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侨乡赤坎:百年间的流逝与永恒(图)

2017年04月06日 10:01   来源:人民网   参与互动参与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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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不会结束,只有遗忘。总有被毁灭的,总有被掩埋的,但永远没有终点;总是在变迁,总是在流逝,但总是有一些坚硬或柔软凝固然后沉淀,并且永恒。

  ——题 记

  钟楼

  潭江之滨,南为乡村,北为市镇。堤东堤西路沿江迤逦。六百座骑楼或淡黄或暗红,绵延三公里。几乎一楼一式的西洋屋顶,镶嵌了彩色玻璃的门窗,石雕精美的拱券阁台,依然是百年前的样貌。欧陆风情的格调,成就广东赤坎为“中国第五名镇”。

  潭江最早是赤坎通往世界的黄金水道。定期有班船去澳门、广州数十港口:清朝是木帆船,之后是当地人称“蓝烟囱”的电轮船。江面上往来于赤坎与港、澳、穗的船只井然有序,载出当地的大米、特产,运进欧美的花布、铁钉、钟表、火柴、煤油……至今,赤坎古渡的踏跺、船只系缆的石墩依旧完整,让人听到当年的渔歌唱晚;五大会馆遗址,让人遐想当年无数商贾的摩肩接踵;几乎曾有的所有商行名号,都能从斑驳的字迹上辨认。

  康雍年间,赤坎为圩市。

  晚清,赤坎镇形成。

  由赤坎始,开平有了公路,有了汽车营运。取代了明朝的官轿肩舆。镇民建马路,修长堤,筑骑楼,扩铺业,兴教育,极一时之盛。历二战涂炭,赤坎梅开二度,进入黄金时代。交通恢复,邮电畅通,江海交汇、中西合流的商贸通衢,舟楫如梭,樯帆如林,侨汇物资滚滚奔流,镇上商号相继复业,尤以侨资商铺遮蔽半边天:金银珠宝门连户对;茶楼酒馆鳞次栉比;粮店、绸庄、诊所、相馆一应俱全;每逢圩期节日,猪牛羊肉、鸡鸭鹅鱼供不应求。

  兵燹祸起,物价暴升,商号倒闭,繁华梦破。赤坎再次从极盛跌落。

  十万同胞远去海外。

  开平县治迁出赤坎。

  老镇如同弃妇,铅华褪落,姿色凋零,精致而又跌宕的前世今生,让后人嗟叹。曾经风光的,渐次黯淡;曾经喧嚣的,悄无声息;曾经年轻的,两鬓斑白。钱庄当铺结了蛛网;“巴黎”旅馆形容枯槁;王谢堂前无飞燕;烟花青楼埋没草丛。身强力壮的汉子远走他乡;拖儿抱女的妇人沿街哭号;华厦懒卧苍凉,层楼十室九空,宅门黯然锁,院花寂寞红;祠堂香火明灭,喑哑地絮叨;灰灰菜和狗尾巴草在屋檐上疯长。对于漫长的岁月,他们只是时间的附庸。百年的兴旺随了潭江水,荡荡没入海空。

  多少人的户籍已被勾销?多少人的过去已经隐匿?多少故人已被忘记?对于从不停歇的时间,他们仅仅是岁月车轮上的尘埃。街边的老人和生意人神色迷惘,看着一拨一拨行色散漫的外地人,不知他们在寻找什么。

  一步步走在砖石斑驳的街道,踏着一部厚重的史册。

  恍然走进一个旧梦,就像孩提时遇到的生字。面对沉重的,轻浮的,清晰的,混乱的,真实的,抑或虚妄的历史,困惑而好奇。

  历史有用沉默作答的习惯。飘零的树叶,自然,真实,又荒诞不经。仿佛蝴蝶和庄子在对话。我来寻找一首诗,一首简单又冗长的诗,能充分叙述、怀念、反思、想入非非,分辨奇迹和传说的真假。我会写出一些长长短短的文字,尽管并不比街边的一株紫荆珍贵。赤坎街四季都遍地落英缤纷,踩着芬芳的花瓣,就触摸到赤坎街的温馨。

  跟随一位老人沉稳的脚步,踏上去钟楼的楼梯。厚实宽大的木梯,沿着大楼的墙壁曲折攀援。

  世人喜欢为祈求命运敲钟。我来登楼,是为顶礼,也是为推敲楼内的阴影与风。我想要知道,被高高供奉的钟,腹内回荡着怎样的无人知晓的心绪。

  钟楼是镇子高度的顶点,高耸在苍劲茂密的树冠上面。俯首就看到潭江,遥想一次次过尽的千帆,一番番远去的激情,一场场周而复始的潮汐。

  钟楼是仁慈的老者,默默地注视着镇上的众生:忙碌或是悠闲,幸福或是不幸。给他们以提醒和抚慰,给是非以公正的裁决。钟是恒久搏动的心,听它远播的声音,便是谛听岁月。有灵魂的钟摆永远那样从容不迫,古朴的声音是市镇的脉搏。

  我久久地在大钟前站立,屏息静气,凝视清新的机油的滴落,凝视沉重的钟砣的升降,凝视节奏分明的齿轮的咬合,等待半小时一次的鸣响。如果还有值得祭祀的事,我期望钟声联系今昔,带回所有丢失的信息。

  钟声蓦然响起。

  一片水上的月影,朦胧照亮先贤的骨骼和前世的高贵。太茂盛的抒情,写满了天空的横竖撇捺,追忆似水的诗酒年华。钟声厚重而锋利,执着地雕刻日夜,雕刻四季,雕刻所有的生命,直到我们在钟声中消失。

  老街

  赤坎在现实中,更在历史中,是追求和寻找的出发地,一场华丽的没有尽头的梦开始的地方。

  镇子是静止的,时间在流动;屋舍是静止的,居者在流动;树是静止的,风在流动;风景是静止的,看风景的人在流动;潭江一如既往地流淌,早晨有清新的愿望,满街是飘散的炊烟;落日时有安详的静谧,鸟儿疲倦地归巢。

  历史在时间的河流低语盘桓,咀嚼失去了的青春以及所有可贵的日子,同时编织梦想,酿造昌盛,给自己以充分的鼓舞。曾经的多少美好,在物质的天平上沽价待售,越过时间和空间的距离,渴望在属于文化史的天空盘旋。

  历史常常颠三倒四,但没有人会数典忘祖。

  赤坎百年的兴起与规模,仰赖流徙海外的儿女。他们把汗水、屈辱和祖传的陈旧抛在异国,把财富、荣耀和见识的新奇捧回故园。他们依照国外的图纸,建造出一幢幢洋楼,一条条洋街,甚至水泥、瓷砖和彩色玻璃都从国外运来。赤坎于是充满了西欧北美南洋的建筑元素:古希腊柱廊、古罗马穹窿、葡萄牙骑楼、伊斯兰窗户、意大利贝饰、哥特式尖拱、巴洛克山花、科林斯柱头……惊艳了外部世界的赤坎人,即便是完整复制中世纪欧洲宫廷,也毫无禁忌。

  三江六岸,是百年的戏台。家族的兴旺充满了竞逐荣誉的主题,岁月的翻动藏满了悲欢离合的故事。

  两大家族划分了赤坎镇的地盘:堤西是来自福建的关族,堤东是来自河北的司徒族。堤西堤东最气派的骑楼街,是两大家族竞赛的记录。一场场心照不宣的争强斗胜,让赤坎成为奇观。

  关族的钟楼和司徒族的钟楼表情庄严,在上下埠的两端对视。分别来自德国和美国的时钟,跟百年前一样精确。节奏一致的唱和,让沧桑的岁月如歌。它们都在坚守,思考同一个哲学命题。作为两大家族数百年竞赛的见证,钟楼依然是赤坎镇的地标。

  街边的芒果树绿影婆娑。所有年轻的和衰老的、墙角的和街上的树,是镇子的生命。高大的树的枝条撒向天空,天空透明的蓝色,仿佛赤坎干净的镜子。

  像赴一场世纪之恋,在会讲故事的骑楼下徘徊,去寻找百年的繁华和风情,去邂逅从异国回来的老人,一起手握长长的烟筒,在茶铺闲聊,听潭江“蓝烟囱”的汽笛或桨声的欸乃。

  被遗弃又被拥抱的生命,即便寂寥,也有一种无法超越的优越。曾经精致而又跌宕起伏的前世今生,后来者甚至难以攀比。每一扇紧闭的门后,都有一段尘封的浪漫。想象中的灯火,连接起所有的故事与章节。

  欧式的窗台下面,立着中式的泰山石敢当。紧锁的门里,碧绿或燃烧的爬墙虎照旧灿烂。青砖脚下的通道,满目疮痍。逼仄的巷子,长脚的蜈蚣在时光深处蜿蜒踯躅。尽管故园的徽记被岁月剥蚀,依旧有温暖的念想。大门口的石兽远望异乡,连绵悠长的目光古瘦。江上寒烟缥缈,云挥洒水墨,似有锦书来。梳妆台上的沉香木梳,还有暧昧的体香,留住瞬息光阴,等待归人。时间刻意的痕迹,是一把开启昨天的钥匙。

  清晨和黄昏是灵动的日历。燕子飞了,江水退了,老去的容颜不必祈祷。灰尘掩盖了岁月的疤痕,泪水带走了儿时的天真。平静庸常的生活让人忘了时间和衰老,外婆呼唤外孙的声音,是镇上最美丽的语言。

  百年老店热气腾腾,豆腐角、猪仔薯、煲仔饭、烧鸭和蒸鹅的浓香满街飘散。观光客仿佛穿越而来,年轻的惊呼烧松枝的柴灶火光熊熊,年老的感叹手工的小食是童年的味道。

  大排档的女主人,头上满是白发,善良而沉默。人们喜欢她亲手煮的肉粥和濑粉,喜欢她任从客人随意坐在店门口的板凳上,打盹和拍照。她偶尔的走神和叹气,像极了过世或健在的母亲。

  做过木匠的老头,一生最得意的时光,是他的绳墨生涯。他端坐着的旧宅子,和他的质朴那么相称。在我眼里,他是上世纪留下的大师,浅浅地隐居着,直到化为尘土,让院子四季都在开花。

  谁家的窗口,有位低眉的女子,淡然如菊。身边那位眉飞色舞的,像桥边盛放的红豆,知为谁生?

  赤坎是一部外来语的辞典,一件来路明白的舶来品。老树下小小的酒吧,写着花体的英文。绚丽的颜色,带来欧美的蓝天。遥远辽阔的海洋另一面,竟然与这个小镇有了联系。吉他在悦耳地叮咚。仿佛有个戴牛仔帽的吉他手,斜靠粗犷的走廊木栏,面对苍茫西部的落日余晖,唱自己心底的歌,不是唱给谁,不是为了谁。偶尔有些诗人,坐在故土,却在寻找家园,把漂浮的啤酒泡沫,称作乡愁,在这里宣告新诗的诞生。写诗的人很多,读诗的人很多,但谁能遇见谁的诗,谁又会被谁的诗打动,需要一种情境。沙龙,沙发,洋酒,咖啡,三明治,巧克力,幽默,爵士,罗曼蒂克……异域美妙的色彩和声音,装点了赤坎的文明。

  深深的庭院,老屋是活的,有脉动,能呼吸,很容易让人迷失。谁能确定先前的金粉之家,不再有人粉墨登场,成为大起大落的主角?

  院墙下的流水像歌谣。深青色的水泥地上有小板凳,小板凳上坐着懒懒的阳光,屋檐下晾着干豆角,灰色的瓦棱上,有老主人的神秘信息,瓦隙间的枯草什么也不说。一截残存的断碣,无意揭露了世间的几度秋凉:人生的最高点在哪里?是权倾天下?是富可敌国?还是饮一杯老酒,沏一壶新茶,写一首只有三五知己能耐心读完的古体诗?

【责任编辑:杨凯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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