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哈特谢普苏特生前主持修建的最宏伟的景观——代尔拜赫里,她的雕像都被打碎,抛入女王庙前的一个大坑。女王庙被称作“至圣之所”,座落在尼罗河西岸,与现在的卢克索隔水相望,倚着山凹而建,山石呈棕黄色,把深褐色的庙宇拥在怀内,就像法老用头巾围住脸庞。庙宇共分三层,每一层都立着成排的廊柱,宽阔的露台之间由斜坡层层相连,在女王的时代里,庙前的甬道两旁还矗立着狮身人面像,丁字形的池塘里栽满了纸莎草,芬芳的没药树遮着荫凉……它无疑是史上最恢弘的建筑之一。按照当初的设计(可能出自塞内姆特之手),此地乃是哈特谢普苏特影响力的中心。
她作为皇后的形象都没有受到染指,然而但凡哪里出现了她自称为王的痕迹,继子的工人们就扛着凿子循迹而来,破坏得仔细又精确。“破坏之举并不是感情用事,而是个政治决策。”波兰赴埃及考古团的团长兹比格涅夫·沙弗兰斯基说道。他率领的团队从1961年起就开始在女王庙考察。
19世纪末,当人们把大部已埋入土下的庙宇从废墟中清理出来的时候,人们对哈特谢普苏特的疑问变得更加明确了:她究竟是个怎样的统治者?对部分埃及古物学者来说,答案昭然若揭,他们迅速群起支持图特摩斯三世报复无耻篡权的继母之说。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埃及分馆前馆长、曾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主持代尔拜赫里发掘工作的威廉·C ·海斯在1953年写道:“没过多久……这个虚荣自负、野心勃勃、毫无廉耻的女人就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上世纪60年代,考古学家发现了证据,表明对哈特谢普苏特的打击报复始于她死后至少20年,这时候,那出急躁继子抱负无耻继母的历史肥皂剧就再也站不住脚了。另一种更符合逻辑的推断是,面对其他家族成员的王位之争,图特摩斯三世亟需巩固其子阿蒙霍特普二世的继承者地位。而曾经被污蔑为野心毒妇的哈特谢普苏特,如今又因其政绩而受到人们的礼赞。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海斯当初任职的部门担任保管员的凯瑟琳·勒里希说道,“她能够统治埃及20年是因为她治下有方,我相信她一定十分精明,懂得如何把人操控于指掌之间,既不用杀他们的头,又能避免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唐纳德·瑞安重新发现KV60方位之后又过了将近20年,扎西·哈瓦斯请求埃及博物馆的保管员们把所有身份不明以及可能是十八王朝皇族女性的木乃伊收集到一起,包括KV60中一胖一瘦的两具。瘦木乃伊被从博物馆的阁楼里重新搬出来;胖的那具编号为KV60a,当时还躺在墓穴中,也被人从帝王谷运来。从2006年底到2007年初的四个月里,考古学家们给木乃伊都做了CT扫描,以便检查细节,从而测定她们的死亡年龄及死因。
四具候选木乃伊的CT扫描结果都不足以进行判定,于是哈瓦斯又想出个主意。1881年在代尔拜赫里的大型皇家木乃伊安置点曾发现一个木盒子,上面刻着哈特谢普苏特的象形文徽匡,据说盒内装着她的肝脏。对木盒进行扫描的时候,研究人员吃惊地发现里面还有一颗牙齿。经组里的牙医鉴定,这是一颗臼齿,牙根部分缺失。开罗大学放射学教授阿什拉夫·萨利姆重新检查了四具木乃伊的颚部图像,发现KV60中胖木乃伊的上颚右侧缺了一颗牙齿。“我测量了木乃伊口中的牙根和这颗牙齿的根部,发现二者吻合。”萨利姆说。
然而严格来说,他们只是证明了某个盒子里的一枚牙齿与一具木乃伊相匹配而已。要想确认身份,就得以盒子标名无误、且盒内确实为女法老身体器官为前提。而这个刻着哈特谢普苏特徽匡的盒子却又不像用来盛放木乃伊化内脏的一般石刻礼葬罐,这是个木匣,没准以前是用来装珠宝化妆品的。
“有人会说我们还没有找到绝对可靠的证据,”萨利姆说,“而我也这么认为。”即便如此,哈瓦斯问,在皇家木乃伊安放之地发现的刻有哈特谢普苏特名字的盒子里有一枚牙齿,正好与女法老的奶妈身边所陈放那具木乃伊牙床上的缺孔相吻合,这一巧合几率又能有多大呢?而且,一颗牙齿就这样把哈特谢普苏特的徽匡与一具木乃伊联系了起来,这是多么神奇呀。“要不是制尸工匠把牙齿拿走与肝脏放在一起,我们绝对无从得知哈特谢普苏特的遭遇。”哈瓦斯说。
CT扫描已经改写了历史,推翻了哈特谢普苏特为继子所杀的论调。她可能是死于牙齿脓疮引起的感染,同时还有晚期骨癌和糖尿病等并发症。哈瓦斯猜测,可能是供奉阿蒙神的高级神职人员把哈特谢普苏特的尸体转移到奶妈的墓穴里,以防她受到盗墓者的戕害。为安全起见,新王国时期许多王室成员的尸体都被藏到了秘密墓穴中。在DNA检测方面,第一轮的研究已经于2007年4月开始,目前还没有获得任何明确结果。
“在古代标本身上永远得不到百分之百的匹配结果,因为基因序列已不完整。”纽约州立大学生物医学和法医学教授、与埃及方面合作的三名顾问之一安热莉克·科尔索斯说道,“我们检查了疑似哈特谢普苏特的木乃伊和她外祖母雅赫摩斯·内弗塔里的线粒体DNA,发现二者无血缘关系的几率是30%到35%,但我必须强调的是,这些还只是初步结果。”下一轮的测定有望很快提供更明确的结论。
去年春天,摄影师肯尼思·加勒特请求开罗的埃及博物馆馆长瓦法阿·萨迪克审核一张清单,上面列出了他想为本文拍摄的与哈特谢普苏特有关的珍宝:女王庙废墟中掘出的哈特谢普苏特狮身人面像、装着牙齿的木匣、化身为冥界之神俄塞里斯的石灰岩女王半身像。萨迪克看到了清单上的最后一件——哈特谢普苏特的木乃伊真身。“要把玻璃罩打开?”萨迪克满心疑虑地问道,似乎被忽视已久的木乃伊如今又有了无以言喻的宝贵价值。摄影师点了点头。馆长不禁打了个冷颤。“这可是世界的历史珍品啊!”她高叫道。
最终,博物馆方面同意移除陈列柜上的一块玻璃。灯光打起来以后,我望着伟大女法老的遗体,不禁想到,鉴定她的尸身为什么对我们如此重要。首先,要让古埃及的迷人历史生动起来,还有什么能比无视自然腐蚀之力而兀自留存下来的女人真身更有效力呢?如今她就在这里,在我们中间,俨然一位来自远古的使节。
另一方面,我们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数百万的好奇观光客来到皇家木乃伊陈列室,对死尸进行恋物崇拜,这本身不就是一种病态的喜好吗?我盯着哈特谢普苏特的时间越久,就越发感到她那无神的眼窝深不可测,毫无生机的僵直躯体令人窒息,不由得连连往后退缩。我们大部分人都尊奉着与法老相反的平民信条:尘归尘,土归土。这时我猛然想到:与哈特谢普苏特的的尸身相比,她在那些铭文中要鲜活得多,令我们即便是在数千年以后,似乎仍可触摸到她那颗惶恐不安的心。(撰文:奇普·布朗 Chip Brown ,翻译:陈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