的影响也未必很大。但既然陪着走,就这么走过来吧 。”

  5

  再次踏上日本领土,88岁的闫玉成哭了。他哆哆嗦嗦地唱起记忆里的《劳工歌》,台下坐着日本民众,有人举着手机记录下流泪时刻,有人静默不语。

  11月27日的活动上,日本国会众议院议员近藤昭一向受害者鞠了一躬,“在日本国内,也有‘反对战争’‘战争很奇怪’‘不要战争’的声音,不过仅仅是动动嘴皮子而已。日本政府在战后,对这些罪行,连一个像样的反省、谢罪、赔偿都没有,这对于出生于战后的一代日本人来说,实属遗憾。”他转向日本律师,“通过在座的各位,尤其是律师团的各位律师的努力,该问题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解决,但是未来仍然还面临许许多多的阻力。”

  赵宗仁当初觉得“这事好解决”的想法,随着一场接一场的败诉,渐渐灰了心。“小野寺也挺遗憾的,他们的付出不小,事没做成,可始终他们也没灰心。”

  13年前,小野寺利孝身子骨硬朗,他接受采访时说:“我当然爱我自己的祖国了,生我养我的是日本,我的父母不仅生了我,母亲还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不爱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的家人的呢?都是爱的呀。正因为我发自内心地热爱日本,所以我才希望日本能够很好地认识并改正自己的过去,最终成为中国人能够信赖的国家,我一直在为此而拼命努力。不达到这个目标我是决不罢休的。今年我已经六十三岁了,我希望再过数年就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次闫玉成等人到达日本后的一晚,他们与日本律师围坐在小酒馆的圆桌旁。闫玉成戴着前进帽,身穿马甲。在他对面,被掳劳工律师辩护团团长森田太三戴圆形眼镜,头发已花白。在他刚刚进入对日索赔的律师团时,属于青年一代。

  当晚,森田太三忽然开起玩笑,说自己已成为“瞎掰人士”,原本承诺劳工的官司5年能够解决,没想到进入10年,又进入下一个10年。众人笑笑,大家喝着烧酒,聊着漫长的诉讼之路,兴尽方散。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记者 杨杰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7年12月13日 12 版)

【责任编辑:陆春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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