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汉方”远播东瀛

——记韩胜斌在日本教授中医学的日子
/高钢
2000年到来之际,留学日本7年之久的韩胜斌终于完成了他的一个夙愿:在东京成立了他的日中医学研究所。
自从踏上日本的土地,看到日本传统医学的现状和中国医药在日本的境遇之后,他的那种要把中国传统医学的精髓传达给日本更多的专业人士的欲望就日益变得强烈起来。他建立这个研究所,就是想推进日中传统医学的深层交流,介绍中国传统医学的理论与实践成果,开展中国传统医药的产业化工作,甚至想利用国际互联网这样的现代科技手段推进跨国界的中医远程医疗。
新千年的到来似乎从各个方面触发着人们的种种对往事的回忆。韩胜斌也不免感慨20年间他走过的路。这20年,正是中国社会发生巨大变革的年代,他的命运也随着这番巨大的变迁而呈现出让他自己也难以预测的运行轨迹。
韩胜斌1981年进入北京中医学院学习中医学,成为“文革”后北京中医学院第一届六年制的本科生。1987年毕业后,到北京中医院外科当医生。他本来是可能在这个岗位上平平稳稳拾级而进度过一生的。但是韩胜斌生活的年代不同了,中国已经对世界敞开了大门。韩胜斌和许多同龄的年轻人一样,渴望了解外面的世界,渴望着去体验祖辈们没有体验过的的生活。
1993年3月,韩胜斌作为日本学术振兴会的特别研究员,以访问学者的身份赴日研修,开始了他的留学生活。与他在中国的稳定的日子相比,这是一条艰辛和动荡的路,他对此感到陌生,但是他不能抗拒这种生活对他的吸引力。
初到日本时,韩胜斌在大阪的近畿大学第一外科学习。他的导师是世界大肠癌研究的权威安富先生,韩胜斌在近畿大学一边观摩临床手术,一边进行基因方面的研究。
韩胜斌是近畿大学第一外科有史以来接收的第一个中国人。安富先生对韩胜斌在生活上和专业上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希望他将来能够在这个领域有所发展。安富先生表示,如果韩胜斌愿意继续在日本深造,他可以用自己私人的钱资助韩胜斌。不过韩胜斌没有按照安富先生为他设计的道路走下去。
韩胜斌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说:“我至今仍然把安富先生的厚意放在我心中的深处,让这位善良的老师失望,我可能会一生内疚,不过当时的我太希望能够在经济上自立了。”
这可能是初到国外的中国人具有的普遍心理。中国人--这样一个内心自强可是经济落后的民族在其他民族面前最强烈的渴望就是赢得经济上的稳固地位。
韩胜斌具有的特殊学历背景,引起了日本最大的中药连锁店“药日本堂”对他的关注。当他结束在大阪的学习后,“药日本堂”聘请他到在东京的总公司就职,让他负责公司职员的中医药知识的专业培训。
中医在日本被称为“汉方”,这个名词的由来大概和汉代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有关,至今日本药局规定的212个处方中,伤寒杂病论的方子还有80多个,日本人好学,中医曾经达到相当的水平。可是日本的明治维新后,汉方被禁止。直到现今的西医在很多疑难问题上束手无策时,才重新拾起“汉方”。由于长达100年间对中医的限制,如今日本仍然没有专门的中医高等院校,从事中医的日本医生们几乎都没有经过系统的中医药学的专门培训,中药在日本也都成了像西药一样的完全固定的药方。一般来说,中医看病要根据症状区分阴阳表里寒热虚实,即使是同一种疾病,也可能用完全相反的处方。可是韩胜斌看到,要让那些一直接受西医教育只自读过几个月中医书的日本医生做到这一点,几乎是不可能的。
系统受过中医药学高等教育的韩胜斌初到经营中药业的日本公司便大吃一惊,他看到,这里的药剂师们几乎是在没有基本的中医常识的情况下,给病人问诊下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患者明明是热症,药剂师们却在给下助热的方子。韩胜斌的中医专业的敏感神经受到了强烈刺激。就是从那时起,他决定从头开始对眼前这些操持着中药业的日本人进行中医药基础与临床知识的培训。他明确的告诉这些药剂师:“你们的执照虽然准许你们给病人开方抓药,但是在掌握中医最基本的知识之前,你们实际上是没有资格的,你们一定要从头来,因为你们面对的是人。”
在这个岗位上,韩胜斌一干就是6年多。
6年中,韩胜斌走遍日本各地,开设专业讲座,给三四百个日本药剂师讲授了中医与中药的基础知识。由于中医用词深奥,多是些辞典上也不用的单词,在发音时很费了些力气,很多词的发音是他和日本学生们一起推敲的。在中国学过古代汉语知识此时也派上了用场,学生犯困时,他就把话题扯开去,讲些中国的典故,分析一下文字的结构。他一边讲中医课,一边和日本学生一起感叹着中国文字学的博大精深。
在他看来,给文化背景不同的日本人讲中国传统医学课,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介绍中国文化和历史背景。他的讲课旁征博引,深入浅出,引起听众的广泛兴趣。经他培训过的日本药剂师,专业水平明显提高,在患者中赢得越来越多的赞誉。这一切使得韩胜斌在公司的威信与日增长。三年前这家公司开办了一个学校,招收社会各界对中医药有兴趣的人士,普及中医药学的基础理论与实用方法,韩胜斌被聘请为这个学校负责中心课程的教授。三年来,这个学校办得风风火火,前来听课的人从20岁一直到70岁。
韩胜斌的讲课引起了很多日本人对中国传统医学的兴趣和对中国文化的尊重。为了让日本从事传统医学的人士对中国传统医学的精髓有更深入的了解,韩胜斌还开设了一个专门的学习项目,他每年一次领着一些日本人到北京针灸骨伤学院进修。在中国的学习一般从早晨的太极拳和逛早市开始,每天他给学生们介绍完早市上水果蔬菜的药用和养生知识后,中午这些果菜就上了餐桌。他让日本学生参观中医临床实践,看中医如何用一根银针让失语的人当场讲话,让日本专业人士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直接感受传统中医的神妙。
随着在专业领域名声日噪,四年前东京都营养师会常务理事胜山先生请韩胜斌给日本的营养师们介绍中医的饮食养生方法。这一下,韩胜斌又开辟了一个新的宣扬中国传统养生文化的天地,成了在日本营养学界系统讲授中国传统饮食养生文化的第一个中国人。
日本的营养师尊奉的都是西方营养学的理论信条,韩胜斌为这些人展现出一片与西方世界完全不同的神秘的“东方景观”。他的讲课往往这样开始:“日本吃生鱼片为什么加一片紫苏叶?告诉你们,我们中国古人在2000年前就拿这个东西解鱼蟹的毒。”他给日本人讲什么东西是凉的,什么东西是热的,从萝卜白菜的寒凉温热,到皮炎为什么不能吃辛辣油腻,为什么吃面食要加醋,为什么中国南方的人要吃辣椒,以及如何用香油蜂蜜治疗便秘等等。这些中国传统饮食养生的基本知识,在中国可能是常识,可是在现代的日本,对于那些习惯于计算卡路里蛋白质的营养师们来说,则是一种全新的冲击波。
韩胜斌介绍中国的食疗方法,用中医理论分析现代日本人接受西方影响饮食中过食鱼肉的缺乏科学之处,以及如何通过改变饮食习惯来对付过敏性皮炎,便秘,肩背痛这些有着庞大患者群的“社会病”的方法。一节课三四个小时讲下来,让前来听课的人兴致勃勃,感慨不已。听他的课的人越来越多,甚至连负责日本皇宫营养配膳的日本宫内厅的营养师都前去听课。为此,日本东京都卫生局的官员都大惑不解:“哪里来的这样一个中国人?”。后来东京都卫生局每年进行的营养师培训,都要加上韩胜斌讲授的中医营养学课程。
韩胜斌本来是个不擅言谈的人,不过这几年风风雨雨闯荡下来,现在他可以不用讲稿连续讲演三四个小时,一些日本有名的电视台和报纸、杂志社也时常来采访他,请他阐述有关中医药和饮食养生方面的观点。
韩胜斌自己也没有想到,他的专业活动,改变了许多日本人特别是日本年轻人对中国的看法。一次,他的一位名叫林惠子的学生坦率地对他说:“认识先生之前,我听到中国这个名字时,知道的就是女人要缠小脚,监狱都是酷刑这些让我感到中国封闭落后的事情。现在我知道中国人很优秀,中国很伟大。”如今这个女学生不仅经常到中国学习和旅游,还在认真地学习汉语,成了一个“中国迷”。韩胜斌在谈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说:“亲眼目睹了这些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我才明白,我们每个在海外的中国人,其言其行实际上都在向外国人描绘着我们的祖国和民族。”
在日本,韩胜斌的另一大名声是他用中药治疗过敏性性皮炎取得的神奇效果。在日本,这种疾病已经成为一种困扰整个社会的“社会病”,每10个新出生的孩子中,就有二三个孩子莫名其妙地患有此病,患者浑身红痒,痛苦异常。西医对此除了长期使用激素以外,几乎束手无策。但是激素用久了以后,会产生副作用,皮肤变黑变厚,造成一生无法挽回的遗憾。日本的医学书上称此病原因不明。可是在韩胜斌看来,从中医学的理论上来说,此病的原因主要是日本的环境污染,空间狭窄和快速运转的社会节奏所导致的人的精神压力等一系列原因造成的人的体内失衡。
韩胜斌当年在北京中医院外科当医生时主攻的方向就是皮外科。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得到了一本著名皮科老中医赵炳南的绝版经验集,里面有一些治疗过敏性皮炎的药方。韩胜斌深入地对此进行了研究,加上自己的临床经验,经过反复的试验,配制出一些有效的中药方剂。他到日本的第三年,一个日本小学生的父母通过朋友的介绍找到韩胜斌向他咨询。这个10岁的日本男孩患过敏性皮炎已有多年,身上红肿糜烂,终日骚痒难忍,走遍了日本的大小医院,未能治愈。韩胜斌介绍了自己研究的方法,结果就是这个中医的治疗方法,让那个男孩在三个月内摆脱了疾病的折磨,孩子的父母对韩胜斌感激不已,这个富商的孩子也由此立志学医。在日本的7年中,韩胜斌通过接受患者咨询,为几百个患有异位性皮炎的日本孩子解除了痛苦。
韩胜斌从中感到的是祖国传统医学的博大精深。为此,韩胜斌至今深深感激他的母亲。20年前韩胜斌走进中医学院并不是他的本意。而他的母亲执意让他学习中医,因为韩胜斌的姥爷是山东梁山一带有名的老中医,母亲一直对中医怀有信仰般的崇敬。韩胜斌说:“我是直到离开家,离开祖国,活到快40岁的时候,才达到我母亲对中医认识的境界。”
如今,韩胜斌谈到中医已是一片深深的仰慕之情。他说:“我们的祖先把大千世界的内在规律看透了。中医的理论哪里光是治病?它简直可以指导你的整个人生。我现在讲课,工作,甚至连炒股都是用中医理论作指南。它揭示的辩证方法让我受益无穷。”
在日本,韩胜斌有很不舒服的地方。最强烈的不满就是中医的地位一直不被承认,比如在日本有一个东洋医学会,是日本传统医学的最高学术组织,可是来自中国的中医师们人只能当赞助会员。在欧美很多国家,中医已经正式被承认,中国中医院校的毕业生,只要通过一个考试就可以正式行医。可是在日本则不行,即便是一个针灸师的执照,也要重新进入针灸学校学3年才可以参加资格考试。要来自中国的中医方面的专家重新进入日本学校,听日本教师从头讲解黄帝内经,中国的中医学专业人士都会感到不舒服。
除了自尊心受到的刺激之外,韩胜斌主要是觉得这样的状况对于日益增加的渴望得到中医治疗的患者人群来说,其实也不是一种负责的做法。于是,1999年6月,韩胜斌在仙台创立了日本中医药学会,这个学会的宗旨就是要聚集在日本的中医药人才,建立一个权威的中医学术组织,同时把中国正宗的中医学理论和中药学知识介绍给日本的专业人员和日本的普通民众。
在仙台国际会议中心召开的学会的第一次学术会议上,两位中国人作了讲演。一位是就任于日本最高医学研究机构的中国学者程锦雁博士,她作了关于用中药对抗环境污染致癌物的报告,韩胜斌则讲了中国中医的现状和宏观理论。与会的100多位各界人士几乎全是日本人。日本社会的的一些高层人士对此表示了高度的兴趣与关注,并向韩胜斌表示了向学会提供支持的意愿。
在仙台大会期间,韩胜斌的心情很不平静。他想到了鲁迅。近百年前,鲁迅先生曾经在位于仙台的大学学习西方医学,他立志改变中中华民族“东亚病夫”的面貌。后来,鲁迅看到中华民族的羸弱不在体质而在精神,于是毅然弃医从文,以求点燃民族精神的火炬。同为留日学子,两代相隔百年。前驱者对民族命运的焦虑对祖国未来的怅惘依然可以感到。而二十世纪末叶的这一代中国留学生的心态已完全不同,日益强大的祖国就在身后。作为今天中华民族中的一名普通的年轻人,韩胜斌想的已经是怎样把中国传统医药以一个全新的概念推向日本和世界,让祖国传统医学的瑰宝造福于全人类。
时代发生了何等巨大的变迁。
如今韩胜斌担任着中国卫生部国际交流中心的康卫医药咨询中心驻日本代表,同时还是北京针灸骨伤学院国际培训部的顾问。韩胜斌的日中医学研究所现在得到了日本医学界一些权威教授的支持,并开始申请一项世界上第一个用中药对抗环境致癌物的专利。他和他和朋友们正在努力将这个技术变为产品,打入市场。
在执著于中国传统医学的研究和普及之时,韩胜斌也清楚地看到,中医要想在现代医学成果日新月异的今天站稳脚跟,必须借鉴现代医学的长处。几年来,他一直坚持兼职攻读生化博士课程,利用现代科学手段,从细胞的活性变化分析中药的作用。
对于未来的路,韩胜斌实在感到难以预料。留学海外的人无论何时都有一种漂泊人生的强烈感觉。但是韩胜斌知道,他后退无路,他只能坚定地向前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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