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图/ 陈人康
今年4月14日是我的父亲、开国上将陈士榘百年诞辰。非常感谢中央军委领导,亲自批示开会纪念。
由于时间仓促,家属以及家乡决定将纪念活动安排在10月份举行。在此之前,为纪念父亲百年诞辰,由我口述完成的书稿《一生紧随毛泽东——回忆我的父亲开国上将陈士榘》由人民出版社出版,成为2007年新浪读书评选社科类最受欢迎的书籍之一。
父亲一生引以为荣的是,从井冈山时代他就跟随毛泽东,直到86岁高龄自知不起、气若游丝,也要到另一个世界寻找毛泽东。这是父亲临终的幻觉,但并不是我们的理想,因为这是一个过于复杂的命题,而且父亲的第二代尤其第三代人以后会以一种客观而不仅仅是情感来看待毛泽东。
在父亲百年诞辰之际,《海内与海外》杂志约请我写纪念文章,我们作为家属很是感谢。
在中国的传统社会,不必讳言的是,生在像我这样的家庭是很令同时代人羡慕的。我出生在解放初,从有记忆的时候起,便在一种特殊的环境中生活。父亲是20年代参加革命的,井冈山、二万五千里长征、抗日战争、百万雄师过大江、两弹一星……这让一代中国人肃然起敬、充满着史诗般传奇色彩的事件,父亲都参加了,而且干得有声有色。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这些中华民族历史上最有光彩的人物,也都对父亲的工作做出过很好的评价。不管我承认不承认,也不管我是否意识到,我的一家在一段时间内生活在“上流社会”。对于父亲的业绩,我们是爱戴甚至是崇拜的,父亲同许多出生入死的老革命一样,为了民族的独立和昌盛,忘我而英勇地付出了毕生的精力。尤其父亲指挥战争的才华很受同辈战友的赞赏。但是,作为子女,我们又特别看重他在家庭中的位置,我们特别惋惜父亲没有处理好同母亲的关系,也使我们子女在很长时间内生活在他们的“冷战”阴云中。这使得我们6个子女回忆起往昔总有些辛酸。
作为子女,没有资格也无法准确地评价他们的关系,但子女却可以如实地回忆,给后人一点启示,也使人们更全面地了解这位开国上将的不凡与局限。
文革打倒老干部的狂风中,毛主席对父亲说:“我们还是一个山头哩,都是井冈山的嘛!”
父亲1927年入党,同年参加秋收起义,随毛泽东上了井冈山。40多年后,正是老干部纷纷被打倒、人人自危的时刻,毛主席在中南海接见军队干部,谈八大军区司令调动,父亲当时是中央军委常委,但也惶惶不可终日,指不定哪天会被打倒。毛主席见到父亲,伸出大手握住父亲的手,说:“陈士榘同志,假如说党内有山头的话,我们还是一个山头哩,都是井冈山的嘛!”这句话无疑使父亲的处境得到很大改观。即使这样,一心崇尚“革命利益高于一切”的父亲也没敢替关在狱中的母亲说一句话——尽管母亲仅仅因为讲了一些江青在延安的丑闻。
再回到被毛主席称为“同一山头”的井冈山。父亲所以一辈子紧跟毛泽东,是他在那时起就感到毛主席的雄才伟略实在了不得。父亲记得主席谈到为什么上井冈山时,从一个人们根本意想不到的角度来论证,主席说中国历朝历代都没能把土匪问题解决得了,中国经济落后,交通通讯不发达,这一点我们可以利用,也上山去当“大王”。在场的一些同志想,国民党本来就骂我们是土匪,我们何必拣这个骂呢?
毛主席笑着说:“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土匪,也不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武装,我们要消灭的是人吃人的剥削制度。”毛泽东后来还说。“战无常法,要善于根据敌我情况,在消灭敌人,保存自己的原则下,抛掉旧的一套,来个战术思想的大转变。”他还告诉大家:“从前,井冈山有个‘山大王’,叫朱聋子?穴朱孔阳绰号?雪,和官兵打了多年交道,总结的‘打圈圈’是个好经验。当然,土匪‘打圈圈’是消极的。我们工农革命军既要会打圈,又要会打仗。打圈是为了避实击虚,歼灭敌人,使根据地不断巩固扩大。”“总之,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赚钱就来,蚀本不干,这就是我们的战术原则。”毛泽东一席话,父亲记了一辈子,他感觉毛主席如神一般,那时井冈山才几个人啊,谁会想到从这座山出来的部队会天翻地覆,最终改变了中国的命运与世界的格局啊?
父亲对毛泽东的崇拜细化到每一件小事和细节,他多次和我们说起:“毛主席是中国无人可比的战略家,可是,胸中自有雄兵百万的主席从来不带枪。我跟随毛泽东几十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见他背枪就是在宁冈砻市红四军成立大会上。这天,毛主席特别高兴,他挎上匣子枪,走到行伍出身、经常一身戎装的朱老总跟前诙谐地说‘背上驳壳枪,师长见军长罗!’”。不过,大会一结束,毛泽东便把枪交给了警卫员,以后再也没见他携带过枪。”父亲解放后对我们念叨最多也最让他得意的是,1927年11月28日,毛泽东主持选举产生了湘赣边界第一个红色政权茶陵县工农兵代表,父亲作为士兵代表被选为三个常委之一,毛泽东笑着对父亲说:“陈士榘,你做了县太爷了,你也是个山大王哩。”
父亲还多次回忆起长征中他险些为中国革命闯下的大祸:1935年9月,红军走出草地到了腊子口,毛泽东让父亲找一个便于观察的地方,父亲用聂荣臻的望远镜观察好地形,主席半开玩笑半是安排任务地叫父亲“设营司令”。有一天父亲为中央机关带路,用半天时间翻山越岭,突然发现一片烂泥浅滩不能过人,父亲急得满脸通红,六神无主,毛泽东连一句责备父亲的话都没有,拍了拍父亲的肩膀向后做了个手势,扭头就走。父亲为这件事后怕了一辈子,他说当时若碰上敌情,前无出路,后无部队,中国的历史将改写。但主席第二天对父亲说:“昨天那程子路,小事一桩,我这个人一爬山就来精神。”
1938年,父亲与日寇作战挂彩,毛泽东亲自派江青给父亲送来了200元钱
1938年3月17日,父亲率部队在晋西与日寇奋战,他在一一五师三四三旅任参谋长兼晋西游击支队队长。战斗非常激烈,父亲奋不顾身地指挥,突然,日军一发炮弹在父亲的左侧爆炸,他被掀进一个壕沟里,顿时失去了知觉。直到醒来,他才知道自己活着,因为炮弹爆炸的瞬间他认为自己将捐躯给心爱的祖国。他全身上下九处负伤,整个左侧没有几处好的地方,由于伤势较重,贺龙指示医务人员将父亲尽快转到延安医院治疗,他住进了延安军队医院。住进医院,父亲非常焦急和烦躁,他感到战事太紧,就这样躺在医院里实在无聊。
一天,一个骑马穿着军装的女干部来到医院,看气派绝不是那种农村出来参加革命的。这个女干部非常白净,说话也细声细气,她说:“毛主席让我来看望你和王耀南同志,还有一封信。”信封上是遒劲有力的毛体字,信中有200元钱,还有鼓励父亲尽快养好伤重上前线的勉励。父亲的眼眶湿润了,父亲打量了一下这位女同志,看到院子里那匹很熟悉的马,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干部就是江青。父亲说:“谢谢主席的问候与关心,您告诉主席,我会尽快养伤,不辜负主席的期望。”父亲后来一直珍藏着这封信,只是转战南北,不知哪一天会去见马克思,他就把信交给一位负责宣传的同志保存,解放后父亲向这位同志要,可惜已经丢失了。父亲为此后悔了几十年。
我问过父亲:“江青那个时候也那么讨厌吗?”父亲说:“看不出来,那时候很艰苦,还轮不上她来整人,再说革命一直有失败的危险,谁都有可能牺牲,所以彼此关系都很融洽,一切为了革命的胜利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