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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金山伯的女人》


2005年3月21日 9:16

    
    文/伍可娉

    我写《金山伯的女人》这本书,是想把20世纪上中页广东省著名侨乡台山县一个特殊的社会生活面貌展现给读者。
    
    这个特殊的社会生活主角就是金山伯的女人,她们的丈夫漂洋过海去美国谋生,而她们留在家乡,与家人合力撑起侨乡的半边天。如果只有男人们在异国他乡勤奋创业,没有这些女人在乡间勤俭持家教养儿女承继香火,便没有侨乡的繁荣,台山县便没有可能成为著名侨乡。所以,我认为她们的人生历程也属于侨史的一部分。
    
    这些女人用“坚和韧”,“忠和贞”为动力,在丈夫离家后十年二十年,乃至四五十年的漫长岁月中挣扎着,咬紧牙关,一肩挑着一个家,侍奉公婆,养育儿女,对付恶少无赖的搔扰。白天忙里忙外,夜里摸着空空的大床惆怅难忍,甚至伤心落泪。正如我在小说中第一章写的一样:汪汪相思泪,夜夜为君流。
    
    我于20世纪40年代末出生于广东省侨乡台山县,并在那里长大读书至高中毕业,后来与台山县也保持一定的联系,亲眼目睹村中乡中发生不少新奇的事,加上祖母及父母的影响,我对家乡台山县有相当深刻的认识。
    
    我们乡间称美国为金山,乡中有不少男人到金山谋生,我们村中三分之一的家庭中有人去金山。乡人把去金山的男人称为“金山伯”或“金山客”,由于历史条件限制,当时去金山不像如今的移民一样一家大小坐飞机,都是男人单独起程,他们大多娶了妻子,把妻儿留在乡间,然后才远渡重洋;或从金山赚了钱回乡娶妻,把妻子留在家乡再回美国去。乡人把这些金山伯的妻子称为金山婆,所有的金山婆都靠金山寄钱渡日,都是一年到头盼着金山寄钱来,更是天天望夫归。
    
    她们用这点农人没有的金山钱买米缝衣裳,娶媳妇嫁女,生活比一般农人好,不用一天到晚在田中打滚,一脚牛粪一脚泥,屁股给晒焦了也不得温饱。也有少数人仗着祖辈父辈寄钱,在家不务正业,常常上茶楼玩女招待,嫖、赌、饮、吹样样齐,成为乡人口中的二世祖。有民谣为证:牛耕田,马食谷,老爸赚钱儿享福。
    
    以往,我对家乡的人爱去金山的历史根源不了解 ,只知道是因为乡间生活艰难所至,为何台山县会这么穷?听说是它的耕地面积不足,尤其是水稻田少,生产出来的稻米只能供给县内六成左右的米粮。移民美国后,我从一些报章书籍知道一些台山县的历史,才明白乡人为何忍痛离乡别井,远渡重洋到金山去谋生。
    
    以前,台山县原属于新会县,公元1499年即明朝弘治十一年才脱离新会县自成一县,名为新宁县,民国三年才改名为台山县。它与相连的新会县,开平县和恩平县合称四邑。在封建帝制时代的中国,由于政府无能,由于列强侵略,经济已一片萧条,新宁县又遇上大水灾,田园耕地淹没,再加上与外来占了他们土地的客家人打斗了十多年,新宁县已奄奄一息,紧跟着是一场大饥荒,乡人在死亡边缘挣扎。
    
    鸦片战争后列强迫使中国海港开放,沿海出现不少挂着美国旗的船只,说是来运送中国劳工到美国做工的,走投无路的老实的村民为了求生,不少男人投向那些船只,却被骗去卖“猪仔”。他们集中在一起坐3枝桅帆船送到古巴、秘鲁、葡萄牙和夏威夷群岛,像非洲黑奴一样被贩卖。然而,不少人已在两个月的航程中丧了命,尸体被丢进太平洋喂鱼。这就是历史上悲惨的“黄奴贸易。”这事件15年后才被揭露,可是,已经拐骗了二三十万新宁县男人了。
    
    后来美国要筑横贯东西的太平洋铁路,因南北战争至使劳工不足,才在中国招收劳工。多灾多难的新宁县男人为了家人不饿死,便纷纷报名以劳工契约身份到美国去,他们若不死在筑路工地而有幸活下来的,为了那点美金,年老时又千方百计地把儿子办到金山。这样一代代传下去,去美国的台山人也越来越多,台山县靠金山寄钱为生的金山家眷也越来越多,独守空房的金山伯的女人也便成了主力军。
    
    美金果真好用,有了它便可以有饭食有衣穿有屋住。在家乡没出息,所以台山县的男人们便千方百计去金山,自己没金山路的便卖家产来买别人的生世纸,宁愿改名换姓也要去金山。女子则希望嫁金山客。我们乡间一直流行一首民歌:有女尽嫁金山客,调转船头百算百……为了有口安稳茶饭,不嫁金山客嫁谁?乡人重男轻女,说女孩是赔本货,但若养了个样貌娇好的女儿便沾沾自喜,小心地培育成人把她嫁金山客,把她当成一棵摇钱树。
    
    事实上,亦有一女去金山,全家有吃穿的例子。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台山人把在美国当过兵打过仗的金山客称为“出国兵,”他们回乡娶妻都很风光,成为侨乡的盛事。我还记得,当时祖母摸着还未上小学的我一脸遗憾地说:“娉呀,现在这么多出国兵回来娶老婆,可惜你太小赶不上。”她娘家两个侄女便是嫁了出国兵,大摆延席,不久,我那两个表姑便去了金山,我移民旧金山后见过她们,当年那个十分英俊的出国兵已一头白发了。
    
    但是,不是每个金山伯回乡来都是喜气洋洋,有些人回来时已经家破人亡了。因为沦陷时金山书信不通,金山伯没法寄钱回来,断了金山钱的侨眷就是断了生计。1943年大饥荒,家中没田的金山伯的家眷为了活命,先是卖首饰家具,卖衣物用品,卖门板窗框,地上的砖块,甚至拆屋卖,最后卖儿卖女还是饿死。这时,不少金山伯的女人挑担做小贩,她们几个女人结伴,把县城的日用品如煤油挑到沿海的广海镇去卖,又把广海的咸鱼挑到别处卖,也有人在台山低价买入金山伯家眷的衣裳挑到阳江县去卖“故衣”。
    
    她们在夜里鸡啼便起程,挑着担过山过岭,只带着两个饭团或蕃莳,饿了吃一口,喝一椰子壳水,路上常遇抢劫甚至被麻疯佬追,她们就是靠挑担赚一点钱养活家人,全家免于饿死。听说在沦陷大饥荒时台山县饿死16万人,大多数是家中没稻田又无法找寻生计的侨属。
    
    金山婆中有些幸运的有儿女,亦有人结婚3天丈夫便离家,没儿没女的从十五六岁开始独守空房,守上十年二十年丈夫才回来一趟。如果幸运,一世中可盼得丈夫回来两三次,男人在家住上一个月最主要的任务是使妻子怀孕。他们回到美国后一律向移民局报告妻子怀了孩子,一律报申为男孩。以后,那孩子便可以有一张去美国的出生纸。如果生的是女孩便把那出世纸卖了赚钱,乡人重男轻女,不办女儿去金山。但是,即使有出生纸去美国,也得经过苛刻的拷问,叫做审口供,口供离奇古怪,不对口供的不准入境。在美国实施排华法政策时,中国人受到的凌辱更甚。书中的男主人公12岁去金山被关在“天使岛”审口供3个多月,直至晚年去世前还不忘记当时的屈辱和惊恐。
    
    金山伯的妻子中最幸运的莫过于丈夫有钱寄,一生中回来一两次,自己有儿女。其次是盼望到六七十岁时丈夫退休回乡共渡晚年。但不幸者亦不少,有的男人在金山有女人,有的一去音讯全无。她们就那样忧心忡忡地从黑头守到白头,有的至死也没法再见丈夫一面。
    
    我家几代是侨属,祖母告诉我,我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年轻时坐3枝桅帆船去金山,我家那两个金山箱是曾祖父告老还乡时从金山带回来的。我父亲4岁我姑姑还未出世我祖父便去金山了,40年后才回香港定居,直至他去世,我妈妈和我姑姑及我的弟妹都没见过他。祖母说祖父是“走关”去金山的,一回来便不能回去,我不知“走关”到底是怎样,也不知道我曾祖父是否被“卖猪仔”。
    
    我祖母苦守40年,侍奉公婆至去世,供我父亲上中学成为教师,抗日战争时断了金山钱,我父母在外地工作因兵荒马乱回不了家,祖母和我姊妹3个人几乎饿死,她本想挑担走阳江走广海赚钱买米,但怕我们姊妹被人拐去卖了甚至杀了卖人肉,后靠扫竹米度日。她舍不得吃,自己瞎了左眼却保存了我们两个幼小的生命。
    
    小时候,我常听到祖母莫明其妙的叹息声,不知道祖母想念祖父,只知道她常常唱花笺:高文举与王珍珠。有情有义高文举这句话我三四岁便会讲,只是不知涵义。
    
    俗话讲,一种米吃百种人。金山伯的女人中大多数安分守己,有的苦守几十年也没出轨,我的祖母便是其中之一。她洁身自爱,十分憎恨那些不守妇道的女人,即使改嫁的或听说与男人有瓜葛的女人也不许踏进我家。她好象要求别的女人也要像她那样洁身自爱,那种极端的态度真的有些过分,现在想来,不知是否那长期独守使她的心理不平衡。
    
    事实上,乡间金山伯的女人即使春心荡漾也不敢明目张胆地与男人相好,有地下情人也只能偷偷摸摸,乡人称为“偷食”。20世纪初, 我们乡间还存在浸猪笼的俗例,通奸的男女方被捉获后要敲锣示众后浸猪笼。金山婆中或许有人红杏出墙,被捉奸在床甚至怀了孩子的,都被捉来敲锣示众浸猪笼。浸猪笼我没亲眼见过,祖母说她见过两次。
    
    金山婆中极少数人有一种怪病,病名为“发花癫。”听说是想男人想疯了而发病的。病人见到男人便嘻笑无常,舞手动脚,拉拉扯扯,娇声媚笑,甚至露体。我读小学三年级时见过金山婆发花癫,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年轻女人,常常追着我们一个男老师,使得他家庭不和,到底是谁勾引谁,我不知道,也不知道她为何会这样,只跟大家一样叫她“癫婆”。
    
    《金山伯的女人》这本书的女主人翁,其主要的素材是来自我童年时所见。
    
    我们乡间的房屋是门对门的排列成巷,我家在巷尾第二间屋,屋后有一间全村最高最大的两层大屋,屋后隔着一块空地是一棵很老很大的榕树,小时候听说有人见过榕树娘娘坐在树上梳头而不敢到榕树头去玩。村尾有个祠堂,村中的男人欢喜坐在祠堂前的石凳上谈天,我一个堂伯常坐在那里拍着大腿,放开喉咙唱木鱼:台山有条无名村,间间烂屋冇门墙,独有我一家高二丈,得来师姑透风凉,几好凉风都系假,丢了青春贱如泥……我们小孩子便嘻嘻哈哈地跟着学。因为有这首歌,我便替书中女主人公林翠玉独守空房居住的村子命名为无名村。
    
    我家屋后那间大屋住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自小我祖母便教我称呼她“婶姐”,不像称呼其它婶姆那样大婶二姆三嫂的,她与我祖母很合得来。祖母说她未足16岁便嫁过来,不久其丈夫去了金山,但一去无音信,她靠在金山的家翁寄钱接济,耕家中的田维生。她住大屋,金山又有钱寄,我以为她是全村生活最好最开心的,直到我也跟着唱:台山有条无名村,间间烂屋冇门墙……被祖母大骂:“婶姐已经被唱得不敢出门了,你还跟着别人唱,真不懂事,以后再唱我便打你。”我问:“伯伯为什么要唱婶姐?婶姐听了为何不敢出门?”祖母说:“等你长大了便知道。”我没有再问,却也不敢唱了。有一天清晨,我祖母上厕所时发现婶姐门框上放着两个粪埕,有人意图压死婶姐,村中议论纷纷,我想,为何那些不好的事都发生在婶姐那里?
    
    后来,婶姐奉家翁之命为她的小叔成亲,那新娘还是我祖母介绍的,那女人很年轻很爱笑,没有城府。不久,婶姐在金山的家翁又要婶姐为他娶续弦,是抱着公鸡拜堂的。婶姐的小叔去了香港后,同一间大屋中便住着3个独守空房的女人。
    
    有一次,我在婶姐家中玩,不小心从楼梯跌下,昏了好一会才醒,祖母捏着指头算,说那间大屋有古怪,不让我再去玩了。土地改革后不久婶姐便不知去向,我在广州上大学时曾见过她一面。另外两个女人,一个亲手埋了私生女后便失踪,另一个住在那大屋至去世,她在香港的丈夫因与后娘通奸一直没回过村。
    
    童年时见到的事,长大了便懂得一点为什么。但是,随着岁月的增长,那些往事却像放在高倍显微镜下似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变成一个无形的大包袱压着我,迫着我向人倾诉,在家中便断断续续地向丈夫女儿讲,但仍不解恨,因此在1993年便动了把它写成小说的念头,我那个在美国长大的女儿吴美珩(全美国华埠小姐,国际华裔小姐,现为香港TVB艺员)雀跃地取了个书名“THE WOMEN OF DOIDEN MOUNTAIN’S MEN”,直译为《金山伯的女人》。我也很快写出了内容提纲,而且写了不少篇幅。但后来我却完成了另外几篇小说,这部长篇却未完成,原因是我要搜集一些资料。
    
    书中抗日战争大饥荒的情形和台山县的风俗是我母亲亲口告诉我的。把童年青年时所见加上历史资料用虚构的形式写出来,于是,便有了书中几个金山伯的女人和其它人物。虽然小说中有些情节是真实的,但小说的人物是虚构塑造而成,书中的人已非原来的人了,读者切勿对位入坐。
    
    我是怀着对家乡对祖辈父辈们深厚的感情在家人的支持下完成此书,有几个章节,我是流着眼泪写出来的。
    
    感谢我的家乡给我这种生活体验和灵感。如今,《金山伯的女人》即将由美国强磊出版社出版,我兴奋又激动,就像怀了一个十年的胎儿即将分娩一样。我深深地吸一口气,暗自祝福自己,又轻轻地把气呼出,身上的包袱似乎轻了点。虽然,那包袱仍未完全放下,但我已尽了自己的力量去描写我家乡广东台山县的一种历史现象。如今,历史不会再重演了,愿逝者安息,活者一步一个脚印继续向前,在家乡,在异国,都能踏出一片天地。愿金山伯的女人在特定的历史位置上绽放异彩。
    
    (2005年3月5号于旧金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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