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50年代，印尼苏北的棉兰市有两所华文中学，一所是苏东中学，另一所是华侨中学。
    
    前者是一所传统的老学校，它有美丽的校园，完善的教学设施，充足的师资队伍，而后者是1949年后才创办的，不仅校舍简陋，而且师资不足，但我却偏偏选择了这所新学校读书。
    
    我父母都是在印尼出生的华人，受传统影响很深，他们对新学校不理解，在其干预下，我大哥还是在老学校里读书，而我却坚持选择去新校读书，遭到父母的反对。
    
    我是家里的少数派
    
    当我还在小学读书时，一次无意中看到了从中国寄来的《人民画报》，一下子被吸引住。画报里的新中国为我展现出一幅壮丽的画卷，幅员辽阔的壮丽河山，突飞猛进的社会建设，人民充满着自豪和自信，给人一种新的天地和新的理想。从那时起，我像着迷似地爱上了新中国，觉得能在华侨中学读书，就能更贴近新中国。
    
    平时我在家里是一位听话温顺的女孩子，父母对我这次的“抗命”感到很意外，但他们觉得我说得也有一定道理，于是最终尊重了我的选择。
    
    每次考试后我都自觉地将成绩单交给父母，想用优异的成绩向他们表明自己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让他们相信我的选择没有错。让父母更为高兴的是，华侨中学的老师经常来我家“家访”，称赞我学习优秀，这给了我很大的鼓励，从父母的笑容里，我知道他们在为我感到骄傲。
    
    虽然父母对华侨中学的看法有所改变，但还是让弟弟妹妹去读苏东中学，这样我们5个兄弟姐妹中有4人在苏东就读，只有我一人在华侨中学，在家里，我是真正的“少数派”。
    
    少数派难免会有一点孤立感，尤其在对新中国的认识上，我坚决坚持自己的信念。我把一部分零花钱用于订阅《人民画报》、《人民文学》，每每看见从中国来的画报，就如看见亲人一般，一种快乐弥漫全身。
    
    在家里，有时会发生争论，大哥思想比较偏激，父亲观念比较保守，母亲和弟妹们稍许温和，而我对他们的观点几乎不能接受。我认为，新中国的诞生表明了旧时代的结束，表明了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官僚资本主义”三座大山被推翻。那时，我与华侨中学的同学们常常一起抵制反对新中国的势力，甚至有些偏激。
    
    华侨中学在校舍方面不如苏东中学。为了建设自己的校园，同学们自发募捐，我也千方百计筹钱捐款。那时大家的企盼都一样，希望学校建设的更好、更美丽。
    
    大哥的有些观点虽然与我不同，但他有时也会悄悄地翻阅我的《人民画报》，借给我看《家》、《春》、《秋》、《青春之歌》等文学作品。有时我们还会平静地讨论《红楼梦》、《水浒》等古典名著，大哥不时地吟几句书中的诗句，从他兴奋的眼神里，我隐约感受到他为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所倾倒。
    
    实现理想回到祖国
    
    在印尼，华侨女子一般读到高中就算到头了，接着是结婚生子，人生的道路非常简单。高中还没毕业，我就开始考虑将来的生活，不愿意早早为人妻、为人母，还想继续读书，成为大学生，做自食其力的职业妇女。然而要走这条路，唯一的出路就是回国。
    
    我的这个想法，再次在家里掀起波澜。父母的反对尤为强烈，他们认为中国还很贫穷，回去肯定吃苦，而且也担心回国是一条不归路。但无论他们如何反对，我都是大声地喊出“我要回国”。
    
    1958年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听从父母的安排，去了棉兰一所印尼国民中学教书，想以此积攒回国的盘缠。3年过去，我的“盘缠”还是不够，看到越来越多人踏上回国的路，心里格外焦急。就在我最犯难的时候，父母站出来帮助我，他们不仅给了我足够的路费，还为我准备了许多物品，甚至上大学的费用。虽然不知父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转变，但我想，无论如何，不能辜负他们的期望。
    
    1961年，我终于回到了梦寐以求的中国，当轮船抵靠湛江码头，看到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风中飘扬时，我的双眼被泪水蒙住，那是从没有过的一种幸福，那时刻、那感受一生都忘不掉。
    
    苏东华中同祖同宗
    
    30多年后，我回印尼探亲。兄弟姐妹也从美国、澳大利亚、新加坡、比利时等地赶来团聚，大家有说不完的话，一种血融于水的亲情荡漾在心中。彼此间讲述更多的是我离开印尼后所发生的事，谈论着中国的巨大变化。谈话间，大哥忽然轻声对我说：“你当年的选择没有错。”这是一句刻骨铭心的话，包含了太多的情感。
    
    来看望我的人很多，除了我的同学，大哥和弟妹的同学也来看我，有华侨中学的学生，也有苏东中学的学生，很难想象这些原本“水火不容”的人，能欢聚一堂。上世纪60年代，苏东中学和华侨中学先后被迫关闭，两所学校的学生都为华文教育遭禁感到痛心，也许正因为此他们消除了隔阂，走到了一起。如今印尼政府开始发展华文教育，这让两校的校友高兴万分、跃跃欲试，他们正在谋划重建华文幼儿园、华文小学、华文中学，甚至还要办一所华文大学。
    
    望着他们的身影，我有一种豁然感悟：眼前的这些人，就如一家的兄弟姐妹，维系他们的不仅是血缘，更是一种悠久的文化。谁也不能否认，苏东中学和华侨中学都是华文学校，正如简写繁写都是中国字一样。
    
    （来源：福建侨报。黎璧莲，女，现年65岁，退休前任职于福州第二化工厂。）

    
18岁时的黎璧莲


    
棉兰华侨中学的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