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后父亲也常常突然“失踪”,好多天不着家。那是1958年一个夏季炎热的中午,中央办公厅打电话给父亲,让他马上到中南海,毛主席有重要指示。父亲马上赶去,毛主席、周总理、彭老总等坐在游泳池旁的一个棚子里,老人家穿着游泳裤,身披白色浴衣,比常人大许多的肚皮裸露着。他对父亲说:“是我请你来的,正好有事跟你商量,郑州黄河铁路桥被洪峰冲垮,你们工程兵能不能在那里架座浮桥啊?”周总理也说:“工程兵在黄河架过桥。”父亲很快就赶到黄河,一待就是几十天。
也是在那年夏天,彭总代表中央召见黄克诚、张爱萍和父亲,为了抗击帝国主义的核讹诈,中国导弹实验靶场第一期工程一定要在1959年6月1日前完成。中央决定工程兵做窝,国防科委下蛋,父亲亲率数万工程兵大军,开到西北大沙漠,在这个“死亡之海”完成了两弹工程建设。父亲长时间在戈壁滩奔波,火炉般的炎热与干躁,作为司令员的父亲与战士们一样都饱尝了。
他为了视察和探明这个神秘的荒漠,向空军司令刘亚楼要了一架飞机,到了沙漠上空,也到了天山峡谷。由于不是航线,在峡谷中遇到过四面黑呼呼、只有一线山岈口的险情,飞机差一点撞在山上。父亲带着几个官兵走进沙漠的深处,那真是人迹罕至的地方,他们看到了一架国民党军队的小型飞机,看样子还是解放战争时期停下的,由于汽油不够停在沙漠,奇怪的是没有人。他们又走出几十里,看到了7具木乃伊,原来是从飞机下来的7个国民党军人最终没有走出沙漠死在这里,尸体已经风化了。父亲的下属还搜了搜木乃伊的身,发现他们身上带有黄金和烟土,父亲即兴说:“国民党怎么能不败呢?打仗还想着发财,想着享受。我们虽然夺取了政权,还到这么艰苦的地方,不为待遇,不想享福。我们吃苦,就是为了国家和人民长治久安。”
已经过了十几年高官舒适生活的父亲依然能够承受大漠的困苦,那一代人尽管会犯很多错误,但是他们怀抱着理想把困苦置之度外的精神是现今的人几乎无法比拟的。
战士和职工们在恶劣的生存条件下,表现出顽强的意志和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帐篷被刮走了,他们就想办法建造土制的房子。
开始大家像内地建房似的盖起尖顶的平房,结果大风一刮房子都没盖了。然后,大家又盖起平顶的房子,但还是经受不住风沙的考验。最后不得不盖起半阴半阳的地窨子,即在沙漠上向下挖一人深的沟槽,上面盖上尖顶的房盖,条件好的还可以安上玻璃。这样的房子因一多半在地下,少部分在地上,所以被称作“阴阳房”。
条件是艰苦的,甚至是到了人的生存极限。例如,经常有断水的时候,不仅仅是战士们那里断水,连我父亲他们机关里也经常断水。于是,他们只能接雨水喝,有时雨水也接不着。但尽管如此,人们的精神是充实的,没有人喊苦喊难,特别是知道了我们是在为祖国搞导弹、原子弹工程时,人们的精神更饱满了。从军官到战士,从干部到职工,每个人都在加班加点地工作。父亲的秘书最近还深情回忆,说陈司令有时候早上起来,两道眉毛都结了冰。
1964年10月16日14时59分40秒,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又在这里腾空而起,随着一团蘑菇云状的烟雾,飓风般的冲击波和数千度的高温横扫罗布泊的试验场地。
父亲,这位经历过多少次战役、经历过多少次生离死别的铁血军人在这一刻流泪了。我可以想象,当时的父亲会有多么自豪和激动。是的,他对得起抚育他的人民,他率领的特种工程部队建造的仿真靶场,让参与原子弹试验的专家们惊叹不已!
1964年的岁末,我父亲接到中央军委的指示,要他回京参加首都军民新年联欢晚会。这时,特种工程部队已开始陆续撤离基地了,于是我父亲一身轻松地回到了已阔别六年的北京。北京的变化非常大,我父亲都有点儿认不出了。六年的戈壁生涯,已使他有点不适应大城市的喧闹繁杂。
他早早就来到了联欢的会场,因为他和毛主席已经有多年没有见面了。经过长时间的等待,毛主席终于出现在我父亲的面前。
当时我父亲身边都是国防部和解放军各总部的高级将领,毛主席径直走到我父亲和张爱萍的身边,毛主席先握住我父亲的手说:“祝贺你,你们立了功!”
接着毛主席又握住张爱萍的手说:“也祝贺你,你们现在名气很大,原子弹的事全世界都知道了!”
毛主席指了指我父亲,又指了指张爱萍说:“你们一个做窝,一个下蛋!配合得不错,你们都立了大功。从此,我们中国人在世界上说话开始算数了!”
我父亲和张爱萍都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点头。(上)
(作者为陈士榘将军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