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宇学堂和童年
苏春霖/口述 林小宇/撰文
 50多年前的锦普中华小学
1998年,我辗转千里回到越南北方的锦普市,这里不仅拥有越南最美丽的地方下龙湾,有世界著名的露天煤矿,也是我童年生长的地方。 岁月依稀,锦普这座城市山水依旧,景色如故,眼前的一切那么的熟悉,可与儿时的记忆又相去甚远,变化实在太大。 这座城市原来住有华侨2万人,他们有的经商,有的务农,但大多数是以采煤为生,他们与当地人和睦相处,共同生活。可在上世纪70年代的短短几年里,他们很快就从这个城市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太平等地迁徙来的越南居民。原来充满“中国味”的广东街,再也没有中国人居住,而且连沿袭近百年的街名都被改掉了。城市里唯一的华文学校也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被推倒、铲平,并在学校的校址上建起了新的建筑。 我久久地站在学校的旧址上,眼前的景物令人惆怅,往事如电影一般出现在脑海里…… 有座小庙是学堂 我们的学校叫中华小学,它的前身就是一座华人的小庙宇。1926年改建后,学校与这所庙宇就连体在一起,学校在前厅,庙宇在后厅。 记不起庙里供奉着什么神,但看见神的手中有一把很大的大刀,样子很威严,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对他毕恭毕敬。看见父辈们对庙里的神如此顶礼膜拜,我们对他也生有一种敬畏,不敢肆意玩耍、游戏或喧闹。在没有见过其他学校以前,我还真以为学校就是和庙在一起的,因为庙与学校都是圣灵所在,他们合二为一也是情理之中。 刚开始上学,老师领着我们齐声朗读“跳跳跳,小猫叫,小狗跳……”大家的嗓子很大,读得十分起劲。过后不久,老师又教我们抄写如“上大人,孔乙己,……”等简单易懂的字,那时我们没有课本,但比起课本来,学校更缺的是老师,长时间只有一位老师教书,他要同时给不同年级的100多位学生上课,在他忙不过来时,只能让高年级的学生去背孙中山的《总理遗嘱》或让大同学带领上体育课,而我们这些低年级的学生还是不停的抄写黑板上的字。 每次习字课我们这些笨手笨脚的小学生总是把墨汁弄得全身都是,我们习惯用嘴巴整理毛笔的笔锋,每堂课下来,无论男女每个人的嘴巴都是黑糊糊的,老师表扬嘴巴最黑的同学,说他们习字认真刻苦,我就是在那时学好写毛笔字,并受到老师的表扬。 我读3年级时,学校才步入正轨,老师比以前多了,开设的科目多了,上课也有了课本,学校有了校歌,同学穿上校服,开学或闭学都有仪式,还会演出各种文娱节目。每当节庆,来校参加活动的不仅有家长,还有那些有名望的华侨老前辈。那时的学校变得十分的热闹,每个人像过节一般高兴。 天真无邪的童年 学校的墙上写有“忠孝仁爱,礼义廉耻”八个大字,这让每个人都铭记在心。为了能做到有礼貌的好孩子,我们见到长辈都要向他们行礼。有一次在上学的路上,看到有一位长辈在我前面行走,我想给他行礼,但他看不见,这时我犯难了,情急之下,我从那位长辈的身后跑到他的前面,然后再转身向他行了一个礼,这位长辈被我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当知道我的意图后,便哈哈大笑,一时间,我不知自己是尴尬抑或是快乐? 我们的老师能讲很多的故事,从大禹治水到包公断案、从岳飞到文天祥、从赵子龙到方世玉、从桃园结义到梁祝。有的老师在讲中国故事时,还会在黑板上画上一幅中国地图,他们边说边在地图上比划着,就是在他们的故事里,我才懂得中国有长江、有黄河、还有长城,有时老师在中国地图上再画上一只大皮靴,意喻着旧中国在遭受侵略和蹂躏。 与喜爱听故事一样,同学们也很爱看图书,那时谁能有一本小人书,就是件了不得的事。学校当时没有图书馆,购买来的图书画报都由我保管,每天我要把一部分书籍带到学校,供同学借阅。在当时,这是一件无上光荣的事,不少人对我能有这份工作羡慕不已,这不仅是老师对我的一种信赖,更是因为我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缘故。 文娱活动是学校的活力所在。我现在还记得当年老师教的歌曲,那些如《校歌》和《海外青年》里的“海洋的尽头是我们的祖国,云霞下面是我们的故乡……”、“沐浴着祖国文化……为我祖国争荣光”。每每唱起它都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而那些如《采莲曲》、《渔光曲》、《杜鹃花》、《松花江上》等歌曲都会把我带入一个从未谋面却又似曾相识的境地。特别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学校经常排练小歌剧、小话剧,同学们常常为争当主要角色而费尽心机,即使当不了主要角色,起码不愿去当反面角色。有一次学校排练抗战的话剧,所有的角色都有人当了,就是没有人当日本兵,后来老师找我做工作,要我来当这个反面人物,尽管我心里十分不愿意,但老师的话我不得不听。演出时,我不愿一上场就被打死倒下,因此就没有按照事先排练的演,而是在多次“中弹”后,还若无其事的继续与游击队作战,急得老师在后台大喊大叫,台下的观众也被逗得哄堂大笑。那天,我第一次看到老师那么生气。 校园不大,但每一寸地方都有我们运动的身影,我们跳绳、拔河、玩老鹰捉小鸡,当然大家更爱每年一次的运动会。有一次我报名参加了乒乓球赛,但我的球技并不好,只会搓球,或把别人扣过来的球挡回去。那年不知我的运气为什么这么好,所有的高手都被我“以柔克刚”的办法打败,我在懵懵懂懂中当了一回学校的冠军。 终身不忘的恩师情 那时的师生感情有如亲人一般,除了上课在一起,很多的课余时间我们也在一起,仔细算来,有时与老师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与父母相处的时间。很奇怪,我现在还能清晰地记着他们的容貌,清楚的道出他们的名字:黄文辉、梁硕如、冯炳光、林岐芬、苏毅…… 小学毕业后,这些老师还惦记着我们。1955年的一天,小学老师林岐芬作为华侨代表,被邀请参加中国国庆观礼,回到越南,路过河内,便顺道来学校看望从锦普来河内读书的同学。听说林老师到了中国,这让我们兴奋地叫了起来,打从上小学起,我就开始认识中国,中国在我的心目中慢慢地成为了一座闪亮的丰碑,它的光芒让人向往。林老师给我们讲了他到中国的所见所闻,还给我们几位同学每人一枚从中国带来的五星红旗小徽章。这宝贵的小礼物真叫人爱不释手,大家禁不住用手轻轻地抚摸这面鲜红的徽章。戴着它,一种自豪感油然而起;戴着它,我仿佛把整个中国装在了心里。 …… 现在,小学没有了,庙也没有了,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如果不是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的指引,谁也不知这里曾有过一所小学、有过许多受人尊敬的老师、有过一群天真可爱的孩子、有过一段如诗如歌的时光。然而,每当我哼起童年时的歌遥,翻起唐诗三百首,打开尘封的旧相册时,学校的白墙、黑瓦、课桌、图书、游戏……还有小庙,就会出现在眼前。 其实,童年的小学还在——它留在我的心间。 (来源:福建侨报。苏春霖,男,现年66岁,退休前任职于福建省侨务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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