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张 娟
苏曼殊,原籍香山县沥溪村(今属珠海),原名戬,字子谷,后改名元(玄)瑛,曼殊是他的法号。苏曼殊1884年生于日本横滨,父亲是英国茶行的香山籍买办,母亲是日本人。六岁时开始在沥溪接受私塾教育,十三岁便在广州六榕寺剃度出家,受具足戒,并嗣受禅宗曹洞宗衣钵。在其一生中,苏曼殊曾经五度出家,又屡次还俗,与佛学结下了不解之缘。苏曼殊既狂热地支持革命,又时而流露出感伤消极的一面,常于风月中流连。苏曼殊不但是一位佛学渊博的僧人,还是位多才多艺的才子,他能诗擅文,精通绘画,又通晓英、法、日、梵等多种文字,和陈独秀、柳亚子等人交往甚密。在佛学、绘画、诗歌、小说、翻译等文学艺术领域,苏曼殊都是近代独具影响的人物。苏曼殊才华横溢,却英年早逝,于1918年病逝于上海,年仅34岁。
自卑缘起——身世造就
要透视苏曼殊传奇的一生,就必须从他的身世说起。童年是人生的起点,童年的经历往往成为左右个人一生的关键因素。苏曼殊的童年,是极度不幸的童年。
苏曼殊的父亲苏杰生是横滨英商万隆茶行买办。苏杰生有妻妾多人,妻黄氏,妾大陈氏、小陈氏均为香山人,另有日本妾河合仙。苏曼殊的生母是河合仙的胞妹河合若。河合若因受姐姐的邀请来苏家帮助料理家务,苏杰生以“胸前红痣,必生贵子”为由而诱之私通,生下曼殊。曼殊出生后不足三个月,河合若即返回乡下,后来嫁给了一名海军军官。河合仙缘于对妹妹失身的内疚,加之自身向无所出,便接过了对苏曼殊的抚养义务。苏曼殊五岁时,由于苏家生女多而生男少,苏曼殊才随嫡母黄氏回到香山,第二年入读沥溪村的私塾简氏宗祠,师从苏若泉举人学习中国传统文化。
苏曼殊在家乡的际遇是伴随着身世的暴露而改变的。起初人们以为他是河合仙所生,而河合仙早年回沥溪是以“温良贤淑”的形象博得乡亲好感的,再加上曼殊自身也较为乖巧,能够自我约束,所以家人和族人对他还算钟爱。但当人们发现他是偷情所生之私生子时,态度立即转变,不但不承认他的嫡孙地位,甚至连他入门房的资格也要取消,对他轻则辱骂,重则责打,“野仔”、“杂种”之声不绝于耳。
在传统观念相当浓厚的香山,苏曼殊的身世确实难以为社会所接受,他曾自述道“广中重宗法,族人以子谷异类,群摈弃之”。在儒家伦理道德的框架内,长幼及嫡庶之分是家庭礼法的核心,以正室所生子为最贵,妾所生子为次。苏曼殊既非妻所生,也非妾所生,而是偷情得来的私生子,此苏曼殊受人不屑的原委之一。河合若非中国人,而是日本人,苏曼殊乃是私生的混血儿,此其受人不屑的原委之二。在极其重视血缘和伦理的香山传统社会中,苏曼殊这种既无纯正的中国血缘又不符合儒家伦理道德的出身,无疑使他丧失了家族的保护伞,成为众人鄙夷的对象。这对于一个尚处儿时的孩子来说,是一副绝对承担不起的封建道德的枷锁,这也成为苏曼殊日后对封建伦理纲常痛恨入骨的原因之一。
苏曼殊自出生起便被生母抛弃,回国后又遭族人唾弃,连生父也并没有给与他太多的关注。受到族人的排挤之后,苏曼殊曾到上海投奔他的父亲,但苏杰生只是将他转交给教会学校而已。对这样一个偷情得来的儿子,苏杰生也并没有将他当作“贵子”看待。
苏曼殊不幸的出身和童年,成为他一生中抹不去的心结,如他自己所言那样“思维身世,有难言之痛”,“每一念及,伤心无极”。童年留给苏曼殊的只有一种感觉:抛弃。他是一个被母亲、父亲、族人和社会抛弃的人。没有父母的呵护,没有族人的接受,没有社会的认可,苏曼殊的童年就是在这样一种被抛弃的境遇中度过的,这使得苏曼殊的归属感严重丧失,包括人生归属感的丧失和社会归属感的丧失。他既找不到自己生为人子的幸福,又找不到自己在人群之中的位置,在家族这个小家和社会这个大家之中,都没有他的一席之地。这在苏曼殊的内心中注入了一种影响他一生的情绪:自卑。
苏曼殊成年后种种的所作所为,看似不可理喻、自相矛盾,其实皆是由身世留给他的自卑而引起。人对自卑的化解通常会引起两种心理。一种是对自卑的拼命反抗,从而造就了与自卑相反的一面——自信和自大,所以自卑也往往是造就大人物的心理因素之一。例如曹操为他“宦官之后”的身世而自卑,立志图强,终成一代枭雄;希特勒为他非纯种亚利安人的血统而自卑,造就了他狂热的、醉心于征服和屠杀的一生。另一种则是对自卑的默认,屈服于自卑,通过内心的自我说服以求得解脱。而苏曼殊对自卑的化解,恰恰是前后两种心理都没有完全占得上风:他既无力战胜自卑完成自我的救赎,又不甘心完全屈服于自卑而了此一生。所以,他的一生就深深地为自卑所控制,在反抗与屈服之间徘徊,成为种种矛盾的集合体。
屈服自卑——爱情的逃兵
苏曼殊一生中爱人甚多,但却从未婚配,每当离婚姻无限接近时,总会选择逃避。这其中与姨母养女静子的一段感情在苏曼殊原本脆弱的心灵上又洒下一道抹不去的阴影。“曼殊高尚敏慧,素为其姨母所钟爱,有姨表姐静子,幼时与曼殊同游,两小无猜,其后姨母欲为撮合,静子亦以情志相契,终身默许,非曼殊不嫁……无如曼殊访道名山,年年作客,萍踪无定,又以梵行清静,未使论娶,以致婚事延搁,蹉跎复蹉跎,而静子竟以积愁成疾,忧郁逝世”。
与静子的恋爱失败,并非因曼殊碍于佛教戒律的约束,而是由于自卑心理的作祟。一方面,自卑心理使得苏曼殊尤为渴望爱情的慰籍,他需要得到关爱以平复心灵的痛楚;另一方面,苏曼殊又受制于自卑而无法完全释怀于爱人。他是偷情之私生子,为此而遭受了族人和社会的讥讽,这使得他对婚姻的脆弱耿耿于怀,同时也对于家庭伦理纲常的压迫耿耿于怀,他的内心最深处始终处于封闭和脆弱的状态,见不得光。
自此,更加深了苏曼殊对爱情的排斥,纵使遇有情人无数,也未敢再为情所羁绊。他宁愿出入风月场所麻醉自己,也不愿以自卑之躯成全爱情和婚姻。苏曼殊的自卑,使他无法敞开心扉融入家庭生活,无法敞开心扉接受来自他人的感情,他始终为自己是婚姻的牺牲品而纠结。这是他屡次逃避爱情,成为浪子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