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张建安

    一

　　古往今来，改朝换代之际最能反映一个人的人品。最可恶的是那些今日还信誓旦旦地坚持正义，而事机一变，马上换一副嘴脸，为讨新主子的欢心，不惜落井下石，必欲置原来的战友于死地而讨功的人。这种人只能以“无耻”二字相称。而这样的人在南明政权还未建立即已迫不及待地浮出水面。

　　陈贞慧《过江七事》中描述了一个事实：“自士英之卖可法也，可法失势，悯墨而已。而攻史附马者，亦遂出。”接着，陈贞慧特花不少笔墨，讲述祭告时发生的事情：

　　祭告之举，诸臣毕集，内官监未成行，而魏国大有言矣。弘基之言曰：“史君，可杀也！勤王无功，何以返为！”曰广愤然曰：“若夫握兵而不勤王者，又应生也乎哉！夫既忍死以图兴复，而乃尔长城之俾坏乎？夫低节首公，知兵急病，史真其人，若之何甘心之！昔史公受知先帝也，尔曹顶奉天人不啻焉。权寄稍移，下石随起，此贾竖之行也！窃为世臣羞之！”语毕，大呼“高祖在天实闻斯语！”时曰广情词慷慨，须髯尽张，勋臣俱面相觑无言。而给事中李沾之咆哮忽起，众咸惊怪之。沾则攘袖大呼：“今日尚不立福王耶？吾撞死于此！”掖御史陈良弼佐之，刘孔昭亦急作索剑状，曰：“大家死！大家死！”曰广呼语之曰：“尔辈何为者？吾为群史公发愤耳！若夫迎立，昨已定矣，序实应也。兵以临之，势成分定，其孰敢推迁以自干戮辱？此何为者？甚矣其淡也！”旁观者皆微视而嘻。及出，乃知是日福邸有人刺候，沾等探知为此也。自是李沾亦俨然定策矣。……弘图出，拉曰广手曰：“史乎史乎！危杀之矣！不图忠肃之事，再见今日！”大器曰：“将为救死，便图居功。人之无耻如是！”

　　此文中，弘基指魏国公徐弘基，弘图指户部尚书高弘图，非一人也。

　　看南明史事，争权与内讧，是其主旋律。福王还没有到达南京前，南京上层官僚中就发生了严重的内讧，而这，还只是小小的开始！

　　二

　　崇祯十七年(1644)四月二十九日，福王朱由崧在史可法陪同下，乘舟抵达南京。五月初三，朱由崧就任监国。五月十五日，朱由崧正式即位为皇帝，改明年为弘光元年。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弘光政权粉墨登场。

　　福王宣布监国的前一天，史可法邀集众臣开会，推选新政府的要员。会上，群推史可法、高弘图、姜曰广为相，成为内阁主要成员。刘孔昭以自己拥立福王有功，争吵着也要进内阁。史可法以“本朝无勋臣入阁例”为由，阻止了刘孔昭。而刘孔昭要求自己入阁只是一个幌子，他转而说道：“即我不可，马士英有何不可？”(计六奇：《明季南略》卷一)众人默然。

　　福王举行监国仪式后，经众人推选，任命原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为东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入阁办事；马士英加东阁大学士、兵部尚书、右副都御史衔，总督凤阳如故；原詹事府詹事姜曰广为礼部左侍郎，与原礼部尚书王铎，二人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以张慎言为吏部尚书，刘宗周为都察院左都御史……此时，史可法等人仍主持中央大局，尽力国事，团结各方力量，以图进取，朝政出现短暂的可喜局面。

　　但好景不长。马士英、刘孔昭乃至军阀刘泽清等人因有拥立皇帝有功，根本不甘于现状。马士英未经许可，便率大军(一千二百艘船)来到南京，与史可法争权。为了得到新皇帝朱由崧的支持，马士英还将史可法以前指责朱由崧的书信拿出来，以此作为要挟。刘孔昭等人纷纷在朝内拥护马士英，排挤史可法出朝。而军阀刘泽清则在外策应，叫嚣着要求史可法督师扬州。史可法既有把柄在人手中，更为了维持相对团结的局面，最后决定离开南京，到前线统兵抗敌，恢复中原。

　　马士英巴不得史可法早日离京，如此他就可以成为首辅，将中央政权抓到手中。所以，他假惺惺地对史可法说：“我驭军宽，颇扰于民。公威名著淮上。公诚能经营于外，我居中帅以听命，当无不济者。”史可法心知其伪，但依然从大局出发，不愿与马士英起冲突，最后忍辱负重地回答：“居者守，行者御，莫能偏废，敢辞难乎！”(徐鼐：《小腆纪年》卷五)

　　五月十二日，弘光帝朱由崧批准史可法出任督师。此消息一传开，顿时引起巨大的震动，士人们纷纷呼吁：“何乃夺我史公！”南京数百名太学生联名上书，请求皇帝收回成命，让史可法继续留在中央。但这些呼吁已无事无补了。

　　马士英代替史可法成为首辅，刘孔昭等人顿时得势，他们以攻击朝中文臣为能事，争权夺利，掀起新一轮党争风波。《过江七事》记：

　　一日朝罢，魏国公徐弘基、诚意伯刘孔昭等，面奏：“文臣朋党误国”，并言“吏部尚书张慎言专权结党”。科道官李沾、郭维经等，亦言：“诸勋臣不勤王，不忠；乃乘国变侵官乱政，并觊觎入阁事。”相擢久之，庭大哗。阁臣曰广请上处分，因求罢斥。上不允，谕以：“朝廷用人，自是吏部职掌。但有不当，许勋臣科道纠参。”于是孔昭立起，手招诸勋臣曰：“来！圣明已许吾辈纠参矣！速谢恩！”乃尽膝行前叩头，大呼“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