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纪红民、
二十世纪初的西藏,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都被视为一片神秘的高原。
在这里,香火比村落的炊烟还旺盛;在这里,寺庙比贵族的庄园更辉煌……
十二世达赖喇嘛的“转世灵童”经过“坐床”仪式,开始了十三世达赖喇嘛执政时代。
1911年,武昌起义的枪声还没传到川西山区,数千里之外的拉萨却闻风而动了。在“春都杰错”(全藏扩大会议)上,最先刮起的喧嚣是驱逐清朝驻藏大臣。
由于清兵一年前开进拉萨,十三世达赖不得不出走印度。于是,主张驱逐驻藏大臣的一派借此赢得了多数,更赢得了帝国主义的支持。反对驱逐的一派认为驻藏大臣是中央政府的象征,西藏不能脱离于祖国的统一。然而他们先后都遭到了杀害。
此时,十三世达赖喇嘛避难印度已一年有余。印度是贫穷的,可比起世界屋脊上的西藏,又显得开化得多,繁华得多。渐渐,以往执政者从未产生过的一种思想,在达赖喇嘛的头脑中趋现雏形。
达赖的这种思考,不仅出于政治家惯有的治世热情,而且符合“统治者利益”的急切需要。达赖喇嘛在西藏是不能被推翻的,每一世达赖喇嘛都是经求神卜卦和到实地详细考查,按宗教习惯求得的“转世灵童”。因此,他不是流亡者,而是出于维护神圣尊严才来印度的。于是,当他重返拉萨之后,首先要做的,就是把头脑中的计划变成现实。
他想起平旺多杰
实施计划需要人才,在“噶厦”(西藏地方政府)里,能找出合适的人选吗?
达赖喇嘛陷入了沉思。西藏的“噶厦”是由四位“噶伦”共同负责的,三俗一僧。也许是出于偏见,达赖喇嘛内心认为,在领主阶层,只有喇嘛虔诚单纯,其余官家贵族貌似恭谨谦逊,娴于礼节,其实善于巧言令色,待人处世颇圆滑。可惜,此项计划由僧人官员执行不妥,那么,俗人官员中有没有出污泥而不染的呢?蓦地,达赖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往事,那是在类似科举的应试入官的考场上……
“平旺多杰,你的藏文和数学都不错,这智慧是从何而来?”“首先是神佛保佑……”“难道还有其次吗?”“有。”“什么?”
“我们鲁雅家族系苏穷•亚绕扎巴(西藏古代红教三大活佛之一)的后裔,自五世达赖起,就历任地方官员。我八岁那年,父亲因病辞世,临终前叮嘱我要发奋学习,不要躺在世袭领地的庄园里,坐吃山空……”
“那你还会有再其次吧?甚至把你十年寒窗之苦也要诉说一番呢!”“这是不足挂齿的,再说,我从来都把学习和思考当做快乐的事去做。”
虽然还有个别考官撇嘴,但主考官已悄然点头了。
“想将来做大官吗?”
“想的。”“可你知道,做大官需要尊严。听说你喜好拉琴奏乐,有时还邀一些民间艺人杂耍厮混。这,也是先父叮嘱于你的吗?”
“不,这只是我的个人爱好。当然,这可能就是贪玩喜耍的表现,将来如果政务缠身,我会专心专意的。”
达赖喇嘛事后听人讲起这一切,沉吟片刻没有说话。主考官揣摩不出其意,忙解释说:“平旺多杰的确有些狂傲恣肆,我们当时只是考虑他的学绩……当然,如果……”
“他可曾婚配?”“与一贵族之女卓玛成婚,已有一女孩。”“可惜,可惜。”“事已到此,那就物尽其用吧。入世恳切,临事不畏,即是俗官不俗。神佛保佑,尽快擢升他。”
平旺多杰独自坐在小厅堂里等待召见。从来的路上想到现在,他还是猜不出,达赖喇嘛单独召见他这个“孜康”(审计局)的孜巴做什么。
“您刚回拉萨不久,有多少大事要办呵!”寒喧过后,平旺多杰小心翼翼地说。十年官场生涯,显示了他的才干,也磨去了不少当年的棱角。
“大事是不少,现在不就正办着一件吗?”私下里的达赖喇嘛说话随便多了。“平旺多杰,你虽然不常在我身边左右,可我感觉到你是办这件事的最妥人选。”
“去哪儿?”听那口气,仿佛知道一定是出门的差事。
达赖只好长话短说,坦率地答道:“英国。”“噢——”平旺多杰长吁了一口气,“早该去了。”
“嗯?”达赖知道对方不会反对,却怎么也没料到平旺多杰竟无半点惊诧的表情。“看来,你比我想得还要远,虽然我去了一趟印度。”达赖说。
“如果有人反对,请您就以印度当今开化的例子说服他们吧!”“用什么说服?”
“您嘴里的菩萨!”“你,你一定刚从我肚子里出来吧?”“不,我只是您培育的一株小树。您灌溉给我的心血,在我周身流淌。”
烛光映出达赖绽露的微笑:“看来,辞令乖巧本领,你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呀!”
金壁辉煌的达赖喇嘛寺。缭绕的香火象雾、象云,低垂不散。“噶厦”的官员和三大寺的堪布们分列站了许久了,可那进入殿堂的门却无动于衷地紧闭着。
云,真正的云,而且是乌云,悄然声且迅速地伸下窥视的头,在突起的风沙中,变成一张张愈发黝黑的脸,抽动着、千变万化着各种表情,仿佛要把此刻这些俗官员的内心情绪,一一展现出来。
雨,象圣水一样,淅淅沥沥地洒了下来。到底是佛的圣地,雨,仿佛也受到了感染,羞羞答答的雨滴,刹时变成了慷慨的雪山融水,呼天盖地而落……
没有雷,没有闪,雨水的喧唱异常嘹亮……就在这时,一小队人从暴雨中走来,从两列僧俗官员的中间健步迈上台阶,随着那并不魁伟的身躯一转,人们看见:呵,十三世达赖喇嘛!
好象知道他要讲话,暴雨把嗓音徐徐压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