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毛泽东在写给研究少数民族历史的陈寄生的信中说:“惟觉中国的历史学,若不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去研究,势必徒费精力,不能有良好结果。”不过,对那些年龄较大的老学者们,他却能持体谅的态度,并不强求一致。章士钊是毛泽东的老师、岳父杨昌济的至交,早年从事过反清革命活动,1920年时曾筹款资助毛泽东等组织的青年赴欧洲勤工俭学活动。1960年他开始以自己大半生研究柳宗元文章的心得,着手撰写《柳文指要》一书,1965年完成100多万字的初稿。这部书并不是完全按照唯物史观来写的,故而康生从中作梗,使此稿几度修改,迟迟难以出版。1971年章士钊90岁高龄时,《柳文指要》终于出版了。这并不是因为书稿已经照康生的意见改好了,也不是因为章士钊与毛泽东有特殊关系,而是因为毛泽东说了这样的话:唯物观“不能求之于世界观已经固定之老先生们”。
“全党学史”与“全家学史”
历史没有给予毛泽东成为历史学家的时间和机会,而是把他造就成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领袖。西方研究毛泽东生平与思想的著名学者施拉姆教授认为:毛泽东“阐述共产主义的著作,善于运用中国历史上的典故,富于文彩,从而使共产主义非常通俗易懂而易于为他的同胞们所接受。”对历史的深厚情怀,不仅使毛泽东本人一直对读史的兴趣有增无减,也使他对全党、身边的工作人员以及家人屡屡提出“学点历史”的希望和要求。
毛泽东曾多次向全党发出学习历史的号召。在1938年召开的六届六中全会上,毛泽东作《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的报告,其中讲道:“一切有相当研究能力的共产党员,都要研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理论,都要研究我们民族的历史,都要研究当前运动的情况和趋势……指导一个伟大的革命运动的政党,如果没有革命的理论,没有历史知识,没有对于实际运动的深刻的了解,要取得胜利是不可能的。”
1941年,他在延安干部会议上所作的《改造我们的学习》这篇报告中,首先肯定了“研究中国历史也有某些开始”,同时着重指出:“不论是近百年的和古代的中国史,在许多党员的心目中还是漆黑一团。许多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学者也是言必称希腊,对于自己的祖宗,则对不住,忘记了。认真的研究现状的空气是不浓厚的,认真地研究历史的空气也是不浓厚的。”他提醒大家“不要单凭热情去工作”,而要“把革命气概和实际精神结合起来。在这种态度下,就是不要割断历史。不单是懂得希腊就行了,还要懂得中国;不但要懂得外国革命史,还要懂得中国革命史;不但要懂得中国的今天,还要懂得中国的昨天和前天。”
1942年,毛泽东在中央党校开学典礼上作《整顿党的作风》的报告,指出:“现在我们党的中央作了决定,号召我们的同志学会应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认真地研究中国的历史,研究中国的经济、政治、军事和文化,对每一问题要根据详细的材料加以具体的分析,然后引出理论性的结论来。”
社会主义改造胜利完成后,毛泽东再次号召全党都要学点历史,并把学史作为培训干部的工作方法之一。在这一时期,他经常在各种会议上向大家推荐有借鉴意义的历史论著。1959年4月中共八届七中全会在上海召开,讨论和通过了当年的国民经济计划草案,检查了人民公社的整顿工作。在此次会议上,毛泽东向党的高级干部推荐阅读《三国志•魏书•郭嘉传》,并由此谈到领导干部在工作方法上要注意多谋善断、留有余地的问题。据薄一波回忆:“毛泽东介绍《郭嘉传》让大家看,意思正是希望党的各级领导干部做事要多谋善断。毛泽东说,多谋善断这句话,重点在‘谋’字上。要多谋,少谋是不行的。要与各方面去商量,反对少谋武断。商量又少,又武断,那事情就办不好。谋是基础,只有多谋,才能善断。谋的目的就是为了断。”毛泽东还说:“要当机立断,不要优柔寡断。应当根据形势的变化来改变计划。反对党内一些不良倾向,也要当机立断。”
1965年,毛泽东读《后汉书》中的《黄琼传》、《李固传》时,认为值得一读,便亲手批示:“送刘、周、邓、彭一阅”、“送陈毅同志一阅。”1974年,毛泽东评价李固给黄琼信时说:“就思想文章而论,是一篇好文章。”“可读。”黄琼、李固都是东汉人,二人均敢以国事为重,并以耿直方正、忠言谏君著称,故毛泽东对他们赞赏有加。顺帝时,黄琼两次被举荐到朝廷做官,他都托病推辞,因为他不满于奸臣、外戚梁冀当道,朝政昏暗。李固很仰慕黄琼,便写信劝他出来一展才华,治国安邦。这封信就是被毛泽东赞为“好文章”、“可读”的那一封。信中从两方面开导黄琼,一方面批评了当时名士们的孤傲;别一方面则针对当时名士专靠虚名混世而其实不副的普遍状况,提醒黄琼不要好名声而不顾实际,免得成为受人攻击的对象。
毛泽东对身边工作人员学习历史的情况也很关心、重视,经常给予指导和帮助。1958年4月,他写信给秘书田家英,建议他“如有时间,可一读班固的《贾谊传》。”并说明了阅读该传的具体方法。1959年5月,他指点秘书林克读《后汉书》。1964年,他勉励保健护士吴旭君读历史书,并说:“先读现代史,然后读古代史、近代史,再读世界史。”毛泽东还经常给她讲一些关于历史人物的故事。1975年患眼病期间,看书困难,毛泽东只好让护士张玉凤念给他听,并两次向张玉凤推荐《三国志》、《晋书》、《南史》和《北史》,勉励她学点历史。
毛泽东对家人读史同样严格要求,谆谆教导。1947年9月,他给已从苏联学成回国、正在农村接受锻炼的长子毛岸英写信说:“你要看历史小说,明清两朝人写的笔记小说(明以前笔记不必多看)。”他想以此使自己的孩子加深对中国历史和国情的了解。
毛岸英的爱人刘思齐在读书时,有段时间历史学得不好,对朝代、年代总是记不清,常常发生混淆,把这个年代的事说成那个年代的。毛泽东开玩笑地批评她说:你一下子就把历史抹掉几百年。他耐心地教导刘思齐要重视学习历史,并亲自为她开列了学习书目,指点她从《资治通鉴》、《前汉书》、《后汉书》、《三国志》开始学起。
对于和长子一起到苏联读过书的次子毛岸青,毛泽东也常常叮嘱他多读些中国历史方面的书,多了解中国国情。毛岸青的爱人邵华,有一次很高兴地告诉毛泽东,她的《中国通史》这门课考试成绩很好。毛泽东便让她讲讲刘邦、项羽兴衰的原因,邵华就按教科书的内容一一作了回答。但毛泽东对这些回答并不满意,说:这是死记硬背,只能算知道点历史的皮毛;学历史得融会贯通,得很好地理解才行。要多读史料,多想想,能把“为什么”说清楚,才算学懂了。
在和子女、亲属团聚、谈话时,毛泽东一方面鼓励他们学好历史、用好历史;同时自己在他们面前更是纵谈古今,给他们以多方面历史知识的熏陶。(下)
(作者为中共党史硕士,现为中国文史出版社编辑室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