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感到,看老干部是不是廉洁,他们的子女状况便是一个准确的信号。我三哥陈人俊有一次和陈毅元帅的儿子陈小鲁聚会,得知他也是一介平民,也是靠正当收入生活,开的是已经很旧的普桑,他感到很踏实。
我们和50年代国务院副总理邓子恢的儿子邓瑞生也有联系,因为他出生在瑞金,所以得了“瑞生”的名字。他已经70多岁,60年代末下放到湖南,至今仅仅有600多元的退休工资,遇到生病也不敢吃好药。几年前他回北京已无落脚之地,还是他给一位中央领导写了信,农业部根据情况给了他一间40多平米的独居,他已经非常满足了。
我们与海军上将王宏坤的儿子也很熟,他们也是和普通人一样打拼。还有西藏军区司令员谭冠三的儿子谭戎生已经退休,也过着自得其乐的百姓生活,他的哥哥至今还在山东农村当农民。因为谭将军在解放后说,老区人民在我们危难的时刻收留了我们的孩子,我们不能忘本,是人民把他养大,他也要回归人民。现在谭戎生还要不时帮助在农村的哥哥。至于不是高级将领的普通老革命的孩子我们接触更多,凡是早年退下来的大多和老百姓没有区别。
在我们的记忆中,一切都是“阳光灿烂的日子”。无论在南京,还是父亲调到北京当第一任工程兵司令,我们家属都备受呵护。当然,那时的特权在今天看来也无非是吃得好一点儿,没有一点儿奢侈。他当司令这么多年,只带我们全家在夏天避过一次暑,住在青岛一座俭朴的军营里。还令同龄人羡慕的是我曾坐着父亲的吉普车去东北,趁他到辽宁视察雷锋班时兜兜风。与今天对比起来,那还真是件苦差事。由于雷锋是工程兵,父亲为自己的军种出现一位被毛主席表扬的战士而深感荣幸,他也不辞辛苦地颠簸而去,当时我都感到很累。他每到一个地方,总是对地方首长说,到基层看看。见到几乎所有的军人对他都敬军礼,都毕恭毕敬,我对父亲就更崇拜了。他真是个职业军人,对我们也总是一脸严肃,很少有玩笑,一副上级对待下级的样子。
我们这些高级将领的孩子都很怀念少年时代充满理想的日子,尽管那种日子有很多缺陷,但是要求干部和人民群众同甘苦的信念是永远不该丢弃的。一位比父亲级别还高的老革命的儿子说:“我们当今有很多做法是与父辈抛头颅、洒热血所追求的理想背道而驰的。世上没有不沉的船,我们至少要洁身自好地不去拆船。”
在我们记忆中,父亲过去的收入很高,作为开国上将的5级干部,起初月工资是400多元,后来中央统一给老干部减薪以缩小贫富差别,父亲的工资一直是342元,这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5个月的工资。由于我们家有六个孩子和一个养女,加上父母都有一些老家的亲戚关系需要接济,所以也并不宽裕。
毫不夸张地说,父亲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就是严格到程序化的公私分明。既然他能把儿子送到公安部,他也不会让子女沾他的光。我们小时候没有用过他的车,也不允许使用他的电话。我妹妹陈小琴回忆,她的学校离家有十几华里,来回走路很劳累,有次生病发烧,她想让父亲出车送她,父亲说:“车是给我用的,不是给家属用的,老百姓的孩子生病就不会想到用车。”
1963年,我随父亲到沈阳军区,当地部队首长为了让我们改善一下生活,提出可以去打野鸡,父亲说,没有这个爱好,还是赶快下部队。到了长春,市委负责接待的同志给他介绍了几个可以参观的地方,我对长春电影制片厂最感兴趣,因为是看着长影的电影成长的,我悄悄对父亲说,去长影多好啊!父亲说:“我们不是来玩儿的,是来工作的。长影就不去了,我们到一汽去,因为我们部队要用很多一汽的车,我要和他们探讨怎样生产工程兵更适用的车。”60年代我们参加国庆晚会,在观礼台上拣到一个礼花降落伞带回家玩儿,父亲严厉地说:“公家财产一分钱也不能占,他让我们马上交到工程兵军务处,军务处的同志接到降落伞后笑了,他说,陈司令要求你们过于严格了,这东西给我们也是扔掉啊。
我曾经趁父亲不注意,把1955年他的上将军衔的肩章放到我的抽屉里,因为将来很有纪念意义,父亲发现后很不客气地说:“你留这个干什么?炫耀自己是上将的儿子?”他也让我送到了工程兵军务处。现在,这个珍贵的肩章很可能已经丢失了。
父亲在抗日战争中曾经缴获日本军官一个18K金的怀表,上级为了便于父亲打仗指挥,批准给了父亲。文革中样板戏《红灯记》风靡全国,妹妹陈小琴看见男主角李玉和总是揣着一块怀表,有着英雄情结的妹妹希望父亲把怀表给她,父亲依然是老一套,声称是战争期间组织让他使用的搪塞了妹妹。直到1979年妹妹考上大学,父亲才把这块怀表送给妹妹,并且附上“好好学习,振兴中华”的勉励语言。前几年这块怀表停了,妹妹为了让它工作,花了一千多元修好,我说你干了件傻事,这已经不是原汁原味的父亲的怀表了。
父亲尽管有很多关系,却从来没有为我们动用过,直到他死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遗产。80年代后期,军队曾经给高级干部摸底,摸一摸子女经商的情况,父亲坦然地说:“我除去两个儿子还没有工作,其它都是正式单位的职工。我已经没有权力可用,有权力也不会给他们用。”母亲解放后在工程兵政治处当干事,在父亲手下她迟迟得不到应有的晋升。直到今天,1938年参加革命的母亲还仅仅是团级,有的老同志对母亲说:“这现象在全中国都很难找,都是陈司令把你的级别压得太低了。”
我的二哥多年前因所在部队的错误处理,把军籍丢了,按政策应恢复军籍,父亲完全可以做到,他却不闻不问。父亲去世,我们把讣告送到时任中央军委副主席的张震同志手中,张副主席眼泪夺眶而出,他说:“我送走了华东野战军的最后一位首长,将来谁来送我啊?”在父亲去世的遗体告别仪式上,张震在父亲的遗体前伤心地说:“老首长,您就这么走了。”我们事后还埋怨父亲,又不是要官,只是落实一下政策,让哥哥恢复应有的职业,为什么就不能向老战友提一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