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图/ 陈人康
父亲和国民党将领李仙洲是莱芜战役的死敌,但是1985年,在这场战争历经了近40年的时候,父亲与李仙洲在济南“相逢一笑泯恩仇”。父亲说:“你是黄埔一期的,应该是我的前辈,现在高寿?”
李仙洲说:“我已经91岁了,我们那一期的学员基本都离开人世了。”他又说:“政府真是不计前嫌,前几年让我当了全国政协常委,我何德何能啊?过去我对人民还有过罪。”父亲说:“不,不,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况你还是抗日将领。”
李仙洲夸奖父亲仗打得好,戏称自己是父亲的手下败将。父亲一再说过去的事情就不提了,还说:“那不是你打仗不行,是国民党的部队已经没有士气了。”
他们谈的很兴奋,也共同回忆几十年前各自的感受,并在一起吃了饭。照相的时候,两个老人还勾肩搭背,非常亲切。分别时他们还希望以后再有见面的机会,其实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样的机会不大可能再有,次见面就是诀别,因为两个人的年龄加起来快170岁了。
父亲后来对我说过,李仙洲虽然和共产党打得很厉害,但他在抗战中是有贡献的。1937年,李仙洲奉命开赴华北,增援宋哲元的第二十九军,先后参加南口、忻口战役。后来也曾数次率国民党部队与日军作战,这一点不能抹杀。
父亲在80年代对我说起国民党七十四师和张灵甫,也只有到了那个舆论相对宽松的年代,父亲才能更客观地看待过去的历史。
我们从小在《红日》等小说和电影中了解到张灵甫,给人的印象是政治上极端反动、军事上徒有其名、历史上十恶不赦的反动军官。父亲说,其实评价张灵甫,不应该抹煞他在抗日战争中的功绩。
父亲说,张灵甫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儒将,在青年时代就喜欢中国的传统文化,在私塾中苦读古文。张灵甫的书法也很有名,西安有个文庙碑林,他小时候就常常到文庙的碑旁用纸笔临摹碑帖,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后来张灵甫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如果他不参加国民党军队,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历史学家,再加上他的书法,一定会很有作为。可是他后来进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和林彪、刘志丹是同一期学生,并渐渐成为了国民党红极一时的战将。
父亲说,张灵甫参加著名的“八•一三”凇沪保卫战,自己虽是团长却身先士卒、作战勇敢,甚至脱掉上身的军服,抱着机枪带领100多名敢死队员迎头痛击日寇。张率部连续打退敌人七次冲锋,打死打伤日寇800多人。中国军队的武器和训练远远不如日本人,这样的战绩在抗战初期是很可观的。可见,张灵甫很会打仗,也为中华民族抵御外国侵略者贡献过力量。父亲说,可惜张灵甫死心塌地为蒋介石消灭共产党服务,最终自己也送了命。父亲说,七十四师的确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军队,可是他们碰上了摧枯拉朽、势不可挡的人民解放军。那时共产党军队士气的高昂、求战欲望的强烈和战术运用的纯熟,已经达到了顶峰。
80年代后期,很多军队老同志都感到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尾声。回忆往昔,最感到怀念的不是解放后,恰恰是解放战争那一段时间。父亲还说,如果张灵甫不以死抗争的话,被俘虏后改造一段,也就和杜聿明他们一起出来了,而且是重要的统战对象。
父亲说,从军人的角度来说,张灵甫算个汉子;从人性的角度来说,他有所欠缺。明明已经没有抵抗能力,为什么还要送死,而且还带着一批年轻人一起去死?
被艰苦朴素理想支撑的父亲
当今干部队伍中的奢华之风已经成为影响干群关系的“杀手”,更不要说腐败了,这已经引起了中央的高度关注。现在如果当年说有权力的老干部艰苦朴素,会被很多民众认为是假新闻。其实这中间的确有不少误解,就我和同辈的高干子弟现今的状况看,借权力牟取暴利的固然有,但并不多。一来是这些艰苦岁月中参加革命的老人毕竟有一种信念支撑,另外这些老革命早在经济高速增长前就退了下来,在他们掌握权力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诱惑。假设他今天拥有权力我们会不会利用?我想如果没有一个很好的监督机制,仅仅依靠道德和良心是远远靠不住的。
我们在批判过去,但是过去一些良好的风气也在批判中渐渐远去。有件小事可以看出权力在那个年代是多么公私分明。上世纪50年代后期,父亲和陈赓大将以及李克农上将到首都机场送东欧的一个军事代表团。三位高级将领约好回去到新街口一家饭店聚一聚,放在今天早就有下属替他们安排了,但当时他们这样级别的大干部也要自掏腰包,一分钱也不能报销。吃完饭,三位不习惯带钱的将军都是身上没有分文,还是父亲赶快派警卫员回家取钱才避免了这场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