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6年6月6日,迫于国内的压力,仅仅做了83天皇帝梦的袁世凯不得不被迫宣布取消帝制,他本人也气病交加,忧惧而亡。据传在他临死前曾数次呻吟道:“公度误我”!意指是杨度这帮子“筹安会”的人,把他捧杀于烈焰鼎镬之中的。对此,大势已去的杨度依旧不肯认输,在这副送袁世凯的挽联中,就有曲意为自己辩解之意。“君宪”,指的是《君宪救国论》;“明公”,指袁世凯;“九原”为山名,在山西新绛县北。《礼•檀弓下•注》:“晋卿大夫之墓地在九原”,后世故称墓地为九原。“三复斯言”,语出苏轼《答毕仲举书》:“三复斯言,感叹无穷。”下联是说,我并没有辜负袁,而是袁自己害了自己;这场官司就是打到阴曹地府,我也决不会改口认输的。
英雄作事无他,只坚忍一心,能全世界能全我;
自古成功有几?正疮痍满目,半哭先生半哭公。
——杨度挽孙中山
1925年3月12日,孙中山(1866——1925)因肝癌在协和医院病逝,杨度撰此联以哭之。“世界”,梁羽生以佛语解释可通,《楞严经•四》:“世为迁流,界为方位,汝今当知,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上、下为界,过去、未来、现在为世。”联中的“我”,是杨度自称。
1904年,杨度被推举为东京中国留学生学生会会长。此时的他,尽交天下风云人物,他的寓所也成了人文荟萃之地。这时,同在东京的孙中山先生看到杨度为纵横之才,想把他拉入兴中会,曾亲访杨度于东京的寓所,向他反复宣讲民主革命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可杨度的政治主张,总嫌得那么落伍,与革命格格不入,先是“保皇”,后是“君主立宪”,并竭力反对“政党内阁制”,他认为,“民主革命的破坏性太大,中国外有列强环伺,内有种族杂处,不堪服猛剂以促危亡。清政府虽不足以有为,待有为者出而问世,实行君主立宪,则事半而功必倍。”不过,他与孙先生也有一个相约:“吾主张君主立宪,吾事成,愿先生助我;先生号召民族革命,先生成,度当尽弃其主张,以助先生。努力国事,期在后日,无相妨也”(见刘成禺《世载堂杂忆》)。
1922年8月14日,杨度终于践诺来到上海,拜谒孙中山先生,为以前的种种,深感愧意,愿以劫后余生,为革命奔走,以赎前愆。孙先生笑而颔之,劝慰有加。上联肯定孙中山为英雄,并指出他之所以成为英雄的原因是“坚忍一心”。下联是孙中山“革命尚未成功”的诠释,“正因为革命未成,民困未苏,致有作者之哭也”。
帝道真如,如今都成过去事;
匡民救国,继起自有后来人。
——杨度自挽联
1931年9月17日,杨度因胃病并发肺病在上海逝世,终年56岁,临终前他曾自撰了这副挽联,来总结自己充满功过毁誉的人生历程。
当“君宪救国”终成泡影,作为“帝制祸首”杨度遭到段祺瑞临时政府通缉时,作为失意政客,他一方面参禅论道,仿佛超然世外;另一方面依然在社会上扮演者纵横诡幻,呼风唤雨的政治角色。由于他在政坛上屡仆屡蹶,陷入穷途末路,“宪法”搞不成,又一头钻到佛法里去了。杨度学佛,主张的是顿悟渐修,想建立一套“无我宗”的新佛学,并著有《虎禅师论佛杂文》三集问世。清末民初的奇僧八指头陀的晚年诗稿,死后是交与同乡杨度保管的,即便是颠沛流离、仓皇亡命之际,自号“虎禅师”的杨度亦不忘随身携带故人的手稿,稍得喘息,便为之编订次序,并集刻成为《八指头陀诗集》十卷与《续集》八卷。为寻求真理,他也成为《新青年》、《新潮》、《唯物史观》等进步书刊的忠实读者,并主动与李大钊、邵飘萍等进步人士密切交往。在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后,杨度如醍醐灌顶,大梦方觉,认识到只有马克思才是真正的千古圣人,他决心割舍“旧我”,再造“新我”,从旧营垒一步步转入革命阵营中来,在中国革命陷入低潮时,成为一名直接受周恩来领导的秘密共产党党员,并利用自己特殊的政治地位和广泛的社会关系,全力为党从事革命工作。1926年,李大钊被捕后,杨度曾积极参与营救活动。1930年2月,他在上海加入由鲁迅、田汉等组织的“自由大同盟”;6月,又加入“中国社会科学家联盟”。此时的他,虽然还是口念阿弥陀佛,手绘花鸟虫鱼,但除了他的妹妹杨庄之外,家里无一人知道他已经加入中国共产党了。
1975年冬,周恩来总理在重病中,曾把国家文物局局长王冶秋找来指出,以后在重新修订《辞海》时,对中国近代历史人物的评价要注意客观公正,对于既有反动的一面,又有革命的、鲜为人知的一面的人物,应予以实事求是的评价。周总理还特别提到了杨度晚年参加共产党一事,明确地说:“他晚年参加了党,是我领导的,直到他死。”
这就是杨度,一个从“帝制余孽”到共产党员所走过的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